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朝眠谨慎地往前挪了一步。
即便是在如今昏茫茫的光线下,倒地那人的满头白发也十分显眼,甚至还自带了一圈光晕,宛如顶了一颗柔美的夜明珠。
姜朝眠:“……”
怎么这妖精还当真偷偷跟着他回家啊?!
姜朝眠的鸡皮疙瘩都吓得起立了一半,本来还在犹豫是该一剑斩妖还是转身就逃,但再一看……
这白发少年似乎受伤了。
他躺在地上微微蜷起身子,左手捂在肩膀上,淋漓的鲜血正不断从指缝中滴落到地上,那张如同神之造物的脸上现出几分痛苦的表情。
破碎,虚弱,奄奄一息。
看起来比如今的自己还要小上两三岁,说不定还是个孩子。
是个人都很难不觉得可怜。
姜朝眠天人交战了一会儿,咬咬牙,小心翼翼用剑点了点地面:“你怎么了?没事吧?”
少年喘了两息,声音仍旧冷冰冰的,却好像带了点模模糊糊的委屈:“刚才……有暗器。”
他发出一声闷哼,手从肩膀上滑下来,掌心向上朝姜朝眠摊开。
里面赫然躺着一枚莲花状的飞镖,上头沾满了新鲜血迹。
姜朝眠愣了片刻,回想起那诡异的破空声,还有少年扑过来后的运动轨迹,难以置信地问:“你……你是说,这暗器……本来是冲我来的?”
这个思路很正确,伏商暗自点头,面上丝毫不显,只垂下眼睫装作伤重难以回答,皱着眉头深呼吸两下。
姜朝眠环顾四周,并没有看见其他人影,想来偷袭者已经藏了起来。
他迅速捏了个防护结界把两人罩进去,然后挠了挠头,恍惚地问:“可是,我们素不相识,你为什么要替我挡这一镖?”
少年试着想站起来,但大概是肩上的伤实在疼痛难忍,他的脸色更苍白了几分,又跌坐回去。
见姜朝眠还是没有来扶他的意思,他的眼尾耷拉得更低,小声说:“我爹娘都死了,家里没人,不想自己一个人留在那里。”
姜朝眠心里忽然一软。
“我很久没见过别人了,今天看见了你,”少年继续道,“……我可以跟你回家吗?”
他抬起头,用那张让人神魂颠倒的脸对准姜朝眠,明明是黑色的眼眸里,似乎有几抹金色的光芒在流动,眨眼又失去踪影。
哪怕是说着这样令人怜悯的恳求,白发少年的脸上也没什么可怜的模样。
但他眼中转瞬即逝的颜色,让姜朝眠想起了馒头的眼睛。
他想起自己捡到馒头那个晚上,小猫也是这样,明明浑身伤痕累累,还要倔强地虚张声势。
可爱又戳人。
“先回客栈给你疗伤,”姜朝眠剑不离手,也没答应什么,但总算走过去把他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这里说话不安全,也不知道偷袭的人还在不在,我们先走。”
这种时候顾不得什么禁飞令了,等少年乖巧地在他肩头伏好,姜朝眠御剑带着他往客栈飞去。
身后,伏商脸上的痛楚神色如潮水般褪去,微微牵起嘴角。
他把玩着手中的莲花镖,掌心悄无声息腾起一小簇绿色火焰,将那暗器瞬间化为乌有。
然后十分随意地在衣角边擦了擦手指上的血。
还好人类学艺不精,看不出这伤口到底是被远处飞来的暗器所伤,还是有人近距离插进去的。
苦肉计果然很好用。
只不过伏商的好心情并没能保持多久,俊脸很快阴沉下来。
这人类奴仆……真是爱捡东西。家里明明已经有一个他了,竟然还敢因为三言两语就把身份不明的人往回带。
简直是个不知死活的蠢货。
以后有机会,得好好教育教育。
……
住着修仙人士的客栈,是城中少数到这个时间点还敢开着门的地方。
姜朝眠带了陌生人回来,原想着最好别惊动任何人,悄悄地溜回房间。
哪知一踏进客栈前院,就见大堂内明光瓦亮,众人齐聚一堂,那热火朝天的氛围仿佛在开大会……
草,还真是在开会。
姜朝眠一脸无语地看着正中央发表训话的人,心道,果然无论走到哪里,领导都是开会爱好者。
停步的这么一小会儿,那位头上顶鸟的“领导”就把目光投了过来。
姜朝眠装作没看到,也不准备打招呼,只专心揽住少年的腰,把他用力往上掂了掂。
别看这孩子年纪比自己小,个头倒还高出一截,扶起来真有点吃力。
“姜仙君,你这时候才回来,想必今日已经找到很多线索了吧?”青禾仙君开口,目光却落在少年身上。
这人……有一副罕见的皮囊,那一头白发瞧着也颇古怪。
但他体内的灵力波动非常微弱,大概堪堪够迈入修仙的门槛,十分平庸,不足为意。
青禾不在意地移开视线,“还是说,你的兴趣从玩猫丧志,变成了呼朋引伴?”
