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说到底,这具身体中,早已不是那个还会眷恋亲情的原主了。
林汀听完姜朝眠的解释,神色复杂地看了伏商一眼。
伏商没理会他,哐当哐当把鱼扔进盆里。
林汀现在把所有的事情都联系起来,终于明白为什么伏商会突然让他去调查那张阵法图了。
但还是很奇怪,凭伏商的本事,姜万信抓走他的时候,他完全可以反抗……不,姜万信根本抓不走他,他为什么要冒这个险?
林汀的眼神在伏商和姜朝眠之间来回逡巡,难道是为了……为了讨师弟欢心?可师父明明说自己不喜欢师弟……
“师兄?”姜朝眠奇怪道,“你在听我说话吗?你看小伏干什么……你都不觉得我爹很离谱吗?”
林汀回过神,见伏商冷冷扫了他一眼,连忙严肃道:“离……嗯,掌门太过分了。”
比这更过分的事都做了,也不奇怪,林汀在心里叹气,仍旧很难接受自己的师长是这样的人。
姜朝眠嘱咐他:“师兄,这事你知道就行了,先别告诉别人。往后你还要继续待在清风门,我怕我爹对你不利。总之……你防着点他。”
“师兄心里有数,”林汀答应道,“你还有什么事要交代师兄的?”
姜朝眠想了想,说:“赵祺……就是来找我爹求救的那孩子和他娘,他们还要在宁以礼那里待些日子治病。师兄得空的时候,能不能替我去看看他们?我怕宁以礼乱来。”
林汀郑重道:“好。”
“师兄,你也务必保重,”姜朝眠同情地说,“我这一走,我爹肯定就要来压榨你了。你别太……太听他的话。”
姜朝眠差点说别太老实,人善被人欺,但转念一想,师兄要是变了性格,就不是师兄了。
林汀沉默片刻,点头道:“师弟,你放心,清风门交给我。等以后你想回来了,什么时候都可以。”
姜朝眠隐约觉得这话哪里听着有点怪。
但林汀说得一本正经,他也没多想,点头应下,起身开始处理那些雪魄鱼。
林汀看着他手起刀落,麻利地将鱼身里的腑脏掏出来扔在一旁,那双秀气白净的手上全是淋漓的鱼血,额角又是一抽。
伏商则习以为常,在旁边给他打下手。等他杀完鱼,立刻端了水过来替他冲洗干净,然后捧起师弟那双手,拿帕子仔细擦了擦。
林汀:“……”
他感觉自己好像有点多余,坐立难安地站起来:“那我就……”
姜朝眠抬头冲他一笑:“师兄,今晚留下和我们一起吃顿饭吧。明天我就走了,就当是给我饯行。”
整座太清山上,林汀是唯一真心对姜朝眠好的人,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说完,姜朝眠用手肘拐了一下伏商:“快去,给你师父倒杯茶呀。”
伏商:“……”
林汀:“……”
伏商正为姜朝眠留人吃饭不高兴,闻言周身气息一沉,杀气腾腾地看向林汀。
林汀:“……不用了,我自己来。”
姜朝眠:“哎呀,师兄你别惯着孩子!”
林汀:“……”
不,师弟,我这是尊师重道。
也不知道师父的真实年龄究竟几何,居然能这么毫无负担地在师弟面前装小孩,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物。
……
望星峰上升起火锅蒸腾的热汽时,姜万信的卧房中则一片凄风苦雨。姜万信背着手站在卧房中,面对妻子的垂泪一言不发。
“夫君,一定要走到这一步吗?”覃妍妍擦掉眼角的泪痕,“无论如何,朝眠他都是我们唯一的儿子。他要实在不听话,你打他骂他强迫他都行,何至于断绝关系?你要觉得那灵仆碍事,撵出去,或是悄悄杀了,别让儿子知道便是……我不明白。”
姜万信焦躁地说:“你以为这些我没想过吗?你根本不知道,你儿子现在变成了什么样!他如今比你想象中更加不受控制!”
姜万信看得出,姜朝眠这段时间说的那些话,并不是一时意气之言,他相信他真做得出来。
他不再是过去那个唯唯诺诺言听计从的孩子,眼神中有一种过去没有的果敢和坚定。
姜万信冷酷道:“夫人,认清现实。无论我们过去在朝眠身上投入了多少,他都浪费了我们的心血。一个无法为清风门带来裨益的继承人,不配做我姜家的儿子。”
“而且你都听到了,他威胁我,要将阵法的事透露出去。若是外界知晓,当真调查起来,谁知道会不会翻出当年之事?”
