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路过几位路人,他看见宵行云躬身抱住了女生。
下午四五点,夕阳还是灼人的。大理石反射的光线灼伤了他的眼睛。他怔怔地站在石柱后面,怔怔地流泪。袭来的风搅碎了他的五脏六腑。
他失了魂,回家路上差点被车撞了。
回到家也不吃饭,径直走进房间。
破旧的台灯忽明忽暗,他疯了似的从抽屉中拿出了一封信,用干净的单行纸包了一层又一层。
信上写道,他第一次暗恋一个人。
他说,原来暗恋一个人,是会忍不住偷偷瞧他的。
他说,原来暗恋一个人,是会止不住想靠近却又害怕得心头直跳的。
他好喜欢那个人,喜欢到连自己都诧异。
梦里他看见自己在表白。
但人们说梦境是相反的,他很难过。
......
这封信很长,叶尚声提笔写下最后一行字:我很爱你,宵行云。但也到此为止了。
他把信用铁罐子装好,拿出铁揪在黄皮树下挖了一个坑,连同宵行云给他的所有东西都埋进了土里。
天空灰暗,雨滴一滴一滴砸落。生涩的黄皮果子摔落在地。
又是一年黄皮雨。
只是经年往后落花消残,情谊晦暗,终不见天日。
“尚声?”像隔了一层水,宵行云的声音一点一点灌入耳膜。
叶尚声猛然回神。
“你怎么了?”
“没。”他回过身子,脸上牵强扯出笑意:“想起些旧事,我们现在去哪?”
体育老师提前下课了,又是最后一节课,俩人顺道去西南校区门口吃饭。
但从那后叶尚声今儿一天的状态都不太好。
午休的教室里只有他们二人。宵行云和他讲数学题。
“听懂了吗?”
“嗯?”叶尚声强制拉回心神:“没。”
“我讲慢点。”
“这次懂了吗?”
叶尚声呼出一口气,“没有,我缓一缓,待会再讲。”
说完就趴在桌子上。
宵行云贴心地把窗帘放下,却不小心碰到了叶尚声的头发。
叶尚声抬起头,睡眼朦胧地看他,突然道:“宵行云,我们去看电影吧。”
宵行云愣了愣,“去哪看?”
“我们村。”
回到村子叶尚声直奔老村长家。
村里有个剧院,在九零年代时总是水泄不通。晚上大伙喜欢聚在那儿一齐看电影,天气冷的话大家还会抱着棉被来。
叶尚声让宵行云在巷子路口等他,没一会叶尚声拿着一袋花生和俩杯水来了。
木质大门吱呀打开,剧院里伸手不见五指。叶尚声摸索着墙壁。
嗒——
头顶的灯光依次亮堂起来,整个剧院瞬间明了。
剧院每周都会有人收拾,虽然破旧,但还算干净。
电影开始,灯光瞬间熄灭。
银色幕帘缓缓展开,二人坐在最中间的木椅上。
金色图标映入眼帘,电影的开始,两位主角寻着一束光走上戏台。
电影采用部分倒叙,黑白色调厚重压抑。
叶尚声看得认真,这是他第二次看这部电影,仍然觉得经典。
如若是以前,他肯定不会哭。他不认为自己是感性的人,但十年后,一切仿若都有迹可循。
一句“不疯魔不成活”,叶尚声瞬间落泪,十年漫漫长夜,现在回想起竟也是这般不容易。
一句“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直戳叶尚声的心窝。
他不过是喜欢上了一个人,就这么简单。
电影结束,二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空旷的剧院似乎重播着电影的回声,叶尚声终于开口:“宵行云,你有悔吗?”
身旁是漫长的沉默,灯光慢慢变亮:“不算吧。但如果有重来的机会......”
他顿了顿,“希望我可以疯点。你呢?”
剧院彻底变亮,叶尚声拍拍膝盖起身:“我吗?多了去了。”
夜里叶尚声又梦到许多过往,那是他此生最大的悔。
.