“我什么线索都没找到,”姜朝眠坦然道,“怎么,你们在这儿讨论了这么久,肯定大有收获吧?”
同样一头雾水的众人:“……”
姜朝眠笑眯眯:“知道知道,不能告诉我嘛。没关系,你们手上那么多线索,想必很快就能破案救人了,我会为你们加油的!”
说完他头也不抬,搀着少年就要上楼。
见他油盐不进,青禾的高傲和不屑终于裂开一条缝隙,厉声喝道:“姜朝眠!你可是曾打败过梁渠的清风门骄傲!你现在如此态度,怎么配为其余仙门子弟的榜样?”
姜朝眠震惊:“我什么时候说我要当榜样了?这里既然有青禾仙君坐镇,那自然是以仙君您为榜样啊。”
“修仙者,当以匡扶正义救死扶伤守护天下为正道,仙君与其把时间浪费在教训我上,不如赶紧发挥榜样作用,走走正道。那些失踪的人可还等着您去拯救呢。”
说完,姜朝眠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语气不善地说:“让让,没看见我这儿有伤患吗?别耽误我救人。”
没见过此等世面的一众弟子目瞪口呆。
这是可以说的吗?
他们看看姜朝眠,又看看气得脸色铁青想要拔剑最终却没有拔出来的青禾仙君,静悄悄地让开一条通道。
姜朝眠冷哼一声,带着白发少年头也不回上了楼。
有什么不能说的?又不是上辈子给他发工资的老板,想搁这儿PUA谁呢?
伏商动也不动,“虚弱”地把头埋在姜朝眠颈窝里,这时才露出一个无人看见的微笑。
不错,想不到傻子人类还有这样骁悍的一面,还算没丢本尊的脸。
他并拢的手指一松,身后顿时传来一阵惊呼,原来是青禾总算把莫名其妙卡了半天的剑拔了出来。
算那臭虫走运。
既然他的仆从已经替他教训过此人了,今天就暂且留他一命。
第015章
推开房门,姜朝眠第一时间就是先找猫。
好在他“馒头馒头”叫了几声之后,床帘动了动,伸出来一根让人垂涎欲滴的蓬松尾巴。
雪白的小仙猫从里面钻出来,跳到桌上,骄矜地冲他喵了一声。
姜朝眠大大松了口气,腾出一只手摸了摸猫头,然后把少年扶到床上坐下。
少年裹了身黑漆漆的衣裳,上面看不出一点血迹,入手却扎扎实实都是湿润的,显然被血浸透过了。
这一镖要是真扎在自己这脆弱的小身板儿上,搞不好现在他就得失血过多昏死过去。就算不昏,肯定也很疼,他最怕疼了。
因此尽管还没有完全放下怀疑,姜朝眠心中也生出愧疚和感激,皱起眉头就要去解少年的衣襟。
途中忽然想起什么,又及时停手礼貌问道:“我现在要替你处理伤口了,得脱掉衣服,可以吗?”
照顾馒头照顾惯了,差点忘了对面是个懂礼义廉耻的人。
然而伏商本体是兽,并不会讲究人类的礼义廉耻,自然也不觉得袒胸露乳可耻。
他“哦”了一声,随手一扯,身上玄衣直接从中间崩裂成两半,变成布片片滑下肩头。
姜朝眠:“……”
完全暴露出来的上半身肌肤瓷白,覆着一层薄而紧实的肌肉,线条流畅漂亮,比起人体模特也不遑多让。
他忍住想要捂眼睛的冲动,顶着眼前的白花花一片强自镇定道:“你……你还受着伤,动作温柔点。”
伏商:“……哦。”
姜朝眠从乾坤袋中取出包扎的东西,探头过去仔细观察——
“……咦?怎么看上去……看上去好像伤口不大?”他困惑地揉了揉眼睛。
他本来以为,照那莲花镖的形状,这里的伤处应该整个皮开肉绽,很是骇人才对。但现在这伤口却比他预想的小了很多,就连血都不怎么流了。
“……”伏商暗道糟糕,刚才情急之下可能捅得不够深,耽搁这么一会儿时间,就不知不觉愈合了些。
他默默运起功,把一小撮妖力送到伤口上。
于是,姜朝眠眼睁睁看着那伤口凭空“噗嗤”一声,重新崩出血来。
险些滋他脸上。
姜朝眠:“???”
