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巴。
伏商的怒气还没冒出头,就连头带人被硬生生往下拉了一截。
正正对上姜朝眠的脸。
姜朝眠不知道少年在发什么呆,他也懒得等,索性直接动手拉住斗笠边缘,让少年的头降到和自己视线齐平的位置,然后伸手解开那条被蹂/躏得不像话的绳子,快速打了个蝴蝶结。
伏商呆呆的,幽深的瞳孔里倒映着青年俊秀的脸庞,低垂的眼睫,温柔的神色。
一抹金色暗芒出现在瞳仁中,犹如水中粼粼波光。
姜朝眠没看见,他系完绳结,目光就不由自主地落在少年脖颈处那圈黑色环状纹身上。
说实话,有种近乎禁欲的美感,和少年很配。
但出现在脖子这种脆弱的地方,怎么想都不是好东西,是不是以前那些欺负他的人给他留下的耻辱印记……之类的?
他怕惹人伤心,也没开口问,拍了拍斗笠道:“好了,走吧。”
伏商瞬间回神,敛去眼中金芒,将刚才的异样感觉一扫而空,朗声应道:“嗯。”
很好,人类现在要去调查了。
他只需要跟着他,自然能够走近这漩涡的中心,然后把水搅浑,将更多的臭虫拉进漩涡中,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伏商抱着即将大杀四方的战意,气势汹汹跟在姜朝眠后面出了门,啪嗒啪嗒走过两个街角,在一处小摊面前停下来。
姜朝眠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快乐地喊道:“老板,要一碗煮鱼脍,一碗羊肉汤,两杯糖豆粥,再来两碗桐皮面,谢谢!对了伏商,你还在长身体吧?多吃点啊!”
伏商:“……?”
是了,人类刚才还问自己是不是饿了……他和旁的修仙者不同,一向爱吃,想必是准备吃饱喝足再干正事。
伏商没有尝试过普通人类的食物,他虽然不会像修仙者那样压抑天生的食欲,但也看不上那些低劣没有灵气的东西。
不过既然自己的人类仆从坚持,他便说服了自己,耐心陪着姜朝眠把那些东西一扫而空——姜朝眠大概吃了四分之一,剩下的都进了他的肚子。
姜朝眠用一种怜爱的眼神看着他:“看你吃得这么香,是不是很多年没吃过好东西了?造孽孩子,你自己一个人住的时候是怎么过来的……还想吃什么?随便点!”
伏商:“……”
不,他根本不是贪恋这些……好吧,这些食物确实比想象中更美味。但也只是一点点!
伏商坚决摇头:“不了。我们现在去哪?”
该走了,现在可以去搞清楚这件事背后到底……
“我也不知道,你不是本地人吗?要不你想想,城里有没有什么好玩好看的地方,带我去看看吧,”姜朝眠说。
……到底……嗯?他说什么?
伏商傻眼:“我带你去?”
姜朝眠点头:“对啊。我知道你很小就去郊外住了,不过小时候你总在城里生活过吧?有没有什么你一直想回去看看的地方,也行。”
伏商觉得一定是世道变了,人类发明出了新的语言,要不然他怎么听不懂,“可是……失踪的人不找了?”
姜朝眠比他还茫然:“我没说过我要去找失踪者啊?你是怎么知道的?”
伏商一滞,马上道:“昨晚你带我回去,我听到那个chou……人说的。我知道,城中有很多人失踪了。”
姜朝眠一想,哦,也对,伏商虽然住在荒郊野岭,但好歹也在沽海城内,知道失踪案不奇怪。他一个人孤零零的,这种时候想必更害怕吧?
他的声音柔和了些:“嗯,是有这么回事。不过我暂时没打算管。”
“你不用怕,在事情结束之前你先跟着我,不会有人把你掳走的,”姜朝眠接着说,“今天我们就好好休息休息,随便逛逛。你知道城里哪儿有茶铺吗?戏楼子也行?”
伏商像截木头,愣头愣脑杵在原地。
逛逛。
原来真的就只是逛逛。
姜朝眠看他神色,忽然又狐疑起来:“怎么了?你……该不会连一个地方都不知道吧?那你平时,是怎么生活的?”
第017章
一回生,二回熟。
到了第三回都不需要做心理准备,高傲的凶兽开始在装可怜这件事上得心应手,渐入佳境。
“小时候的事,我不记得了。”伏商低下头,“我……害怕被人发现,怕他们打我。只有天快黑的时候,才会蒙上脸进城换东西。”
嗯,梁渠一族绝不低头,和他现在跟人类虚与委蛇一点不冲突。
一切都是为了复仇大计。
少年的脸被斗笠掩去大半,看不见表情,只露出一个微微绷紧的下颌,和半截修长后颈。
姜朝眠莫名嗅到了委屈的气味。
他忍不住歉疚起来,开始反省自己对伏商的态度是不是太严苛了。
毕竟两人都孤男寡男地睡过一间房了,假如对方真有歹心,自己还能活到现在吗?而且人家为了救自己还受了伤,伤总不会是假的吧?
