妈的语声哽咽,她用手捂住脸,不住的抹去擦不干的眼泪。
我心如刀绞。父母最大的痛苦是眼看着儿女坠于地狱而无能为力。儿女最大的不孝是让父母为自己日夜难寐忧心如焚。
“其实今天跟你老师谈完之后,妈的一颗心反而落了地。回来后我想了一下午,我就问自己啊,做母亲的,对孩子能有什么要求呢?”妈妈沾满泪痕的手摸了摸我的头,“惜惜,妈没什么非要不可的东西,只想你平平安安的,每天都开心。我跟你爸爸当年给你取这个名字,就是希望你总是珍惜生活中已经有的,不要后悔失去的。你的老师,他真的很爱你,他虽然不是妈之前一直希望的那种……妈现在觉得他挺好的,你跟他在一起,妈很放心。”
我早已泪流满面,还有更多的泪水海啸似的倾泻出眼眶。
“别哭了,孩子,别哭了……妈还要给你道歉,今天冒冒失失的去找他,他一个大教授,电视上的明星一样,就是因为顾及你,被我这个乡下来的老阿姨说了那么重的话也一句辩解都没有,就只是道歉。妈几十岁的人了,怎么会看不出来他心里有多不好受。惜惜,你原谅妈妈一时冲动,也给你老师说声对不起,妈之前没想明白,才会……”
我扑过去一把抱住她:“妈,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谢谢您,谢谢您,谢谢您!”
“傻孩子,”妈僵了一下,慢慢的慢慢的把我抱在了怀里,“跟妈还说这些。别哭了,啊?别哭了。”
我在妈妈的怀里哭得像个婴孩,就仿佛从出生到现在都从未离开过她的怀抱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妈颤巍巍的扶起我:“好了好了,快起来吧,膝盖都跪疼了吧。”
我从地上站起来,胡乱的擦着脸,“妈,我去给您绞条热毛巾敷敷脸……”
“好好,你自己也擦擦,不哭了啊,都不哭了。”
我接了热水,绞好了毛巾,妈扶着洗漱间的门,一面接过去,一面问:“你老师现在住在哪?好像离咱家不远吧?”
我“嗯”了声,低头洗脸,“就在对面的那座。”
“那你还不快去?”妈的声音含了笑,“心都飞走了,真是儿大不中留。”
我红了脸,妈把毛巾丢进水盆里,在我背后推了一把,“去吧。”
我迅速换好了衣服,穿好鞋,用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奔到那个公寓的门前。
按下门铃的刹那,泪水又冲出了眼眶。
门很快开了,老师一脸惊讶:“惜惜,你怎么……”
我顾不上身后电梯开合的声音,顾不上走廊上响起陌生人的脚步,我扑过去一把抱住他,紧紧的,紧紧的,揉进他身体一般的抱紧,知道这一生再也不会松开。
老师怔立了几秒,而后张臂缓缓的将我裹进他的怀抱:“你……都知道了?”
我哭着点头:“老师,对不起。”
他温柔的揉了揉我的头发:“说什么傻话?是我对不起你妈妈。你过来干什么?”他轻轻推了我一把,“我这边没什么事,快回去吧,别让妈妈担心。”
我更紧的抱住他:“是她让我来的。”
他加了力往外推的手一顿。
我抬起头,流着泪微笑:“她让我带你回家吃饭,这个周末你有空么?”
他脸上的表情空白了几秒,然后定格成一个罕见的无法掩饰的大大的惊叹号:“你妈妈她……”
我点头,又点头,再点头:“她同意了,她同意了!”
他张了张嘴,应该是想说什么,却失去了表达的能力。我用力的抱着他,泪水和笑容在他胸前的衣襟上相撞。
脊背上传来厚重的力道,他用同样紧实的拥抱将我牢牢锁进呼吸相闻的距离。
仿似一声轻叹,他终于喃喃开口:“你的妈妈……她真的是一位非常伟大的母亲。她真的非常非常非常爱你。”
是啊,我是如此幸运,有这样的母亲,有这样的爱侣。
人人生而平等,上天公平得近似残忍,何曾轻饶过任何一个卑微的生命,却为什么对我如此偏爱,让我任性的跟从自己的心,在这荆棘丛生,总是事与愿违的人世间,能够如愿而行?
