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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商一直沉默不语，闻言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他。
王大娘笑道：“仙君说笑了，听闻那凶兽作恶多端，哪里能和斩妖除魔的战神相比呢。”
“对不起，我就是随口一说，大娘您别见怪啊，”姜朝眠挠挠头不好意思道。
他忘了，虽然对他这个现代人而言，什么战神凶兽都暂且只是这种猫科和那种猫科的区别，但对原住民而言，显然有在认真对待。
还好王大娘并不在意，摆摆手，又把他们引到屋前去吃果子喝茶。
到了傍晚时分，两人终于来到村尾一处竹屋前站定。
竹屋不大，只分作了两间，其中一间还堆着不少前主人的杂物。但胜在门前有一小块空地，种着一些菜苗和小葱，还有一口井，是个像模像样的小院子。
姜朝眠觉得很满意了。
这和他当社畜时幻想的退休生活环境相差无几。
王大娘把钥匙交到他手中，有点过意不去：“仙君，这是现下村里能找到的最好的空屋了，只能委屈您二位暂时住着……”
毕竟在劳动人民朴实无华的想象中，修仙人都是要住在仙气飘飘的琼楼玉宇里面。
姜朝眠忙道：“这样就很好了，谢谢大娘！”
王大娘说：“屋子我和当家的替您扫洒过一遍了，若还有什么要添置的，您尽管跟我说。”说完就辞别两人，自己回去了。
姜朝眠抱着猫，牵着伏商进门，屋里只放着简陋的一个衣柜，两张椅子，一只圆桌，然后……只有一张木床。
姜朝眠无语地推开另一间屋子，里面显然没有任何寝具，角落里的木板凑一凑，倒是勉强能多拼出一张床来。
姜朝眠一手扶额，今天白日里王大娘直夸他们两兄弟感情好的时候，他怎么就没想到，他们的好到了可以省下一张床的地步？
姜朝眠拉拉伏商，带着歉意说：“今晚再跟哥哥挤一晚？明天我再去买张床，到时候你就睡这屋。”
伏商一扬眉，疑惑地看他：“为什么要再买床？我跟哥哥睡一起就行。在太清山不就是这样睡的？”
姜朝眠耐心解释：“小伏，你是大孩子了，今天大娘差点还以为你才是哥哥……哦，我不是骄傲自己长得嫩，我是说，你总不能一直都跟哥哥一起睡吧？总有要独立的一天，以后离开哥哥……”
伏商往前走了一步，看着他，姜朝眠倏然收了声。
他下意识地觉得，伏商不太对劲。
面前的少年仿佛整个人刹那跌进了深渊之中，充斥着负面、晦暗、绝望等等支离破碎的情绪，甚至萦绕着一种“干脆和世界同归于尽”的气息。
姜朝眠恍惚间觉得，自己不是在要求他一个人睡，而是打断了小孩的腿，还要撵他出去为自己挣钱快活一般的丧心病狂。
月亮的光华被伏商完全挡住，姜朝眠笼照在他投下的阴影中，小心地仰头问道：“伏商，你怎么了？怎么好像今天一直不开心……”
黑暗中，少年的双眸里似乎又有不明的金色微光闪过，妖异非常。
伏商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直勾勾盯着他，冷声质问。
“哥哥，离开太清山，你就不要我了吗？”
“为什么，就不能一直跟你睡在一起？”
姜朝眠：“…………”
姜朝眠终于反应过来，伏商好像有点心理问题。
不，其实也不是第一次发现。以前在沽海的时候，他偶尔也觉得伏商会流露出一些特别的偏执。只是那时候两人还不算太熟，也没有进展到家人关系的这一步，所以并没有怎么留意。
再加上，伏商平时实在是听话又温驯，常常会让姜朝眠忽视他的一些心理表现。
比如说，极度地粘人，以及特别害怕被抛弃。
想到此，姜朝眠一面唾弃自己作为兄长没有尽到对弟弟的责任，一面忍不住心疼伏商。
这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分离焦虑症？
伏商都这么大了，分离焦虑症还这么严重，小时候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看来，他应该多关心关心弟弟的心理健康了。
于是，姜朝眠在伏商极具压迫感的威势之下，上前一步，主动抱住了他。
