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握住了裴松凛搂在腰侧的手,轻轻抬起尾指勾起。
裴松凛没有想到他会那么突然地做起誓立约的动作,意外地看着跟前的人:“嗯?”
“答应我,无论之后你要做什么,都要以你的安全为首位……你可以不告诉我,但你不能再留下我。”
他能撑过一个七十年,但接受不了第二个七十年。
说完,言欲还攥紧了手心,牢牢地将裴松凛的尾指握着:“你已经跟我说好了,没法反悔。”
细微的动作,像是蝴蝶在心脏中振翅。
虽然他知道自己给Omega带来了多大的阴影,但言欲总能在不经意间让他的心脏狠狠一紧。
裴松凛细长的指节忽然一拢,瞬间就将言欲的手握在期间:“我答应你。”
“绝对不会再留下你了,信我。”
“好。”
跟裴松凛交谈之后,言欲便感觉心头的结像被绕开,困扰了他一整天的焦躁和沉郁散去大半。
而情绪回落之后,取而代之的却是困意。
言欲竟然觉得眼皮有些倦重。
裴松凛看着他轻揉过眉心,抬手替他捂住前额,用掌心的温度覆盖双眼:“累了吗?”
言欲轻轻颔首:“……自从来到燎野,我好像很容易累。”
因为念的是军校,后来又进入帝国军队,言欲一直对自己的体能严加锻炼,即便这段时间他的忙于奔波,但也不应该下降得那么快。
闻言,裴松凛低头轻托他的右手,将言欲的终端打开。
终端里有健康监测程序,裴松凛的下巴搁在言欲的肩膀上,陪他一项项查看。
“数值都在最佳状态,我们言先生的身体似乎没什么问题呢。”他眨了眨眼睛,垂眼跟言欲对视,“是不是……因为最近我给你的标记太勤了?”
近在咫尺的琥珀色瞳仁像一汪湖泊,言欲不由地怔了一下。
裴松凛贴近他的耳廓,悄声:“我好像太……纵欲了?”
言欲:“……”
“抱歉,失而复得,有些控制不住,这几天我忍忍。”
这人一有机会就满嘴胡言乱语,言欲懒得跟他掰扯,转身走向浴室:“我先睡了。”
裴松凛看着他有些不自然的背影轻轻失笑:“好。”
在陌生的环境需要保持高度警惕的状态,体能恢复是必要的,言欲在吃完裴松凛给他精心搭配的所谓“营养餐”之后就准备休息。
“明天需要爱的晨起服务么?”裴松凛陪在床边,黏人地靠在他的枕头上低声问。
言欲平静地盖着自己的被子,似笑非笑:“我的生物钟很准,所以不需要。”
裴松凛有点泄气:“你如果是自然醒,那我怎么给你早安吻?”
可怜巴巴的,像他不能亲自叫醒言欲是多大的遗憾。
言欲看了他一会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将被子往下靠了些,露出手朝他勾勾指尖。
裴松凛眉梢微扬,顺着他的意思俯身:“怎么……”
说完,就感觉自己的唇被两片软软的东西贴了一下。
“那就先结账。”言欲说完,侧过身想入睡,却被裴松凛轻托下巴又吻了一遍。
结实的深吻。
“刚刚那个是晚安吻,这个才是预支明天的。”
言欲闭着眼,用睡意伪装自己的紧张:“睡了,晚安。”
“晚安,言欲。”
*
眼前是一条幽深的通道。
像是某种排污系统的一环,通道呈圆形,直径大约两米。
及膝深的水没过膝盖,前行的时候会回荡起森冷入骨的潺潺水声,浓烈的血腥味从其间传来。
抬腿往前迈步,有种将脚踝从泥泞中艰难拔出的黏腻恶心感。
男孩往前走了一步,膝盖碰到了沉沉的漂浮物,他垂下眼——一张被泡肿的,惨白的人脸映入眼帘。
人脸五官破碎,泡白的头皮豁开一个口子,露出里面冷冰冰的脑部义体。
男孩俯下身,用一双幼小稚嫩的手捧起了那颗人头,寂冷的眼瞳里没有任何恐惧,惶惑……甚至是,没有人的情绪。
他用绵白的指尖剥开头颅上黏连的人皮,慢慢地看着看着那块义体上的编号。
