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声嘶力竭的吵嚷过后,傅铭还是被旁边的同事一把拽住了,这个节骨眼要是落下刑讯逼供的话柄,肯定会生出不必要的岔子。
“换一下人,我出去透口气。”傅铭深吸一口气,拍开了仅仅勒住自己腰腹的同事。
他知道自己现在已经不适合继续呆在审问室里了,便转身向门外走去。
人员迅速更替,审问室的铁门打开几秒又重新合上,傅铭转身沿着悠长的走廊一直走,他独自一人在沉默中冷静,又在冷静中走向情感爆发的极点,最后竟然情不自禁地潸然泪下。
突如其来的急促电话铃声打断了傅铭一切所想,他深吸一口气整理好情绪,用最利落的语气接起了电话。
来电话的是傅铭派去医院照顾杨媛的警员。
“傅警官,杨媛的检查报告都出来了,全都是正常的,要是病人愿意的话,今天就能出院了。”他带来的消息让傅铭松了一口气。
“秦展沉怎么样了?”傅铭问。
“他只是身体有一些轻微擦伤,做了一下伤口处理就没事了,他现在一直在病房里陪着姐姐呢。”警员回答。
“我知道了。”傅铭挂断电话,就驱车往市中心医院去,沿途还不忘挑了写新鲜水果送去。
秦展沉听完傅铭叙述的一切,呆愣愣地坐在副驾驶座上,良久没有开口说话,傅铭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思索什么……
与此同时,医院病房中——
杨媛挨着床头半坐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地侧着脖子望向窗外,仿佛一座凝固在阴沉冬日里的冰雕。
秦展沉和傅铭还在病房聊天时,她的脸上总带着温和的笑意,可是他们一走,这种笑容荡然无存。
她脸上的表情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复杂,在爱人死去的茫然与孤独中,竟然多了种如释重负的畅快。
忽然床头的手机“叮叮”响了两声,她便闻声看去——
手臂没法抬起,杨媛便无法解锁屏幕仔细看个究竟,更没办法回复任何消息。她只能盯紧那刹那间亮起的屏幕,趁机看清楚横在屏幕中央的短息提示。
短信全文只有短短几个字:他能瞑目了,祝安好。
而寄信人的备注却不免让人匪夷所思——
钢琴家。
屏幕亮起不过十秒,信息已经完全印刻进杨媛的眼帘,而后屏幕暗下,隐约有种晦涩的情绪蔓延全身。
汹涌的波涛冲进心脏,残破的身体再也强撑不住,最后杨媛浑身颤抖地埋下头去,无声地哭泣着......
没人懂她为什么偷偷哭泣,更没人明白,她为什么哭着哭着,就轻轻提起嘴角笑了。
第二天——
既然姐姐已经发话,秦展沉便顺着马局的意思赴了约。
可他没想到这个案子的告破会如此轰动,原本宽敞的会议厅挤入了几十家媒体。
秦展沉隆重地穿上西装,坐在第一排靠左的位置上,傅铭终于舍得花时间把制服熨平整,挺直腰板坐在秦展沉旁边。
九点一到,只见马岩局长在台边正正衣冠,健步走到立台的话筒前。一声刺耳的杂音过后,会场变得尤为肃静。
“断喉连环杀人事件的告破,证明了公安机关对于侦破疑难案件的强烈决心。也给那些正在畏罪潜逃、或者打算实施犯罪的人敲响警钟——只要做了违法犯罪的事儿,就一定会留下痕迹,只要留下痕迹,无论过多少年,公安干警一定能找到你们,法律面前没有侥幸可言!”
严厉而充满力量的声音在宽阔的会议厅回荡,夹杂快门咔擦不断的声响,让人肃然起敬。
马岩伸手做了个打住的动作,台下的掌声便听从指挥地缓缓停下。
“我们也能看到,在案件侦破的过程中,t 城民众也贡献出了自己的智慧,所提供的线索为找到凶手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待一段掌声停下,马局扶了扶话筒继续开口。
他的声音顿了顿,顺势往台下偏左的位置暼一眼,这是在示意秦展沉做好上台的准备。
“今天,我们也有幸邀请到了优秀公民代表,我谨代表 t 城警局,为秦展沉先生颁发奖章!”