走廊的窗外传来万家灯火中不知哪里播放的音乐,男子的歌声好像透明的灵魂来自天堂,飘荡在浮华的人间,填满了相拥的胸臆。
“送你一朵小红花
送你一朵小红花
开在你昨天新长的枝桠
奖励你有勇气 主动来和我说话
不共戴天的冰水啊
义无反顾的烈酒啊
多么苦难的日子里
你都已战胜了它
……
送你一朵小红花
开在你心底最深的泥沙
奖励你能感受 每个命运的挣扎
是谁挥霍的时光啊
是谁苦苦的奢望啊
这不是一个问题
也不需要你的回答
送你一朵小红花
送你一朵小红花
送你一朵小红花
……”
也许,苍天有情,看得见每一个生命最卑微也最伟大的挣扎,它用一朵小红花的力量奖励我们的勇敢,给我们最难解也最清晰的启示——
跟随自己的心吧,找到那个让你执著的人,那些让你疯狂的事,那种让你发自心底深处想要获取想要拥有的东西,然后,去追求吧,不计后果的耗尽毕生心血的,去追求,去爱,去闯,去披荆斩棘,去粉身碎骨……最后,也许你所求不得,两手空空,但这一路走来,所有的痛、所有的苦、所有的泪与笑、所有的感悟与成长,所有的经历都是你的凤凰涅槃,让你在这荒芜苍凉的尘世间有底气烧一把能照亮整个宇宙的璀璨焰火,当那花火落烬,万籁俱寂,整个世界重归一片混沌蒙昧的时候,你也给生命找到了一个完整的无悔的只属于自己的答案。
这,也许就是人生的意义。
第67章 好事 (尾声)
周日,老师来家里吃饭,妈妈开始并不自在,后来每个周日的餐桌上都有三副碗筷,她慢慢的也能用看我一样的目光看向老师,然后很轻松的聊起闲话家常。
开学后我接了一门未教过的本科高年级课程,内容我自己很熟悉,但里面的概念理论对于本科生来说特别艰涩难懂。学生们皱眉茫然的脸让讲台上的我汗流浃背。吃饭时走了神,被老师问出究竟,他笑了下说,周六你做饭的话,可以当做兼职嘉宾讲师的酬劳。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当然求之不得。
现在周日都是回家吃饭,几个月来的周六我们都是去户外郊游。香港的郊野公园是石屎森林周围的绿洲,距离近,设施齐全,风景如画,是我跟老师可以牵着手漫步流连的地方。不过自他来这里的第一餐之后,我确实没再下过厨房。于是那个周六就一起去超市买好东西,还是中西合璧的五菜一汤,一模一样的食材,一模一样的做法,像是要把之前的残缺补全,我们这一顿大餐吃得畅快淋漓,盘碗光光。
他的嘉宾课毫不意外的大获好评,像之前一样,学生们简直迷疯了,课后的讲台被堵得水泄不通,搞得接下来要用教室的老师跑去学院投诉。
麦院长时不时会请老师吃饭,有时候我作陪,就听他说:“裴尧教授啊,你这样可不行,本来小周教授在我们学院就已经是男神级的明星教授了,他课上的学生一大半都是追星族,现在你还跑去给他当嘉宾,这下好了,整个课堂成了红馆,您两位是要开演唱会啊。”
我接口说:“院长放心,讲义我已经重新编排过了,教学法也恶补了一下,下学期不敢再劳动周大教授。”
老师看了我一眼,笑笑没说话。他回到办公室,发现自己的门上挂了个牌子,上书“有事外出”,也只是一笑推门进去了,没找我算账。走廊上的学生来敲门,助理告诉他们:“大周教授今天不在,关于课业的问题,可以在办公时间预约小周教授。”学生们怏怏的离开。
晚上他把我捞进怀里,轻笑着问:“多大的人了,幼不幼稚啊?”
“干嘛?”我横了他一眼,“你要是敢给女生开门,不对,男生更不行,我就把合作项目书改了,让我的团队常驻母校,不许你再过来这边办公!”
他捏捏我的脸,在紧蹙的眉心上亲了亲,笑得挺无奈:“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之前你上学的时候不也是这样,现在倒跟自己的学生吃起醋来了。”
“之前是我傻。”我理直气壮的下通牒,“我说到做到,你看着办!”
“好好好,”他照例不抵抗就投降,“妻令如山,遵命遵命。”
我的脸很没出息的红了,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被他翻身一把揉进了怀里,悄声道:“你新收的那个博士生挺漂亮的,有男朋友了么?”