姜朝眠像对待发脾气的小朋友一般，以额头抵着他的额头，伸手摸了摸他的后颈皮，轻声说：“是哥哥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对不起。我没有不要你的意思，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只要你愿意，我们永远都是家人。”
“所以，只要你需要，哥哥当然可以一直跟你睡在一起，这没什么的。只要你说，我都会答应。”
伏商缓缓抬手，也学着人类的动作，轻轻抚摸他纤细瓷白的脖颈。
像是在摸一只虔诚献祭给凶神的小羊羔。
没错，他才是主子。
就算在他心中，人类如今的地位比仆从要高上那么一点，但始终也是……他的所属物。
他想要如何，就当如何，为什么要去担心人类的背弃？
姜朝眠见他不吭声，抱着他拍了拍背脊，柔声问：“不生哥哥气了，好吗？”
“好。”
伏商听见自己的嘴飞快应下，滞了一下，板起脸刚想命令人类两句以示惩罚，就见人类高兴地放开他，说：“那快进来吧，我们赶紧把床铺上，早点睡觉。”
姜朝眠迫不及待地从一个乾坤袋中倒出他偷偷藏起来的一床锦被和褥子，搬到那张简陋的木床上。
回头见伏商还呆呆地站在原地，遂吩咐道：“你去把衣柜再擦一下呢，然后去井里打点水来，等会儿好好洗个脸。”
伏商：“……”
不行，本尊才是主子，主子要拿出主子的气势……
姜朝眠跳过来，曲起两指在他脸颊上逗趣地轻捏了一下：“乖，快来帮帮我。”
“好。”
伏商：“……”
该死！
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凶兽梁渠只好挂着一张可怕的冷脸，认命地去擦柜子，打井水。
就很委屈。
第058章
清风门的少掌门被逐出家族的事, 很快传出去，在武陵的地盘上引起了不大不小的轰动。
端木华一连给姜朝眠发了几十条讯息，焦急而震惊地送上慰问, 并极力邀请他前来加入自己的家族。反正他们端木家在外名声也不怎么样，根本不在乎多收留一个被撵出家门的落魄少门主。
直到姜朝眠再三保证自己现在过得真的很好, 和他想象中的丧家之犬毫不相干后，端木华才勉强改变主意, 内心却仍然觉得姜兄这是在逞强。
事实上, 姜朝眠对自己返璞归真的田园生活不能更满意了。
他每天睡到自然醒, 起来以后撸撸猫，想出门了就去田间地头逛一逛，不想出门就摊在院子里的秋千床上晒太阳——床是他画出来请王大娘让木匠做的，再思考一下今天要做点什么菜吃。
王大娘对仙人竟有这种接地气的爱好表示不解，但看他乐在其中, 曾提议可以把他之前买下的羊啊鸡啊都分几只过来，让他放在自家院子里，进一步感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结果被伏商严词拒绝。
姜朝眠虽然觉得有点可惜，可想想自己就是图一时新奇, 确实不是那号勤快的人，也就算了。
村里有不少人家都养了狗, 他倒是动过心思, 想要再领一只小土狗回来和馒头作伴，感受一下猫狗双全有房有闲的美满日子。
没想到会遭到伏商和馒头的强烈抵制——
他抱着那只小奶狗回家时, 一人一猫就跟门神似地堵在门口，恶狠狠盯着他……他怀中的狗子。馒头那身蓬松的毛发, 炸得比摸它屁股还高，弓着身子, 随时准备上来给狗一爪子。
姜朝眠还来不及说话，小狗已经被扑面而来的杀意吓得尿了他一手，跳下来一溜烟跑得不见狗影。
姜朝眠：“……”
当天晚上，馒头有生以来第一回没能上床睡觉，被勒令只能在床脚下待着。
伏商因为是个“有心理问题的小可怜”逃过一劫，皱皱巴巴捏了个清洁术，替姜朝眠洗掉手上和衣服上的狗尿。
最后上了床，还要扭着姜朝眠，非要他答应自己再不养别的动物，这才罢休。
城东村的村民们则逐渐习惯了他们的存在，在最开始的好奇过后，对两人表现出了最大的尊重和礼貌，热情而有分寸，从不打听二人的身份，也不会来打扰他们的生活。
有修仙人士愿意村里落脚，能给他们带来巨大的安全感，村里人几乎把姜朝眠当吉祥物一样对待。
……所以，除开这些不太重要的鸡飞狗跳之外，姜朝眠的田园生活总的来说还是很惬意的。
这一日，伏商在院门前练功时，姜朝眠突发奇想要进城去买酒。
他制止了想要一起跟上来的伏商：“你练你的，师兄走前怎么跟你布置任务的？你好好修炼，别耽误了……酒铺离这么近，我很快就回来，晚上陪哥哥小酌一杯。”
伏商：“……”
