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商把他半抱在怀里,让他背靠在自己胸前,然后小心翼翼去卷他袖子。
姜朝眠着急得要命,哑着嗓子道:“别……动,呼……你去请医仙……”
伏商一言不发,手上动作却随之一滞。
青年两条原本瓷白如玉的小臂上,散布着大大小小的红色印迹,像是烫伤之后还没有开始起泡的伤口。
这些伤口除了还没破皮,和昨天那小孩儿身上的一模一样。
姜朝眠也看到了。
他第一反应就是用尽全身力气把手挣脱出来,飞快地拉下衣袖不让伏商碰到。不想平日里那么柔软的衣料,只是轻轻拂过手上的皮肤,立刻就让他锐痛到叫出声来。
“哥哥!”
伏商揽在他肩膀上的手骤然收紧,声调都带上了颤抖的尾音,手掌就悬在他的手臂之上,看上去想碰又不敢触碰。
草(一种植物)!
姜朝眠痛得两眼发黑,猛吸了两口气,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刚刚那一瞬间,他感觉就像是有人在拿铁篦子在刷他裸露在外的伤口……
这是什么鬼东西?!
他喘息数下,不敢再动,强撑着开口道:“没、没事,突然有点痛。小伏,你……你听话,去替我找个郎中来看看……把袋子里的……灵丹给我就行。”
姜朝眠看不见伏商的表情,也没有力气转身,想要强行撵伏商走更是成了痴人说梦。他脑子烧得浑浑噩噩,这是唯一一个他能找出的支出伏商的借口。
等伏商一走,他最好是能找个地方先躲起来……
身后的少年好像没有猜到他的打算,默不作声地从乾坤袋中取出药丸,掰碎了喂到他的嘴里,再轻手轻脚地抱着他,将他重新放回床上。
“哥哥先睡一会儿,我去找医仙,很快就回来了。”伏商低着头,面目笼罩在床帐的阴影之中,看不真切。
姜朝眠刚要放下心来,忽觉唇上一软,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落下来,接着一触即分。
姜朝眠蓦地瞪大了眼睛,然而无论他瞪得有多大,身体总归是有心无力,连训斥都利索不起来。
伏商也没有给他使劲的机会,随手轻轻在他眉间一点,姜朝眠登时觉得脑子一沉,眼皮不由自主地就粘到了一起。
待姜朝眠睡过去后,伏商在原地依依不舍地看了一会儿,终于站起身,在床榻四周设下三重结界,转身如流星一般疾射出去。
春菏的街道上比起往日又少了不少人,许多店铺都关门闭户,萧条冷清。
仅剩的几名行人也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走得草木皆兵,似乎一个不留神,就会被那无影无踪的枯骨祸沾上。
伏商掠过他们,径直闯入大门紧闭的杨记茶铺中,将还在睡觉的杨掌柜拎了出来,封住他的吱哇乱叫,冷冷问:“城中最好的医仙在哪?”
得到一个战战兢兢的回答之后,他转瞬便从茶铺中消失,出现在春菏的城主府中,然后罔顾府中人的一片兵荒马乱,把正在给城主写方子的医仙抓了个正着,扭头就走。
那医仙被带到客栈房中时,背心里的冷汗湿了一层又一层,还以为自己遇到什么法力高强的劫匪,今天定要命丧当场。
谁知那少年只是动作极其迫切地推着他向前,催促他:“快,给我哥看病。”
医仙松了口气,心道病人家属嘛,总是要特别焦急一些,提着药箱子迈步向前,一边问道:“敢问这位公子何处不适?”
“高烧,昏睡,身上有红斑,碰一下就会很疼,”伏商飞快吐出几个字,“你别碰他,就这样看。”
咣当!
医仙手中的箱子砸在地上,他连滚带爬地远离床塌,面色惊恐:“这、这这是枯骨病啊!老朽治不得治不得,告辞……”
伏商背后的黑剑唰然出鞘,锋利的剑刃横在医仙的脖颈间。
“治不得,那你现在就死吧。”少年面容冷酷,宛如一尊杀人不眨眼的凶神。
医仙痛哭流涕,跪地求饶:“仙君饶命仙君饶命!并非老朽推脱,是这怪病我实在不会治啊!!实不相瞒,我女儿前两日才因为染了这个死的!我们别无他法,只能把她关在柴房里,到死也没放出来过……就这样,我们一家子才捡回几条命!”