马岩局长说罢,把双手高举到耳边,带领在场的所有人一起鼓掌。
一时间全场掌声雷动,这是秦展沉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这种掌声有别于曲毕谢幕时观众的赞赏,它更加庄严、更加释然、更令人紧张。
秦展沉登上了台,这和他无数次登上表演舞台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他不再是老练地从容,掌心竟情不自禁地冒汗。
“秦展沉先生,犯罪嫌疑人是您的家人,您是怎样下定决心大义灭亲的?”他没想到自己面对的一个问题就如此犀利。
“我……”
“犯罪嫌疑人曾经多次在公开采访中表现出对您姐姐的深爱,他为什么要这样撒谎,是要利用您的家庭关系吗?”接二连三的质疑,简直是打得他措手不及。
台下的傅铭气愤地几乎要站起来,这哪里是在采访,这明明就是不顾他人感受的揭伤疤行为。
秦展沉恍神了一会儿,而他再次前倾身子靠近话筒,嘴角的紧绷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我不是他,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请问你姐姐对此有什么感想?她对于罪犯的犯罪事实是否有隐瞒?”
问题越来越过分了,秦展沉的手紧紧篡成拳头,半晌张不开嘴。
“请大家有序发言!”站在后头的马局看不下去了,他严厉地出口,叫停了即将失控的质疑。
大家都愿意给领导一个面子,很快台下又重新变得安静一片。可还没等记者们反应过来再次举手发言。
“谢谢大家。”秦展沉直接鞠了一躬,不顾一切地径直往后台去了。马局也没打算拦他,而是一步向前,帮秦展沉挡住接踵而来的尴尬。
秦展沉下台的脚步很快,傅铭明显感觉到了异样,赶紧绕到后台追了过去。
“秦展沉!”傅铭冲着那个埋头往前走的背影喊了一声。
年轻人乖乖停下,不紧不慢地转过身去,面无表情地等傅铭快步停在自己面前。
“你还好吗?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记者……”傅铭气得直叉腰。
“还好,早就预想到会这样了。”秦展沉的脸色似乎没有任何改变。
“对于你们来说,这场发布会ᴶˢᴳ向社会宣告悬案告破,是提升公信力的好机会,这场发布会应该是严肃而紧张的。但如果我出现在这里,这场发布会就会因为我艺术世家的身份,往娱乐八卦的方向发展。”
第80章 消失的钢琴家
“后者其实更抓人眼球。”秦展沉最后说。
他所有的表现都冷静得令人瞠目,可傅铭知道事实不是这样的。
“你早知道会这样,为什么在医院那天不说清楚,然后拒绝 t 城警方?”傅铭皱紧了眉头,做出一副质问的架势。
“因为我姐姐想让我站上去。她想看我到我闪闪发光的时刻。”秦展沉不紧不慢地回答。
“你傻逼啊!你想象不到自己要经历什么吗?他们的问题,每一个都在鞭打你!”傅铭绷不住了。
“我是一个可以对自己任何决定负责的成年人,你可以不用管我的。”秦展沉淡淡地说。
“放屁!”傅铭直接骂了一句。
接着他倒吸一口气,好让自己的情绪稍微冷静一些。明明站在台上受折磨受质疑的人不是自己,傅铭却比秦展沉愤怒一万倍。
因为他知道这种心脏被一边一边鞭打的感觉,那些记者才不在乎秦展沉的死活,他们只想要深挖一个故事,哪怕这个故事深埋在不堪的回忆里,他们也要将人掏得血肉模糊。
傅铭叉着腰,他想要和秦展沉好好说话的,可是声音到嘴边时,还是变成了激动的训斥。
“你知道吗?我还在实习期的时候,执勤时遇见过一群持枪歹徒,是你母亲单枪匹马救了我一条命。我现在对你负责,是我在报恩,那是我欠我师父的!所以从我遇到你开始,你的命就是我的命,你现在这么折磨自己是想干什么,你想让我死吗?”他指着自己的鼻子,大声骂了出来,眼眶被激动的情绪逼得发红。
秦展沉那一大长串的怒斥吓了一跳,慌乱的手一时间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好。除了家人以外,他从来没想过还有别人能对自己抱以如此热烈的情感,为自己而生的泪水就更不敢想。
“我不会和人相处。我以为对他们好,是满足他们对我所有的期盼。”秦展沉猛然也有些鼻酸。
“不是的,你要让自己舒坦。别让任何人左右你,令自己白白受这些精神折磨。而且我相信,你姐姐也决不希望看到你被如此逼问。”傅铭胡乱一抹脸蛋,扶着秦展沉的肩膀说。
“我……还是不会。”秦展沉一时间语无伦次。
因为知道自己是领养的孩子,从小到大已经接受了这个完美家庭太多的恩惠和温暖,所以秦展沉一直用【百依百顺】回报这些为他创造新生的亲朋好友,清楚会忘记这般【乖巧】会让自己受伤。同时他又太过独立,渐渐变成了一座冰冷的孤岛。
