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秦佐的房间里出来,他又去看了三分队的成员。
成员一个个心比天大,只当昨天晚上看了一出恐怖电影,现在还是坐在一起唠嗑打牌。
毕竟在他们的心里,天塌下来都有老大挡着,他们只要不瞎焦虑不瞎添乱就好了。
言欲看了一眼,便回到自己的别墅里。
他推开卧室门的时候,裴松凛已经回来了。
而此刻他正站在言欲之前在窗台发呆的位置,英挺的轮廓上落着窗外雪景的淡光,看着十分遥远。
房子的管家系统是连着裴松凛的终端,有人进来会有消息通知他的终端,而他现在都没发现言欲,只能是因为他屏蔽了系统。
只有在想要一个人安静时才会这样。
明明只有几步的距离,言欲却站在门口难以移动。
现在的裴松凛,就跟七十年前,什么事都不跟他说的裴少将一样。
沉默,遥远,触之不及。
言欲轻呼吸一口气,缓缓靠到那人的身边,低声道:“我回来了。”
拥抱的时候裴松凛明显地顿了一下,随后才似回神般看着他。
裴松凛没发现言欲靠得那么近,失笑着向他轻轻张开手臂,顺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腕的终端:“抱歉,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没发现。”
言欲低声应了一句,看着他视线刚刚落的地方:“在想什么?”
拥抱总能缓解沉默,在肢体接触时那阵鲜明的距离似乎也被缩短了。
言欲温顺地靠在他的怀里,轻轻地嗅着那阵深海香。
“没想什么,只是发呆。”裴松凛侧过身,慢慢地抬手拢上他的腰,轻嗅着Omega腺体时才觉得心口这里得到舒缓。
这就是信息素100%契合带来的好处么?他对言欲越来越爱不释手了。
可抱到怀里时,Omega的不反抗和不作为却让他意识到不对,裴松凛微微低头,看着言欲轻抿的嘴唇,忍不住抬手去碰。
他的嗓音极轻极柔:“别咬坏了,怎么了,跟秦佐聊什么了让你不开心?”
言欲沉默片刻,忽然抬头:“最开始的时候,我觉得你好像不是很爱我。”
裴松凛怔在原地,认真地看着身侧的人。
冬风拂面而过,吹起了言欲微长的发,将他的模糊掩得有一丝丝凉。
“……你说什么?”裴松凛的语调沉了三分看着他,“我好像不是很爱你?”
他突然升起的气势让言欲略微一虚,轻轻地侧开了脸。
……他本来没想说出那句话的。
随之而来的,是裴松凛细长而有力的指节,他托起言欲的下巴,带着一丝审问的探究:“嗯?回避什么?把话说明白。”
看着裴松凛的脸,言欲已经后悔了,他轻轻地靠在床边的扶手一侧,低声:“没……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不行。”裴松凛握着他的手腕,往怀里一带,瞬间就将人拥在跟前,眼睛眯起,“总觉得我被扣上了一顶不得了的帽子,你今天不把话给我说清楚别想走。”
什么叫不是很爱?
为什么?因为他死的早吗?
谁给言欲这种错觉。
裴松凛的质问来势汹汹,超出了言欲预想中的反应,他像被衔住后颈肉的猫咪,僵持在原地一动不动。
见言欲似乎是铁了心要装聋作哑,裴松凛微微蹙眉,低头一口咬在他耳朵上:“还有什么叫最开始的时候?看来我们之间误会很深啊?”
这样的亲昵让言欲浑身一抖,向来冷静自持的脸上露出了一瞬难以置信:“……你做什么?”
“我在说话,你当听不到,那我只能想点办法。”裴松凛只是轻轻咬了咬,然后凑近含住了他的耳垂,“所以,现在是能听见了?”
这是伴随了言欲七十年的问题,他要么永远不提,提了就只能解决。
“我……”言欲的手落在微冷的扶手上,嗓音低淡,“就是那么觉得。”
他的回答非常含糊,裴松凛却抓住了情绪的端倪:“为什么?因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没发现你在纳维亚?”