事实上,这正是促使姜万信做出这一决定的最后一根稻草。
现在把姜朝眠撵出姜家,日后设若他万一胡说八道,他们也可以说,这不过是不孝子怀恨在心故意造谣。可如果姜朝眠仍在姜家,这话说出来,就会变成大义灭亲,可信度剧增。
姜万信还做不到为了保密,亲手杀掉自己的儿子。
“他既然想走,那就放他走吧。毕竟生他养他一场,就不要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了。”姜万信疲倦地说,“好在林汀争气,我清风门尚且还有希望。”
他沉思片刻,眼中忽然亮起一点希望之光,“或许,咱们可以问一问林汀,他愿不愿意改姓,来给我当义子?”
那孩子从幼时就拜入清风门,为人老实厚道,除了有些木讷,别的都很好。
最关键的是,他现在的修炼境界与日俱进,又比姜朝眠听话。
覃妍妍一直在小声啜泣,最终不得不点了头。
在独断独行的丈夫面前,她一向没有太多话语权。
翌日。
姜万信将所有清风门弟子聚到一起,大张旗鼓地宣布,因少掌门言行无状犯下大错,自今日起被逐出师门,并与他姜万信断绝父子关系,从此他无论是生是死,一切行为都与清风门了不相干。
霎时,底下众人一片哗然。
人群中,一个满脸胡子的铁塔大汉更是震惊非常,左看看右看看,带着自我怀疑的神色向身边弟子求证:“老夫……我……是我把人家父子拆散了?!”
武陵弟子:“……”
当事人姜朝眠神色平和,在众人无比复杂的目光中走上前去,朝姜万信和覃妍妍躬身行了个礼,也没有下跪,便转身离开。
覃妍妍哽咽着转过头去,姜万信则沉着脸,马上将闾丘图请上台来,让他宣布武陵书院挑选入院修习者的事宜。
姜朝眠回到望星峰,把这两天收拾出的几只乾坤袋都揣进怀中,带着伏商和馒头御剑往山下走。
到得山门处时,几名内门的弟子拦住了他们。
“少……姜仙君,掌门有令,门中一应器物……和灵石,都不得带离太清山。”那弟子不住偷瞄姜朝眠,说得磕磕巴巴,“还请姜仙君将……将乾坤袋悉数留下。”
姜朝眠:“…………”
姜朝眠僵住了,他不动,那几名弟子也不动,双方面面相觑良久,姜朝眠突然爆发出一声怒吼:“我靠!姜万信这个狗东西,在这儿等着我呢!!!”
还来经济制裁这套?!
“……”几名弟子额头上滴下冷汗,心道怪不得这少掌门会被撵、撵出去呢,这嘴也太狠了!
姜朝眠问:“我要是不交呢?”
几名弟子你看看我看看,面露难色地拔出剑来,显然是得了姜万信的命令,不得善了。
伏商冷漠地看了他们一眼,刚想上前动手,被姜朝眠拦住:“算……算了,都是打工的……”
伏商:“?”
其中一名弟子小心翼翼道:“少……姜仙君,我劝你们还是不要冲动。就算我们打不过你,还会不断有别人来……你、你总不想见到掌门亲自来吧?你现在交出来,免得大家难做。”
那弟子眼中带着点歉意,好像也觉得姜万信这一招,实在有点过分。
姜朝眠叹了口气,只得把身上的乾坤袋都解下来一一给他们看过。
最终,只剩下他自己做的那个猫爬架和一袋子的死鱼没有被收走——这还是弟子们好心偷偷替他留下的。
搜完姜朝眠,一名弟子的目光投向他身后的伏商,还未开口,被伏商一个眼神吓得两股战战,呼吸困难。
姜朝眠主动说:“他不是姜家的人,身上什么都没有,你们搜我就行了,别动他。要不然他真要揍你们我可拦不住,到时候就算姜万信要来,那也只能打过了。何必呢?”
几人对视一眼,总算点头将两人一猫放行。
直到两人离开太清山的地界好几里,姜朝眠才转身摸摸伏商的怀里,吐出一口气。
“还好之前把药袋子塞你这儿了。”
别的都好说,钱没了也能再挣,这些灵药外头可不容易买到,来之不易。
伏商仍旧一脸冷冰冰的戾气,频频回头,看上去很想马上杀回去,把那些东西都抢回来。
姜朝眠看得好笑,拍拍他的头安慰道:“没关系,有哥哥在,饿不着你。只要我们在一起,就是好的。”
“你后悔吗?”伏商看着他问,“为了我,就这么走了。”
姜朝眠说:“不是为了你,我早就想走了。”
他见伏商一脸不信,笑着道:“你没听过我们家乡……咳,就是有那么一句话,说世界那么大,我想出去看看。我们现在就出去看看世界!”