“没事没事,”他赶紧拍着伏商的肩膀哄道,决心以后都当一个好哥哥,“哥带你玩,谁敢欺负你我帮你揍他。走,我们找个戏楼子听戏去!”
“等……”伏商垂死挣扎一下,“失踪……案……”
然而姜朝眠已经兴冲冲去向摊主打听好了地方,回过头来牵他的手:“走啊,跟紧我。万一昨天的坏人再来搞偷袭,我才好保护你。”
姜朝眠拿出特种兵旅游的气势,在前面走得虎虎生风。
伏商跟在后面垂着眼眸,死死盯住那只扣在他手上的玉白腕子。
他被剑捅过,被锁链穿过,也尝过噬骨血的咒钉和焚皮肉的地焰……但不由分说被人捉住手,并且还像头牛似的被生拉硬拽拖着走,绝对是头一遭。
怎么说呢?伏商现在有点困惑。
这和他兽身时不一样。
兽身时,他允许姜朝眠对他的所有放肆揉捏,是因为自己从中获得了舒适感。那只不过是允许奴仆为主子服务,替他放松身体。
而现在,这种行为无论从哪种角度都说不通,没有必要,并且充满忤逆。
伏商觉得自己好像理应生气,应该把那只冒犯的手砍下来,做成标本挂在人类胸前,好警告他不要再犯。
而事实上,他目不转睛地盯了大半天,只觉得那段腕子莫名顺眼,从上面传来的体温也令人惬意。
他说,“保护你”。
从来没有一个人类说过这样的话。
不自量力,狂妄自大,有一股特别的……傻气。
伏商想起很多年前,他才出生不久,母亲将他叼在口中,站在他们的洞府外,看着下面散落的大大小小的城池,星罗棋布。
几乎每座城池都有焚香的青烟升起,倒映在他灿金色的瞳孔中,冉冉飘向他们。
母亲说,那是人类在祈求他们的庇护。
伏商的眼神重新变得晦暗起来。
对,人类这样充满谎言和虚伪的族群,不配得到庇护。
即便得到了,也只会贪婪地索取更多……
“给。”
一串裹满五颜六色糖浆的灵果突然戳到伏商面前,晶莹剔透,散发着浓郁的蜜香。
“你快尝尝,老板说是沽海的特产,”姜朝眠举着竹签子,眼睛里闪动着欢欣的光,“你把这个吃完,我再去买别的。你看,那边还有好多小吃!”
人类这是在供奉他?
伏商沉默地接过来看了看,疑惑道:“……顶上怎么少了一个?”
姜朝眠抹掉唇角的红色浆汁,笑眯眯地说:“哦,我刚才尝了一个。你别介意啊,我是用手摘下来的。”
说完小声咕哝道:“就是太甜了,我得少吃点,抗糖可是很重要的。”
伏商:“抗……唐?”
姜朝眠摆摆手:“你尽管吃,你还年轻呢。老板……主人家!那边的是什么?……算了不管了,给我每样包一袋,嗯,家里弟弟长身体,能吃完!”
伏商拿着被他丢下的灵果串子:“……”
果然很贪婪!
沽海最大的戏楼就在街口,看得出曾花了大价钱,那些富丽堂皇的装饰经过术法加持,历久弥新,只是透露出一股破败的气息。
楼中再没有往日的宾客盈门,冷清得像要关门大吉。
一楼的戏台子前本是最好的位置,如今只七零八落坐了三两桌客人。姜朝眠看了看,一个嗑着瓜子的老爷子独自占了一桌,三个吊儿郎当的年轻男人坐在正中间,然后就是他们俩。
他选了个中间靠右的位置坐下,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穿着跑堂的衣服,过来给他们倒了两杯茶水。
姜朝眠掏出一枚灵石递给她,那小姑娘吃惊地抬头:“公、公子,您这是要包场?”
“不不,不用,你把你们店所有好吃的好喝的都给我来一份,再给我点两台你们以前最火的戏。”姜朝眠说,“剩下的就赏你了。”
“好嘞,谢谢公子!您等着,阿九很快就来!”