伏商干巴巴道:“……可能是镖上有毒。”
姜朝眠对修仙界了解不深,就那点微末功夫还来自于这具身体的肌肉本能。
所以也无法细想,修仙界的毒镖到底是不是有这种让人反复流血的神奇功能。
他勤勤恳恳擦净血迹,用上最好的金创药,给少年的肩膀扎了个蝴蝶结,又从袋子里摸出一枚药丸递给他。
“你把这个也吃了吧,解毒补气血的,”姜朝眠说。
伏商把药丸子接过来一看,不是聚灵丹。
他一边咬一边想,人类果然不舍得把那东西随便给人,到底是只有本尊才能享受。
可想完一会儿又觉得有点不忿——不对,凭什么不给他聚灵丹,难不成觉得人形的他不配??
……姜朝眠自然无从知道,少年古井无波的表情下,藏的是如此分裂且一言难尽的念头。
他见对方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盯着自己,只觉得后脖颈又嗖嗖冒出凉气来。
于是索性退后几步,坐到桌子边,顺手将趴在旁边的猫咪捞起来,按在怀里从头撸了一遍,这才问,“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一个人住在那里?”
伏商没吭声,直勾勾地看着那只白毛团子。
他分了一缕神魂附在这具兽形分身上,按理说,兽身的一切感知都是能传回本体的。
可是现在明明被姜朝眠摸着,他却产生了一种隔靴搔痒的错觉。
好像仅仅靠那一缕神魂,没办法完全体验平时人类给自己按摩的那种快乐……
要换回去吗?
“你一直盯着我的猫干嘛?”
姜朝眠略带惊恐的质问打断了伏商的沉思。
他一抬头,人类正把那具兽身捞到自己身后挡住,右手虚虚按在剑上,一脸防备地望着他。
伏商:“……”
伏商心情复杂,黑着脸道:“看它好看。”
姜朝眠没看出对方的不快,毕竟伏商的黑脸,和没黑其实差别不大。
“那是自然。”
听到有人夸馒头,姜朝眠的语气缓和了些,他把脸亲热地贴在猫耳朵上蹭了蹭,说:“我们馒头就是全修仙界最可爱的咪咪……对了,你还没说,你叫什么?”
“……伏商。”
白发少年的神情有些不自然,跟着摸了摸耳朵,“我叫……伏商。”
披着姜朝眠的衣服,名叫伏商的少年面无表情地告诉他,一家人在自己很小的时候就被山中魔怪害死,唯有他侥幸逃过一劫。
只是人虽活下来了,却不由分说地被城中人撵了出来。只因他天生白发,又举家死在魔怪手下,因此被当作不祥之兆,只能一个人住在荒郊的破落院子里,免得再牵连了旁人。
“爹娘死了以后,你是第一个敲响我家院门,同我说话的人。”伏商道。
少年面色平静,波澜不惊,仿佛在复述一个别人的故事,干巴巴的,没什么细节。
但姜朝眠敏锐地察觉出,在说到爹娘和“不祥之兆”时,伏商的情绪似乎不像他表现的那样淡然,有种藏匿极深的悲恸和仇恨。
做不得伪。
他喃喃地轻叹了一句:“你也是孤儿啊……”
也?
伏商眉间一动,还有谁是孤儿?
姜朝眠却没有再多说,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你今年几岁了?”
伏商比照着人类的年纪,大概估算道:“十七。”
“那我比你大两岁,”姜朝眠一脸果然如此,“我叫姜朝眠,你不介意的话,叫我一声哥哥就行。”
伏商微不可察地撇了撇嘴角,只追问道:“那我以后可以都跟着你吗?”
额,这小孩倒真不见外。
他耐心道:“你第一次见我,根本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就这样跟着我走,不怕我是坏人吗?”
伏商:“不怕。”
姜朝眠:“……那万一你是坏人呢?”
伏商皱眉:“我不是。”
他怀疑地看向姜朝眠:“难道你也怕我不吉利?”
姜朝眠:“……我不信那个。”社会主义的接班人,只信科学不信邪。
伏商便坚持道:“那我要跟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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