傅铭对他的关心之于秦展沉来说太重了,他的出现像一只飞鸟划破满天的浓雾,也打破孤岛万年的荒芜。
“没关系,以后你和我学,我会教你怎么和别人相处。”傅铭信誓旦旦地说。
秦展沉发愣了一阵,盯着傅铭的眼睛渐渐出神,在眼泪即将决堤的一刻,终于释然一笑:“好啊,你说的……”
傅铭还想多说点什么的时候,他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他不得不暂停话题接通电话。
“师父,你们去哪里了?领导找你呢,待会就要上台领奖了。”陶小余刻意压低声音。
“马上回来。”傅铭草草回答,就挂断了电话。
“你还要一起去吗?不去的话可以到休息室等我。”接着他抬头问秦展沉。
“去啊,你领奖这么风光的时刻,我可不能错过。”秦展沉思索了几秒,最后轻笑道。
看来他的情绪已经完全恢复正常了。傅铭觉得这家伙真是够没心没肺的,好像外界一切伤害,都只是暂时性的。
“我不会让那些记者再为难你的。”傅铭给了一个承诺,带着秦展沉回到了现场。
会场的仪式照旧,傅铭代表刑侦支队上台领奖,台下的掌声热烈至极。之后领导还要讲话,傅铭简单道谢几句,就回到了秦展沉身边坐下。
就在这时,秦展沉忽然感觉到自己贴近上衣内口袋的皮肤,隐约有一阵振动感。
他顺势掏出手机一看,发现微信上蹦出来一条裴箐发过来的信息。
秦展沉不顾身后的镜头,直接划开屏幕查看这条信息的具体情况。
方方正正的文字印入眼帘——
你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我已经在飞往维也纳的飞机上了。本来我一个星期前就要出国了,可我总是想看见你顺利战胜邪恶,意气风发地站在领奖台上的样子,所以就拜托我把把出国计划往后推迟了。现在案子破了,我也如愿看到了你最会心愉悦的时刻,我陪你走过的这一小段路,也就要到此结束了,如果有缘,我们说不定能在欧洲的某个音乐大厅里碰面。祝顺利。
裴箐出国了,虽然秦展沉早有预想,但这条信息还是来的有些突如其然。
这样的冲击让他忍不住地发愣,眼神也情不自禁地变得迷离起来。
“你怎么了?和小女朋友分手了?”看秦展沉忽然变成沮丧的样子,傅铭下意识地凑了过来。
“不是女朋友,我没有女朋友。”秦展沉斜视了傅铭一眼,冷冷地打住他随意的说笑。
“裴箐今天出国,她要去上维也纳国立音乐与表演艺术大学,这是世界上排名第三的音乐学院,我为她感到开心。”他一边说一边把手机重新放回口袋里。
“随意增加一个女孩的感情经历,是件很不礼貌的事情。”秦展沉最后说道。
相比起秦展沉那常年在艺术熏陶下而产生的绅士气质,傅铭的确为自己的随意而感到不好意思。
“成成成……我道歉。”他大手一挥,轻咳一声直了直身子。
“她也不和你见一面再走,你看起来挺遗憾的。”还没沉默几秒,傅铭又忍不住转头看着秦展沉叹道。
“人终归是要失去的。不是今天,就是以后的某一天,既然迟早都要来,所以怎样都无所谓。要是有缘,朋友之间一定会再见面的。”秦展沉回答。
“嗯……不错。”傅铭双手环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秦展沉的年纪虽小,但一开口就能蹦出让人意想不到的大道理,也不知道这家伙哪里来的哲学天赋。
“这是我一位逝世的家人说过的话。他是个很多大道理的人,大抵是因为他这一生经历了太多鲜为人知的痛苦。”秦展沉微微低下头,声音小得几乎让人听不到了。
“裴箐是个好女孩啊,人又长得漂亮又热心肠,要我说……抓不住她真是你的损失。”傅铭双手环抱,随口说了一句。
“说到这个……她的确是热心,这个案子裴箐确实也帮了不少忙。t 城警方也应该对她进行表彰的。万万是她找到的、最后决定性的线索是她提供的、李娟遇害那天,她还在现场引导你们找到我……这桩桩件件都值得一个官方的表扬。”秦展沉说。
“还说对别人没意思,李娟遇害那天是我自己找到你的,你都把这功劳归到别人身上去了。我看你巴不得把自己的勋章转身别到裴箐身上。”傅铭故些不乐意的样子。
“不是裴箐?”秦展沉撑了撑眼皮。
可是他记得很清楚,那天他在电话里讲得清清楚楚,艺术剧院里随时可能有危险,她一定要乖乖呆在保安室,等警方到达后把知道的一切告诉警方。
“你们那天没见到她吗?”秦展沉有些疑惑,便多追问了一句。
“没有啊。”傅铭耸了耸肩膀。
“那排查名单里有她吗?”秦展沉又问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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