小姑娘原先有些恹恹的脸笑起来,收了灵石,手脚麻利地把那两杯粗茶往怀里一揣,风一阵跑去给罕见的大客户换茶了。
嗑瓜子的声音一直没停过,老爷子跟着曲调摇头晃脑,沉醉得很,压根没发现来了新客人。
而正中间那一桌,为首的男人听见动静,转头看了姜朝眠一眼。
姜朝眠没留意,他的注意力全在戏台子上,一边从袋子里往外掏吃的,一边听得津津有味。
自称阿九的跑堂小姑娘很快重新端了一个大盘子朝他们过来,上面瓜果水食一应俱全,食具也显得精美许多。
经过中间的桌子时,她似乎是怕上头的东西晃出来,刻意绕行了一些,想离那桌客人远点。不防桌子下突然伸出一只脚,往她面前一绊——
“啊!”
姜朝眠被这惊呼吓一跳,紧接着就听见稀里哗啦一大串东西摔碎的声音。
定睛一看,那小姑娘手中的木盘砸在地上,茶水四溅,灵果滚到他的脚边。
小姑娘倒是没摔跤,被人扶着……不,与其说是扶,不如说是被人控制住了。
男人钳制着她的腰,不顾她涨红了脸在怀里拳打脚踢,脸上笑得流里流气:“阿九啊,怎么这么不小心?要不是哥哥我好心捞你,你就要跌个狗吃屎了。看看,为了救你把我裤脚都弄湿了,今天拿回去给我洗了吧?”
阿九咬着牙,抬手猛地肘击男人下巴,趁他痛叫时挣脱出来,“呸!下流胚子!姓孙的你等着,等我哥、我哥回来一定打得你满地找牙!”
“臭婊子你别给脸不要脸!”男人揉着脸暴跳如雷,“要不是你哥失踪了老子看你可怜,你以为孙哥我看得上你?等你哥回来?哈!这些人说不定早死了!你他妈现在从也得从不从也得……啊!”
男人的手才伸到离小姑娘脖子几寸的地方,一道带着冰霜的剑光闪过,眼看他那只多余的手臂就要化为掉落的零部件。
不过电光火石间,他被人一脚踹了出去,头撞在了戏台子边缘,惨叫也是这么来的。
痛是痛了点,好歹手保住了。
姜朝眠一击不成,收剑回鞘。
挡住他剑的人长了张不认识的脸,但看穿着明显是哪家仙门的弟子,应当也是应蓬莱书院的召唤而来。
“你拦我干什么?”姜朝眠问,“看不见这狗东西想欺负人姑娘吗?”
对方带着傲慢睨了他一眼,“你就是清风门那个顶撞青禾仙君的姜朝眠吧?你自己游手好闲,请不要影响我们做正事。”
姜朝眠没听懂:“你的正事是指替地痞流氓撑腰?”
那名弟子一脸的“你真无知”,鄙夷道:“你懂什么?莫阿九的哥哥失踪,说不定下一个就是她,任何接近她的人都可能与失踪案有关。我现在奉命盯梢,你这样胡乱插手,只会扰乱我的视线。”
姜朝眠听明白了。
名叫莫阿九的小姑娘是饵,他们想用她钓出幕后之人。
所以,在这小姑娘真正失踪之前,无论“鱼饵”发生什么,这位仙门弟子都准备袖手旁观,顺其自然。
姜朝眠冷笑一声,把莫阿九拉到身后,对着那边歪歪扭扭爬起来的男人道:“滚。”
“我说了,你不能……”
“你也滚。”姜朝眠对那想阻拦的仙门弟子不客气道,“就你这智商,连是不是和失踪有关都分不清,还盯什么梢?盯潲水桶去吧你!”
那弟子自诩出身名门正派,从没跟这样撒泼放刁的人打过交道,当即气得拔出剑来,要和姜朝眠决一胜负。
可他提剑提到一半就僵住了。
因为在姜朝眠身后,那个戴着斗笠一声不吭的人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他。
对方身上明明没有灵力波动,他却仿佛被那深渊般的眼神钉在原地,一股濒死的战栗直冲脑门。
很危险,会死的。他的本能在身体深处这样叫嚣。
……
人走了,姜朝眠收起剑,转身得意地对伏商道:“看吧,有我在,不用担心有人敢欺负你。我会把他们都撵走。”
伏商拉了拉斗笠:“……嗯。”
“多谢恩人!”莫阿九用手背胡乱抹了把脸,走过来就要给姜朝眠跪下磕头。
姜朝眠吓得一把扶住她:“小事小事,阿九姑娘别这样。唔,我刚才听那狗东西说,你哥哥也失踪了?”
莫阿九点点头,低声道:“是。”
14/100 首页 上一页 12 13 14 15 16 1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