临放假的最后一天,三点就放学。宵行云邀请叶尚声去家里吃饭,因为那天是单语堂生日。此时离叶尚声撞见詹以旋向宵行云表白才过了两日。
叶尚声本想拒绝,但念着单语堂和爷爷关系好,去一趟也无妨。其实更多的还是自己的私心作祟,做朋友也好。
去的路上,天空乌云翻滚,闷得人喘不过气。吃饭时天空下起了暴雨。
叶尚声突然收到奶奶的电话,说爷爷抬谷子时摔下楼梯了。
顾不上和宵行云解释,他骑着车一路狂奔。
大雨湿了他的脸庞。平时二十分钟的路程他只用了一半的时间。
刚回到村口,就听到了鞭炮声。
村里其他长辈都在往他家的方向赶。叶尚声如同坠入冰窟,不敢往下想。
明知道要下雨了,为什么不回家。
叶尚声挤过人群,扑通跪下。雨水顺着他的发丝往下滴,少年的脸上看不见一点血色。
他在冰冷的水泥上跪了一天一夜。第二日傍晚,雨停了。
暮色在山头燎起一片火烧云,鞋子踩出水洼,泥土溅湿裤脚。
风是刺耳的,少年往上攀爬的路突然远得没有尽头。
棺起唢呐响,尸埋泉下土。只是阿奶得了失心疯——老家门前的黄皮落了一地,老头子,你怎么不来捡?
第二天叶尚声去爷爷坟前坐了一天,他摘了好多黄皮,还带了两瓶烧酒。一杯又一杯地灌,辛辣的酒水呛得人连连咳嗽,连着眼泪也呛了出来。
啪——
重重的一巴掌,叶尚声的脸瞬间红了。
“对不起爷爷,别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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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词出自电影《霸王别姬》
第9章
叶尚声醒来时头还晕晕的,鞋都来不及穿就跑出门外。
“爷爷!”
“欸......欸在呢乖孙!”
叶怀义在厨房煲粥,陡然被喊一声给他吓一跳。
“咋......咋滴啦?”
叶尚声跑到叶怀义跟前,将人抱住。
老实说,叶尚声长那么大,很少这样抱人。叶怀义明显察觉到自己的衬衫沾湿了。
这孩子,又做噩梦了。
“爷爷,我们不要种地了好不好,我去找工作,我去做兼职赚钱!我们不要种地了好不好。”
叶尚声真的怕了。
叶怀义任由他说,粗糙的手掌一下一下拍在叶尚声的后背:“傻孩子,不种地吃什么?好好读书,爷爷奶奶还不用你出去赚钱。”
叶尚声知道,爷爷奶奶种了一辈子地,不是寥寥几语就可以劝说得动的,但还是倔强地坚持:“你今年已经七十了爷爷,我也长大了,我可以出去工作,我会的东西也很多。我会拍短片,我可以做摄影,我可以做翻译,做剪辑,我可以去当服务员,去扫地,去洗碗,去送快递,我什么都会。”
叶怀义怀疑孩子没睡醒,说起话来神神叨叨的,大半他都听不懂。什么摄影剪辑,听得一头雾水。忙哄道:“好好好,明年再种最后一年,好不好?”
叶尚声心说不好,一点都不好,你就是那年出事的。可没理由让地闲置一年隔年再重新种东西啊。
“爷爷,”长久地沉默,“不要一个人搬谷子,下雨淋湿了就淋湿了,等我回来和你一起搬好行不?”叶尚声的语气不像商量,更多是一种哀求。
其实每次都是叶尚声搬得多,爷爷平日抬三四包就被叶尚声制止休息去了。偏偏那天就是个意外。
“好好好,好,乖孙。”叶怀义顺着他的话,“粥还得再熬一会,再去睡睡?现在才六点多七点还不到呢?平时学习那么辛苦,大周末不得偷个懒。”
叶尚声缓过情绪后筋疲力竭,昨晚又一夜不得安生,就去补了个回笼觉。
这一觉睡到八点多,恰好听到阿奶卖菜回来和爷爷聊天。
叶怀义:“带他去六妹那里看看吧。”
廖兰英一脸忧愁:“行,待会吃过早餐我就带他去。”
叶尚声伸伸懒腰走过去:“不用阿奶,我真没事。”
他从窗台拿着牙刷和杯子洗漱,几个桶刚好又没水,他只得自己打,一下一下摁着水泵。
阳光微凉,时间过得好快啊,眨眼就是九月末。秋高气爽的日子来了。
“去看看,求个安心。”
叶尚声也不拗,“好吧。”
光线刺得叶尚声微微眯起眼,他听到一阵嗡嗡声,原是只小蜜蜂到水泵口讨水喝。叶尚声不禁放小力道。
天气很好,爷爷在喂鸡喂鸭,奶奶坐在石阶上摘菜。
叶尚声望着门外二人的身影:如果岁月永远定格在这一刻就好了。
洗漱好爷爷端着粥出来,用铁锅柴火熬制的粥味道特别香。瓦瓷罐子装着粥水,叶尚声一碗下肚,胃瞬间舒服了。
小电车驰骋的风行走在发丝间,叶尚声把下巴搁在廖兰英的肩膀上:“阿奶。”
廖兰英应他,他又不说什么事,只阿奶阿奶地喊。廖兰英也不烦。
良久叶尚声看着电线杆上的飞鸟惊起,道:“阿奶,我昨晚做梦了。梦到我以后赚了大钱,还给你买了间大房子。”
廖兰英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我们声声出息了,身体可还健康?”