“……听老朽一句劝,为了仙君的安全,您最好也要尽快离开……这位公子只怕……”
医仙话未说完,被伏商一脚踹出门,撞破了栏杆滚了几圈,趴在楼梯口。
“废物。”
伏商眼睛赤红,神魂仿佛完全被杀意攫获,手中握着那柄黑剑,一步一步走向那名医仙,打定主意要把这人乱嚼的舌头和嘴一起割下来。
他刚走了两步,却忽然听见身后有一个气息微弱的声音叫道:“……小伏。”
梁渠周身的汹涌杀气在瞬息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一个闪身,出现在床榻边上,敛去面上暴戾焦躁的神色,轻声应道:“哥哥,我在。”
第096章
伏商要去扶人, 却抓了个空。
姜朝眠觉得自己神奇般地恢复了力气,准确地躲开伏商,不让他碰到自己。
他烧出了一身冷汗, 几缕碎发湿漉漉地贴在光洁的额头上,曲膝倚在床角, “你又在欺负谁呢?医仙来了?”
睡得昏昏沉沉都能听见那人嚎丧般的声音。
伏商摁住他,硬是用手背替他擦了擦脸上的汗:“什么医仙, 没用的废物。哥哥你再睡会儿, 我出去重新找人。”
姜朝眠其实刚才已经听得一清二楚, 连忙拦他:“算了算了,不是说他是城中最好的医仙吗?他都没办法,请别人也白搭。”
“而且,我觉得我睡了一觉以后,好像病都好了。“
姜朝眠没说谎, 他现在烧退了,身上也有了力气,手上那些红斑虽然没有消失,但也不会再轻轻一碰就痛, 好像变成了普通的色块。
他甚至感觉自己馋得能吃下一头牛。
也不知道是他吃下的药丸起了作用,还是现代人自带的体质bug?
身上一松快, 姜朝眠整个人立刻活泛起来, 眼睛像两颗晶莹透亮的黑水晶,扑闪扑闪看着伏商:“小伏, 我想吃前两日那个芝麻酱汁面和野菇蒸蛋。”
伏商想也不想就要弯腰抱他:“我带你去。”
“我不去我不去,”姜朝眠摆手, “我这样子……万一出去传染了别人怎么办?辛苦你跑一趟,替我买回来行吗?”
伏商皱起眉头:“我不可能放你一个人待着。”
说罢想了想, 又道:“我不会让别人碰到你,你不用担心。”反正就算万一真有人被传染……那也是他们活该。
伏商其实是个非常简单的人,像小孩似的,心里有什么想法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至少对姜朝眠来说,就像白纸黑字那么浅显易懂。
他当然不会奢求因人类灭族的梁渠会对人类有什么怜悯,于是也不讲道理,豁出老脸,趴在床上开始撒娇卖痴。
果然,没见过世面的梁渠根本扛不住,在又设下几层结界之后,黑着脸转身飞出门。
出门时,被他踹到楼梯口的医仙已经逃得无影无踪。伏商也就歇了想再送他一程的心思,一心赶着去给人类买吃食。
好在那间小食铺还开着门,不用再破门而入把掌柜抓起来用剑逼着做生意。
从出门到捂着怀里的面和蛋往回赶,拢共不过花了一炷香的工夫,还是因为掌柜的蒸蛋多费了些时间。
伏商满脑子只顾着担心蛋别碎了,几乎是把碗顶在脑门上,纹丝不动地回了客栈。
谁知才飞到姜朝眠房间的窗口,便听见外面传来人群嘈杂的吵闹声,间或还有东西被摔了一地乒乒乓乓的声音。
伏商踩着窗棂往里一看,房门口齐刷刷地围了十来人,其中不仅有客栈的掌柜、店小二,还有住店的零星数位客人。
这些人一面义愤填膺地往里扔烂菜叶子和各种不值钱的杂物,嘴里一面咒天骂地。
“真不要脸……得了枯骨病还不找个地方躲起来,非赖着不走!”
“年纪轻轻怎么这么自私!这不是想害我们这一楼的人吗?杀人犯!”
“就是啊,真是晦气!要死滚出去死啊!”
“滚出去!”
“滚出去!”
“……”
如果不是伏商的结界把房间围了个严实,坚不可摧的程度堪比太清山的护山大阵,只怕这些人早就破门而入……不,早就一把火把这“晦气”的屋子连同姜朝眠一起烧了个干净。
姜朝眠半躺在被子上,百无聊赖地数着乾坤袋里剩下的灵丹和银钱,看上去根本没把外面叫嚣的人放在眼里,还机智地贴了个静音符,有一搭没一搭地哼着不成调的曲。
所以一直到伏商人都到了跟前,他才发现。
姜朝眠一骨碌爬起来,高兴地问:“买到了?你……嗯?这是怎么了?”