这么说来,还是言欲先动的心。
如果裴松凛能早一步发现他当时就藏在期间偷看自己,他一定会当即就把人领回家,更不可能走到后面,言欲被送上拍卖台那一步。
想到这里,裴松凛言欲他腰的手更加用力,低声道:“言欲,虽然最开始是你在暗我在明,被你偷偷抢跑,但是我发誓……如果当时我就知道你在,一定是我先不择手段把你带回去,并且一样是我先喜欢你。”
如果现在让裴松凛去承认有什么事情是最后悔的,那就只有错过了跟言欲的初遇,并且给自己捏造了一位假想敌。
想到这里,裴松凛有点生气:“偷跑了还不承认,真是狡猾。”
言欲没想到这人能趁着这机会偷偷表白,还能倒打一耙怪到他的头上。
“我没有跟你挣这个。”
“那你为什么会有那种错觉?”裴松凛一路下沿,吻着他的颈窝,“还是你又擅自误会了什么?”
这人是强词夺理的一把好手,言欲不跟他争论,垂着眼小声说:“你很多时候明明躺在我身边,但是我却会感觉,你的心不在这里。”
虽然不想承认,但刚开始在一起的时候,言欲能很明显地感觉到他和裴松凛同床异梦。
只不过当时他不知道裴松凛喜欢的是什么类型,怕自己情绪显露太多,越过了他作为“金丝雀”的身份。
至少在以前……或者说七十年后的现在,裴松凛都没有很明确地说过“爱”。
“我的心不在你这里,又怎么会机关算尽都要留在你身边呢?”裴松凛觉得他的话很可爱,忍不住低头抱住他,“你都不知道我一开始以为你真的讨厌我……我有多难过。”
“……难过?”言欲眼睫轻垂,细微地颤抖着,“你会难过吗?”
“我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为什么不会难过。”裴松凛看着他颤动的眼睫,只觉得心头有什么酥开了,“不要回避,为什么误会我。”
温热的气息扫落在侧颈最柔软的地方,蔓延出细细密密的痒。
言欲缓缓抬起眼睫,回头看着他:“因为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就像现在。”
第59章 059
◎大修◎
裴松凛凝视着他, 忽然明白言欲的不安从何而来。
言欲是从黑市里出来的,奥科对于拍品有一套完整的介绍,裴松凛在看到他的时候, 言欲的一切已经被标注在拍品介绍中。
言欲对他的由来一无所知, 奥科给他的标注就是一切。
裴松凛对言欲的认知能达到80%,而言欲对他只有表面可见的10%。
信息差的不对等, 带来的便只有不安,更何况当时的裴松凛确实还有事瞒着他。
“抱歉, 是我的错。”裴松凛轻轻松手, 眉眼低垂, “是我忽略了你的感受。”
言欲低头靠到他的怀里,小心翼翼又忍不住试探:“我翻旧账_脚c a r a m e l 烫_,你会讨厌吗?”
“怎么可能讨厌,”裴松凛感觉心头塌陷了一块儿,“你觉得我不爱你, 这种误会才讨厌。”
风冷, 言欲搭在裴松凛臂弯的指能感觉到那阵寒冷,但胸口却贴近裴松凛的心跳, 能感受到暖而有力的心跳。
裴松凛轻轻抬手,用温暖而干燥的掌心贴着言欲的耳廓,像是交换秘密般低声:“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说给你听, 嗯?”
这人压低嗓音说话时, 声音太过磁性, 听着让人耳朵发软。
哪怕他现在拿一瓶毒药哄着, 言欲觉得自己也会半推半就喝下去。
他别开了视线, 强迫自己不去在意裴松凛怀里好闻的味道。
他斟酌了一下问法, 觉得直接从楚述切入, 还不如从一切的源头:“你……你和裴家发生了什么?”
言欲本来想问的是为什么离开T1,跑到另一个星区
裴松凛失笑着低叹:“怎么办,最不想被问的就是这个问题。”
倒不是这件事情有多难以说出口,只是裴松凛自己都解释不清楚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存在无缘无故的恨。
裴庚对他母亲如此,他对裴庚如此。
“T1有一项叫未来战士计划,就是通过基因筛选,将个别基因优秀的星际军官后代培养成新一代战士。”裴松凛低声道。
这项计划听起来很新颖光荣,但实际上相当残酷。
被帝国选中的军官和他的夫人将进行一系列严格的体能训练与基因培养,在各项数据达标后,将抽取双方的基因进行体外结合。
而结合的生命体放由专门的培养皿中,与母体连接。
言欲微顿,捉住了关键词:“什么叫与母体连接?”