伏商问:“那我们现在先去哪?”
姜朝眠思索片刻,眼睛一亮:“有个地方!”
第057章
临漳城东村村头的王大娘家, 来了两位稀客。
去年那位出手阔绰,一颗灵石将她家鸡鸭牛羊整个包圆的仙君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位比下凡神仙更好看的年轻男子。
要知道, 村民们日常去赶集做买卖,虽然也能见着不少仙君, 但几乎不会有修仙者往他们这个小破村庄里跑。
于是村里的小孩儿们全挤作一堆,三三两两扒在王大娘的墙头往里探脑袋, 都想看看神仙长什么样。
屋里, 王大娘拿袖子把两条板凳抹了又抹, 略带局促地端上来两大杯热茶。
秀气些的那位仙君礼貌地坐下,接过粗瓷杯咕咚咕咚灌了两口。
而那个好看得不像凡人但一看就很凶的白发神仙……不,杀神,就站在仙君身边一动不动,不坐也不喝水, 抱臂拧着一双英气的剑眉,似乎有点嫌弃。
小萝卜头们在外面叽叽咕咕,说嫌弃就对了,王大娘那板凳上还泛着上一顿没擦净的饭菜油光, 粗瓷杯也碎了好几个口,怎么好意思拿出来招待神仙!
那白头发的杀神不会一生气, 把王大娘家砸了吧?
然而正担心着, 就见秀气仙君歪过头去,凑到白发杀神耳边说了些什么, 然后笑吟吟地把自己手中的瓷杯递到他面前。
那杀神顿了一下,居然低下头, 臭着脸喝了一口。
“!!”
小萝卜头们集体震惊,那神仙脸上明明还是想掀杯子的神情!
半晌, 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小姑娘奶声奶气对同伴道:“他是不是白发哥哥的娘子呀?我爹爹每次生气时,娘亲这么一看他,他就不会发火了。”
更小的萝卜头反驳道:“可、可他们都是男的啊,男的也能做娘子吗?”
小姑娘咬着拇指想了一会儿,坚定道:“可以吧,因为他够好看!”
……另一边,还不知道自己稀里糊涂当了别人娘子的姜朝眠,正在请王大娘替他们找一处能住人的屋子落脚。
“不不,我不把那些羊和鸡带走,大娘您替我卖两只,换成房子的租金就行。别的您照常留着养罢。”
王大娘是个实诚人,诚惶诚恐地说:“没问题仙君。这半年的羊奶和鸡蛋我已经卖了一些,那钱我都替仙君留着呢!回头我就一并数给您……”
姜朝眠示意没关系:“钱您先留着,之后我们还有不少地方要麻烦您帮衬呢。”
王大娘留二人在家中吃饭,自己的丈夫去则村里替他们找房子。
姜朝眠适应良好,完全把这儿当成修仙界农家乐了,吃的看的对什么都兴致勃勃。而伏商则束手束脚,好像待得很不自在,只贴在姜朝眠身边,几乎什么都不吃。
姜朝眠小声问他:“怎么了?是不是想起你之前过的日子了?别怕,你看他们都对你的白头发没意见,没人会对你说三道四。而且有哥哥在呢。”
实际上伏商心里想的是……
堂堂梁渠……他堂堂梁渠,竟然堕落到要来这种村落里住村屋吃猪食!
不远处传来淡淡的羊粪和鸡窝的味道让他忍不住眩晕,就算是在被人类囚禁的岁月里,那也是……
青年的手突然伸过来,摸了摸他的头发。
伏商:“……嗯。”
伏商转动脖子,漠然地打量着这座原本不配被上古凶兽落脚的木屋,忽然发现不远处供着一张画像,画像前燃着三柱清香。
姜朝眠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惊讶道:“这供的是……白虎么?”
画像上是一只白色的吊睛花斑大猫,脚下腾云驾雾,威风凛凛,十分神气,一看就不是凡虎。
王大娘连忙过来,先双手合十拜了拜,才道:“是呢,我们当家的家中前几代都是兵营里的,只信奉白虎战神。白虎战神驱鬼除邪,一直护佑我们家宅平安。”
姜朝眠顶着肩膀上的白猫,上前仔细瞧了瞧,感叹道:“别说,和那什么凶兽梁渠长得还有点像,就是脸不大一样……真是同猫不同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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