脸黑得好像被食铺老板坑破产了似的。
不等姜朝眠担忧完自己的酱面和蒸蛋,就见伏商小心翼翼把还冒着热气的碗放在桌上,“你吃着,我去送他们走。”
“等等!”姜朝眠顾不得吃,连忙拉住他,“送……送去哪里?”
伏商面无表情拔剑:“地府。”
不用想都知道,一定是那废物医仙走漏了风声。等他杀完门口这些人,再去把那废物杀了。
姜朝眠瞅准时机,舀起一勺嫩呼呼的蒸蛋怼进伏商嘴里:“哎呀别理他们,让他们叫。快过来吃饭!”
伏商:“……”
蛋一直被灵力煨着,跟刚出锅时没什么两样,他烫得说不出话,还要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姜朝眠硬拉着他的衣袖坐下,边拌面条边说道:“随他们去吧,反正他们也进不来。咱们就在这儿不出去,谁也碍不着谁。”
说完,又往伏商嘴里塞了一筷子面条。
伏商的嘴唇上糊了一圈黑黝黝的芝麻酱,把浑身杀气都给糊没了一半。
他忍了又忍,最终擦了擦嘴说:“烫,你吹吹再吃。”
姜朝眠笑眯眯道:“你吃完了我再吃。”
伏商的结界拦着外面的人,姜朝眠的隔音符拦着外面的喧嚷,但他俩的全部行为,外头不管是看还是听,都一清二楚。
众人都气炸了。
这俩人不仅不知悔改,竟然还当着他们的面打情骂俏,简直毫无廉耻之心!
有人气愤地喊道:“掌柜的!你去请几位仙君来收拾他们吧!你要是不把他们撵走,我们可不敢住了!!”
“就是就是!”
“诸位放心!”那掌柜朗声应道,“本店一定会以大家的利益为重,我这就……”
他话音未落,空气忽然短暂地扭曲了一瞬,紧接着,刚刚还一个萝卜一个坑的众人纷纷被一股气浪掀得轰然倒地,还有不少人撞翻了护栏,滚到楼梯下面去。
掌柜站得偏,撞到了身后的柱子上,虽然侥幸没滚下去,胸前肋骨却断了两根,吐出一大口鲜血。
他疼痛难当,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眼睁睁看着那双黑靴子走到自己旁边,停下。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响起。
“不敢住?”
伏商揪住方才说话那人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来,“那就别住了。”
“要么滚,要么死,你们选一个。”
看在本尊现在心情不错的份上,就给你们这个选择的权力。
几息之间,楼上的人散得干干净净。
就算是刚刚摔断了腿的,也强撑着痛哭流涕地爬了下去。
伏商冷哼一声,把门锁一落,转头回到姜朝眠身边。
姜朝眠撑着腮帮子看他:“原来你这么凶啊,之前那么柔弱,都是装的。”
伏商一滞,马上收起獠牙:“我、我刚才……”
“真帅!”姜朝眠眨眨眼,夸道。
伏商一颗心瞬间从谷底升上九霄云外,尾巴都要窜出来了,不由自主地就想凑上前去亲昵一下。
但姜朝眠却灵巧地躲过他,跳上床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快回你自己的地盘去。”
伏商失落:“……哦。”
“等会儿下去多给掌柜点银子,就当是我们赔给他的。跟他说病好之前,或者……嗯,我不会出门,也没人能进得来,让他不用担心我影响别的客人。”
伏商一张脸马上速冻起来:“哼。”
姜朝眠:“听话。”
他不爱欠别人,再说遇上他和伏商,也确实算这老板倒了霉。
在这种事上,伏商听话是可以听话的。
加上姜朝眠现在病情好转,他也懒得跟这些蝼蚁计较。
只不过他下楼去找掌柜付钱时,那废物抖得像筛糠,死活不敢收,一个劲儿地给他磕头,求他收回这买命钱。
伏商当然是有求必应了。
这可怪不得他。
回到房间时,姜朝眠已经睡了。
伏商悄悄挨到床边,轻手轻脚替他擦了擦脸,又俯身下去,小心贴了贴青年的唇角,一脸心满意足。
不愧是他的人类,他就知道,管他什么祸,都祸害不了他。
……伏商本来是这样坚信的。
他们谁也没想到,到了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姜朝眠的身体状况竟然会再一次恶化。
高烧的时间比第一天更持久了,原先那些长出红斑的地方开始破皮溃烂,并且逐渐蔓延到其他地方:小腿、胸口、腰腹……
姜朝眠只能躺着一动也不敢动,就算是这样,那些破溃的伤口处仍然一刻不停地传来火辣辣的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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