T1-09-A2。
首都星军部专用A2型脑义体。
男孩小小的眉凝起,然后用手拧碎了那块铁板,冷着一张小脸继续向前。
水流潺潺,他慢慢地往前走着,通道曲折回环,像是盘踞在巨构建筑里的迷宫。
沉夜无尽,他像晃荡了半个世纪,终于停在了一处小小的通风口之前。
通风口是从外部锁住的,他在管道里无法打开,除非他能把手穿过那仅仅只有一根指头宽的缝隙,然后从外面打开锁扣。
这看起来很不可能,但小孩却面无表情地把自己幼小白嫩的手卡进了缝隙里。
理所当然地被卡住,他却没有气馁,而是继续用力,把指节上的血肉统统剐蹭下来,血淋淋的白骨从缝隙伸出来,像地狱使者的手,扣开了锁。
男孩推开了通风口,用淌着血的掌心支撑,慢慢从管道里爬进通风口。
通风口比管道更窄,他小小的身躯只能匍匐前行,湿淋淋的身体在地面蜿蜒,留下水渍。
往前爬行许久,终于有暗淡的光从每一个通风口泄入,至此才照清楚……那水渍竟然是血红。
第60章 060
◎大修◎
男孩的爬行止于通风口里的一团黑影。
扑面而来的腥臭像在鼻腔里划了一刀, 他眯起眼睛,看着面前这团不明物……像是被打碎的一滩肉末,又或者是某种科研失败的改造品, 上面好像还有丝状的碎布。
T1首都星是帝国最为尊贵的地方, 早在这里被定为中央政府所在地时,整个星区能存在的生物就被筛选过。
地球时代的细菌、病原还有害虫在这里活不下去。
所以没有微生物污染侵袭, 连腐烂都成了需要漫长时间推动的环节。
男孩伸出自己白骨森森的手,想去触摸这团肉块时, 跟前的通风口忽然打开。
一个衣着华丽的女人出现在他的面前, 她似乎没想到会在通风口里见到如此惊悚的画面, 下意识张口想发出尖叫,却又忍了下来。
咚咚、咚咚——
男孩能听到她不断加速的心跳。
她受了惊吓,惊惧未定。
一大一小安静地对视了许久,然后,女人朝他伸出了手。
她说:“过来。”
男孩的注意力从那团肉块转移, 他小小的四肢沿着肉团踏过, 带着一身血腥走到女人跟前。
被女人抱了下来,肉末血迹沾湿了她华贵的衣裙。
然后, 他从窄暗的地方转移到富丽堂皇的房间里。
女人的房间里除了伺候的服务型仿生人,再没有多余的活人。
女人把他抱到其中一个机器人的手上,刚刚的害怕和惊悚已经毫无踪影, 她平静地向仿生人下达命令:“小皇子弄脏了, 去给他好好清洗, 换上干净的衣服。”
男孩被毫无感情的仿生人悉心照料着, 衣着华丽的女人并无过问他身上的脏污从何而来, 也没有再提起通风口的事。
她会在每天不一样的时段过来陪男孩吃饭, 陪他玩玩具, 偶尔还会将他放在绵软馨香的床上,拍着他的被子给他讲故事。
后来男孩才知道,这是一种名叫“母亲”的职责。
女人总是很温柔。
时间一天天过去,男孩慢慢长大,但却没有跟女人说过一句话。
照顾他的仿生人有一处程序,每个月都会不厌其烦地诱导男孩说话,像是要拨正他那根死气沉沉的舌头,让他学会发音吐字。
而男孩在这种时候总会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仿生人。
然后在它不断重复下,用康复的稚嫩小手,抓破那层仿真人皮,将里面的线路搅得电光闪烁。
女人总会在这个时候进来,扣出他血肉模糊的小手,温柔地笑着:“言语是交流的重要一环,不好好学习可不行哦。”
她用掌心贴住男孩的侧脸,温柔地笑着:“能配合吗?”
男孩仍是像一尊木头,一双如深渊般的黑瞳凝着她,沉默着不言不语。
“能配合吗?”女人又问,拇指的指腹顺着他的眼睑,扣进他的眼眶里。
没有回应。
“能配合吗?”
指尖扣入了眼眶,带出血液。
“能配合吗?”
“能配合吗?”
“能配合吗?”