裴松凛发出一声冷讽,眼底敛过冷如骨髓的寒:“就是体外子宫,在母体确认怀孕之后,把胚胎挖出来放入机械中培养,但是这其间要抽母亲的血液作溶液。”
这项所谓的培养计划,在胚胎发育的过程中会进行多次人工干预,所以胚胎的死亡率极高。
每一次死亡,带给母体的伤害都是不可逆的。
而当生命体发育成型时,又会被重新植入母体,完成最后阶段的孵化。
光是听着,言欲都觉得这项计划残忍。
这就是把胚胎挖出来,改造,放回去。
“很多人都疑惑,为什么T1的Alpha数量只增不减,因为被检测出不是Alpha的胚胎,在结合时期就被抛弃了。”
言欲忽然感觉毛骨悚然,可是细想却又不觉得荒诞。
这就是所谓的“自然选择”和“优胜劣汰”。
裴松凛幸运又不幸的是第三个结合的生命体,而他自出生起到四岁都是由专门的育儿系统负责,都没正式见过裴庚,他甚至没有父亲或者是家庭的认知。
哪怕楚述也被勒令不许接近他,必须在观育舱外看着一个幼儿被机器人抚养长大。
因为未来战士不需要所谓的家庭羁绊。
裴松凛有时候觉得,他对裴家没什么感情,十有八九是裴庚亲手导致的。
他如愿成为了顶尖的S级Alpha,裴庚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我不愿意跟你说,是担心你会觉得我很薄情。”裴松凛看着言欲的眼睫,认真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在遇到你之前,我确实觉得这个世界上没什么特别值得留恋的。”
当时他活着的唯一意义,就是调查清楚楚述的死因。
言欲安静地听着,适时低声:“那你后来为什么记得……”
既然他对家庭的观念如此稀薄,又为什么记得楚述?
因为裴松凛的幼育舱里藏着一枚芯片,那是楚述的手笔,它破坏了既定程序,让裴松凛脱离了程序的管制。
星际时代跟地星时期比起来的好处,那便是不会有记忆空白。
只要有钱,有技术,幼儿时期的记忆随时都能翻看。
“孩子的出生和成长,都是她不能选择的,但是她却非常努力地在自己能触及的地方尽到作为母亲的责任。”裴松凛说到这里,琥珀色的眼瞳里漾过一丝暖意,“听起来很荒唐啊,我没有家庭的观念,但是却能感觉到所谓的母爱。”
“她在生前参与了帝国多项研究,而且最后一项还是针对人鱼的。”裴松凛说,“我以前一直想不明,既然是帝国的人才,她又顺从着帝国所有安排,从来没有勾党结派,也没有二心……为什么会死得不明不白。”
裴松凛冷笑了一下,才道:“原来,坐在最高位的人需要一个下属死亡,是不需要原因的。”
楚述只是知道了秘密,帝国就要让她死。
人命,轻如鸿毛。
言欲靠在他的怀里,听着他沉重的心跳声,还有他清淡的嗓音,倏然有些眼涩。
在过去的认知里,他向来以为裴松凛就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少爷,叛离首都星到T11自立门户,大约是因为母亲早亡和父亲另娶。
他从没想过裴松凛的身世会那么坎坷复杂。
他好像忽然明白,裴松凛当初为什么不主动告诉他。
这里面明显涉及了帝国的隐秘,甚至说不定会招惹麻烦,如果这是言欲的身世,他也不会希望自己喜欢的人知晓。
毕竟这种事情,对于当时的他来说,除了徒添担忧,没有任何益处。
“这些东西说出来很沉重,不想让你担惊受怕地陪着我,所以我觉得没有必要多说。”裴松凛低头蹭着言欲的头发,嗓音低轻而悔恨,“早知道会被你误会,还不如让你多些担心我。”
话虽如此,但裴松凛其实是不后悔的。
如果当时他就告诉了言欲,那么这七十年言欲一定会比现在过得还要危险。
毕竟言上将做事不择手段,也不顾后果。
看他不说话,裴松凛捏了捏他的脸:“但是现在已经真相大白了,我的心结解开了。”
“是么?”言欲看着他。
裴松凛即便是笑着,但是他却能感觉到,拢在他脸上的阴霾并没有散开。
知道是帝国杀了楚述,难道就这么算了么?
言欲到底是没有把这句话问出口,而是低声:“戚风会在明天到达这颗星球附近的星域,我会带刻奇三分队回去。”
裴松凛听这句话就明白言欲的含义,顺从地点点头,视线扫过言欲的眉眼,低低淡淡地笑了:“有时候我还挺好奇的,一个域外星盗怎么能在这么短时间里扬名全宇宙。”
言欲低低地疑惑了一声。
“后来想了想,因为有你啊。”裴松凛抬手揉了揉他蓬松的发,“辛苦了。”
言欲微愣,头顶被裴松凛摸过的地方像还有沉重而温柔的触感残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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