叶尚声把头埋得更深:“健康,高大威猛一顿三碗饭。”
到了福田街,廖兰英找到摊子的位置。
这里是西南校区门外的那条街,路摊子卖饭的婆婆就是爷爷奶奶说的六妹,叶尚声喊他六婆婆,平日里更多喊的是婆婆。
“四嫂怎么来了?”六婆婆用手语道。
“六妹啊,帮孩子瞧瞧手掌。”
村里曾经开过手语培训班,廖兰英也会点。断断续续把来龙去脉表达清楚,叶尚声在一旁看,倒看出玄乎劲来。
六婆婆的眼神总是微敛,像悲天悯人的菩萨,不,是佛祖。
佛渡众生,兴许六婆婆是神仙下凡?有通三界的眼力?
叶尚声小时候经常这样想。因为每次生病难愈,六婆婆总有一堆奇奇怪怪的方子。神奇的是,按照这些方子做,第二天果真痊愈了。
六婆婆托超市老板看着摊子,领二人回家,拿出一堆东西摆弄。
他看叶尚声的手掌,又看他的脸,当着奶奶的面给了他一张折叠成三角形的符咒。等阿奶出去取车的间隙他拍拍叶尚声把人留住。
“孩子,经历了很多吧?”
叶尚声僵住,脚下生根般动禅不得。
他看着六婆婆的手,有惊讶,但更多的是找到了依靠,在这里他什么都不用隐藏。
“婆婆......”胸口涌动着的情绪积累多日,仿佛要在这一刻全面爆发。他知道六婆婆听不见,但能辨唇语。
六婆婆走过去安慰他,他对手语不甚了解,却清楚知道六婆婆想说什么。
“傻孩子,哭什么。”
怎么老一辈都喜欢喊傻孩子啊。
叶尚声仰头想把眼泪憋回去。
六婆婆温柔比划道:“人生定数,有些东西是不能改变的。包括寿运。”
这话提示得足够明显,“珍惜当下,珍惜眼前人,你们年轻人不是喜欢说什么尽人事,听天命嘛。一样的道理。”
“婆婆......可是我舍......舍不得。”叶尚声说得委屈,说得哽咽。他像一座沉睡的火山,记忆的板块将他割裂,滚烫的火焰在体内翻涌,在眼眶夺出。
六婆婆摸摸孩子的手臂:坦然一点。虽然很难。
即便接受了多年的高等教育,但那一刻叶尚声真的觉得六婆婆是下凡的神仙,是佛。
来此一遭渡了不知多少像他这样的凡人。
生命均有定数,当面对死亡时,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坦然一点。世间清风明月朗朗,终有一天我们还会再重逢,兴许在某个雨天,或是稻花香里的季节。
彼时你见有蝴蝶飞过,请不要惊扰探望故里的乡魂。
——
叶尚声今天本来要去单语堂那学象棋,但今天他不想去,他想和叶怀义呆着,陪叶怀义下两局。
“爷爷。”
他回来后就找出象棋,叶怀义今天也破天荒没去找他对家切磋。
“六婆婆怎么说?”
叶怀义忧心忡忡问,一手揽住叶尚声的肩膀,虽然他比叶尚声还要矮一个头。
“没事,最近太累了,好好休息几天就好。”
叶怀义方才长舒一口闷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们声声身体健康。学业重要,但也要保重身体啊。”
“嗯,”叶尚声重重点头,“爷爷,我和你下两把?”
叶怀义不免吃惊:“你那三脚猫功夫,来来来!”
“嘿!还看不起人!”叶尚声一怒之下怒一下。
爷孙俩下得如火如荼,却都皱着眉头。一个觉得自己太嫩,一个觉得自己轻敌了。
叶尚声下到某一步的时候叶怀义突然嗤笑一声:“呵,单语堂也惯走这一步。”说完乐呵着给叶尚声逼上绝路。
“乖孙,你这走法不行啊,一股学术味,你刚要是走这,和我搏一搏,我不就放你一马了。”
单语堂确实是学术性,叶尚声大气不敢出。他们俩,个人风格那么突出的吗?
不过最后,三比零。好吧,您说啥就是啥。
眼下才三点,叶尚声听到门外有人喊:“单爷爷。”
叶尚声刚听爷爷和他徒弟打电话。听到这声,他眉头皱起来——好耳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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