没有回应,也没有哭喊。
多次询问下来,男孩那如瓷器般精致的小脸上已经淌落两条血河。
而眼眶里,则真正成了空洞的深渊。
“一点也不听话,妈妈不喜欢不乖的孩子。”女人笑着起身,遗憾地看向脸心被毁的仿生人,“把小皇子放进疗愈舱。”
这样的折磨在华丽的房间里似乎已经成了常态,没有人制止,也没有人惋惜。
直到后来有一天,有人闯入了这座精巧的监狱,把男孩抱了起来。
“疯了!元帅夫人已经疯了!”男人怒吼着用激光枪击碎了上来阻拦的仿生人,一把将坐在花园里仰头看天的男孩抱起来。
小男孩正在等着一只蝴蝶落入花间,猝然被陌生人抱走也不挣扎,只是紧紧地凝着蝴蝶的方向。
男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蝴蝶,脸上闪过一丝于心不忍,随后抬枪把那只蝶击碎。
破碎的蝶翼飘落在地面,被男人疾步离开时带起的风吹远。
男人带着男孩跑了很久,一路上纷乱不断,各种陌生的面孔或而阻拦或而支援,最后的纷争停止在一艘培养舱跟前。
男人按着男孩的后颈,用义体武器在他后脑勺到脖颈处剖开了一到深深的伤口,然后强忍着恶心在血肉里翻找。
“在哪……你把那个东西藏在哪了?”
男人的手扣着他的大脑,直到摸到一个硬物,男孩才发出了很轻的低哼。
“……啊。”
仍是模糊不清的音节,但是已经带上了情绪。
“在这里!”男人刚露出一丝笑容,但身后就传来了沉重的装甲声。
“草……”
男人意识到情况不对劲,只能加重手劲。
随后一直在怀里宛如死物的男孩终于发出了锐利的,疼痛的尖叫。
可惜,男人到最后只抠出了半片残缺的芯片,身后的机甲已经追来。
他顾不得处理男孩的伤口,冷声说了句抱歉,就将他放进了培养舱。
里面的液体顺着伤口灌入后脑,刺痛,恐惧,紧张……源源不断的情绪像是破土而生的苗冒了出来。
痛到极点,男孩眼前一暗。
而再次醒来时,男孩便是从小小的培养舱口,看到一片乌云密布的天。
几个面目丑陋,贼头贼脑的男生正在不远处张望,并且用一颗石子扔到他跟前。
“喂——你是什么东西?”为首的男生问他,“为什么从天上落下来?”
男孩茫然地看着他,像是在极力理解他说的话。
他没有回应,仍是看着天空。
几个男生见他没有表现出攻击性,对视一眼,慢慢走到他跟前:“你好像是人……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是哑巴吗?”
男孩看着他。
“说话,你会吗?沟通,交流!”男生比划着收拾,一遍遍重复。
沟通,交流。
男孩似乎明白了他们的意思,慢慢张开唇,嗓音嘶哑:“言……语。”
“言欲?”男生怪异道,“这是你的名字么?”
*
嗬——
言欲从梦魇中猛地睁开眼,急促的窒息感像是无形扼住口鼻的手,他痛苦地张开嘴唇呼吸,才能将那种溺水感排退。
进入呼吸道的空气带上了滚滚尘埃和硝烟的味道,他茫然地抬起头,竟然发现操控台屏幕中的天是噩梦里的色彩……
毫无生机,阴云密布的黑。
“言欲。”颤抖的声音唤起他的名字,裴松凛一把将他抱在怀里,双手极其用力,仿佛不这样的话就要抓不住眼前的人。
“咳,”言欲被他的动作弄得呛了一口,挣扎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疼。”
裴松凛惶惑地松开手,轻轻地将人揽在怀里,贴着他的颈窝急促地呼吸着,似在感受他的脉搏,又似确认他的呼吸。
得到了喘息的时间,言欲按着自己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抬眼看着四周。
他依稀记得自己是在房间里睡觉,怎么睁开眼……是在一架机甲里?
他在机甲的驾驶室中,坐在操控台上的是慕绮白,而裴松凛则紧紧抱着他。
而且,外面的世界……
“‘创世神’醒了。”裴松凛的声音贴着他的脸侧,即便是极力压抑着,但仍有劫后余惊的恐惧。
异动是在昨天半夜,那群被镇压的怪物卷土重来,颠覆了以往的规律,越过灯街袭击了在沉梦中的人。
裴松凛意识到不对,想喊言欲起来的时候,却发现床上的人没了呼吸。
呼吸,心跳,一切体征全部消失。
言欲冷冰冰地躺在床间,任他怎么叫都没有回应。
像是悄无声息地死了。
逃离的讯号已经被多次发到两个人的终端上,连秦佐都意识到情况不妙,上来催促的时候却发现言欲已经……
当时的裴松凛处于一个极度压抑的状态,Alpha的精神域近乎失控般笼罩着整座宅邸,而他却只是一声又一声极尽温柔,极近恳求地呼唤着言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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