我皱眉想了想,“不知道,问这个干嘛?”,他一脸揶揄,没说话,把身子压下来。
过两天就是圣诞节了,那女生昨天给我送了一个亲手做的小铃铛,说可以当风铃,也可以挂在圣诞树上,我当时觉得是个谢师礼就收了,现在回想起来她似乎确实逗留了一会儿才欲言又止的红着脸离开。
“明天学期就结束了,跟我回去一趟吧?”温存之后,他趁我还气喘吁吁的时候像是随口提议,轻笑声挠得我耳朵又开始发烫,“省得被人惦记着请去吃平安夜大餐。”
一心只想着把他藏起来,却没料到第二天是自己被拐跑了。
合作项目是两校共同拟定的,麦院长十分满意,把接下来的细节全部交由我负责。母校那边也非常重视,在我回去的第二天就配备了办公室和本校教职员工相等的权限。于是乎,我们就有了两个家。在母校时就去他的2601,回来后就在我的2601。两边的办公室也都挨着,因为确实是紧密合作的伙伴关系,所以同飞同落,出双入对的在两地和两个校园里来来往往也没引起什么大问题。
半年后两校举行了一次成果汇报会,业界知名的学者专家齐聚一堂。汇报会很成功,媒体竞相采访,大多数记者都把话筒对着老师,我轻松的站在旁边微笑就好。
汇报会结束之后,老师让我跟他去办公室。他坐在办公桌后,让我坐在他对面,表情看起来特别“老师”。
在一起快一年了,我都习惯了腻着他胡搅蛮缠,突然这么正襟危坐的好像回到了学生时代,心里直打鼓,不晓得出了什么事。
“周惜,”他的口吻也回到之前,温和中带着严厉,“你怎么回事?看看这半年,你出了几篇论文?无论这边的超算中心还是那边的工作站都没有新的提案,你什么时候这么松懈,这么不求上进了?”
“都是同一个合作项目嘛,”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原来是谈工作,于是涎着脸狡辩道,“你的几个提案我都有跟啊,手头也是一大堆事好不好?”
除了给他打下手之外,我当然还有做别的。这半年的主要精力花在了中医和营养学上。他的胃病还是时而发作,虽然不严重,但到底人不舒服,手术后的身体也比从前弱一些,天气一变就容易咳嗽。
我把办公室的门反锁好,没管他阴着的脸色,直接走过去搂住他的脖子:“人家想歇一歇嘛。上大学是为了生存,为了能在社会立足才那么拼。后来嘛,是为了想离你近一些,才一直跑一直跑,追得那么辛苦。现在好不容易追到了,还不让我喘口气,享受一下美好生活啊。”
他大概万没料到我会到无理取闹到这个地步,真正的愣了好半天,才一指戳去我脑门:“这点出息!”
我挑了挑眉,凑过去讨了个横眉冷对的吻。
“惜惜,”他把我推开,按住我的肩膀,看定我的眼睛,“从今以后你就真的只想做我的助手么?除此外,你的事业呢,之前打下的基础都不要了?你到底想要什么?”
其实,也许我从一开始就只是想要走到他身边,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奋发图强都是因为他。
——爱你,就是我毕生的事业。
这话到了嘴边,感觉好像还是太肉麻,于是顺着口水吃回肚子里。
“我想要……”我一步跳开,才继续,“……躺平。在职离职就是我的梦想,哈哈。”
在他还没发作之前,我打开门一溜烟的逃走了。
虽然有恃无恐的上班摸鱼,但是他到底是老师,教鞭之下出乖徒,说多了几次之后我也不得不重振旗鼓收拾旧山河。
在我带着团队拿下国际创新应用大奖之后,他的脸上才终于再次有了属于导师的那种欣慰的笑容。
因为合作,也因为经常同框出现在各种媒体上,双周合璧的美誉几乎尽人皆知。虽然我觉得自己根本不够格,但现在业内行外只要说起他来,我也会被一并提起。
在曾经遥望的天穹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颗以我命名的星星,在他夺目的光芒下也熠熠生辉。双星并耀,相得益彰。
因为共同接受采访的机会多了,意外总会出现。
一次,一个女主持人问起了我们的婚姻状况,她问得很有技巧也很含蓄。
“两位周教授,现在的年轻人都怕过年,因为一过年啊,就会被父母啊亲朋好友啊谈起个人问题,催婚逼子的特别糟心。不知道两位对于终身大事这个话题有什么领悟和心得?”
她一面说一面用目光很暧昧的扫过我们的左手,摄影机的镜头随着她的眼神流转,我相信视频前的观众肯定被放大的特写勾得八卦心蠢蠢欲动。
要是从前,我肯定立马面红耳赤,表情生硬到不打自招,不过这大半年跟着老师上台多了,有样学样,什么场面都能应付自如。
照例老师先发言,他笑着接过话筒:“结婚是人生大事,做父母的当然关心,这是人之常情。”
主持人明显对于这中规中矩的回答不满意,刚想祭出更入肉的问题,老师话音一转:“不过,催婚的原因有很多,有一些父母为了自己的面子或者因为世俗的眼光,对儿女做出不合常理的要求,让他们无法自由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最后屈从于孝道的压力,为了结婚而结婚,之后导致不幸,这样的做法确实值得商榷,因为这不是对儿女真正的爱护,而是父母本人的自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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