他其实早不耐烦再装模作样练那些小儿科的东西，但为了不在姜朝眠面前露馅儿，又不得不继续装下去。
不过从村尾到城中心的酒铺，如果御剑确实只消片刻工夫，伏商想了想，便没有再坚持。
然而，很快他就后悔了。
因为直到一个时辰之后，姜朝眠仍旧没有回来。
经过这段时日姜朝眠连番不停的洗脑式轰炸，伏商慢慢有了更多的安全感，已经不再怎么怀疑姜朝眠会离开自己。
但这也意味着，如果他一直不回来，也许是被迫的。
一想到这种可能，伏商周身顿时扬起一股冲天戾气。
就在他火急火燎往村外飞到一半时，在半空中撞上了姜朝眠。
姜朝眠高高兴兴提着两只小酒坛子，手里还拎了一条鱼，被他一把抓住时，惊得差点从剑上摔下来。
伏商捞住他的手臂，眉头终于舒展开，表情却依然不太好看：“你去哪儿了？我等你好久。”
姜朝眠被他拉着落了地，嘴仍呆呆地张着。
伏商蹙眉：“怎么了？”
姜朝眠上下看看他，揉揉眼睛，问：“……小伏，你怎么能飞……不对，你没带剑，是怎么……飞起来的？”
伏商：“……”
糟糕！
绝大部分的修炼者，都要仰赖“器”才能起飞。
轿辇是器，船舶是器，能载人的灵宠也是器，剑则是最简单便携又多功能的器。
要想不借助任何“器”的势起飞，要么是修为极高，已经能化气借势，要么是依靠了某种飞行法宝，否则就算凌空而起，也只能维持片刻，无法持续前行。
伏商刚才一时情急，出来时完全没想过会在半途中和姜朝眠遇上，想掩饰也来不及了。
他连呼吸都要停滞了，支支吾吾半天，才道：“我不、不知道，林汀教我的，我一直没学会。刚才太着急……一下就会用了。”
说完为了增加可信度，他甚至原地跳了两下，装出懊恼的模样：“现在……好像又不行了。”
姜朝眠狐疑地看他，“真的吗？大师兄这么厉害？”
伏商：“……嗯，他自己……其实也不会，只告诉了我法诀。”
万幸的是，姜朝眠作为一个修仙界新移民，其实根本不太分得清这些原理。反正既然伏商这样说了，他就不再多问，甚至还夸了他两句聪明。
伏商死里逃生，仍旧不忘初心：“哥哥，你去哪儿了？”
姜朝眠冲他一挑眉，高兴地说：“你猜？……哎算了你肯定猜不到，我刚才，杀了一只魔怪！”
伏商猝然色变：“就你一个人？！”
姜朝眠骄傲地点点头，开始讲述他今天的奇遇。
他去的那家酒铺卖一种灵果酿成的酒，虽然比不上修仙人那些能够滋养灵脉提升修为的仙酿，但姜朝眠尝过一次以后，很喜欢那种纯朴的古早风味。
然而到得酒铺时，却发现酒铺的铺面被人砸了一半，酒坛子摔在地上，空气中弥漫着浓烈酒香。
姜朝眠和酒铺老板撞了个满怀，老板跌了个狗吃屎，却披头散发爬起来就跑，一边跑嘴里还一边哭喊着一个女孩的名字。
“他们说他的女儿被一个魔怪附身的人抓走了，我想既然遇到了，那就应该帮帮他。而且只有一个……虽然我没见过魔怪，但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就跟他一起去了。”姜朝眠说。
事情和他预想的一样顺利。
临漳毕竟毗邻太清山，影响老百姓生活的那些妖魔鬼怪不可能太多，就算有少数漏网之鱼，以姜朝眠的水平也能够处理。
唯一有点差强人意的，就是那魔怪长得太恶心了，呈黑色半透明流体状，像人又不像人，湿湿嗒嗒，宛如一坨巨大的史莱姆。
姜朝眠本来可以依靠剑气将魔怪绞碎，谁知砍它时用力过猛，不小心把流霜也戳了进去……
姜朝眠想起被黏糊糊的黑鼻涕支配的恐惧，皱了皱鼻子嘟囔道：“害得我花了好几个洁净符洗剑。”
伏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紧绷着，但听到结局，总算稍稍放松下来。
“你的灵力……不是说了要少用么？”伏商不满道，“而且魔怪个体不足为惧，一旦数量变多，会很危险，哥哥。”
姜朝眠停下脚步，把小酒坛塞到他手中，稀奇地看他：“小伏商，你居然会教训哥哥了。”
伏商：“……我没有。”
姜朝眠凑到他面前，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笑道：“嗯，怪不得大娘一开始分不清我们谁是哥哥，你好像是成熟了一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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