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桐儿就趴在床边,似是照顾得累了,所以正在小憩。
花九不敢动静太大,生怕吵醒了霍桐儿,于是慢慢地挪动身子,侧身静静地看着她——她的鬓发已经乱了,这时候散卷在她的脸侧,浸着一点点细汗,衬出了一分别样的妩媚。
累坏了么?
花九想去轻抚她的脸,可才伸手就发现自己竟是连内裳都没有穿。
“啊!”
花九的惊呼还是将霍桐儿吵醒了。她眯着眼睛看她,恰好对上了一双又惊又羞的眼睛,心湖荡漾,霍桐儿笑道:“醒了?”说着,便起身坐到了床边,又温声问,“渴不渴?”
“还、还好……”花九揪紧了被角,双脚紧张地拢着。她很快发现了自己夹着什么,那是——月事布!
“不好!”花九这下更羞了,“我……我来了那个?”其实她想问的是,可是妙娘帮她清洁的。
霍桐儿故作镇静:“你我同是女子,这些事……”
“我今日可以自己来!”花九急忙打断了她,“我、我也好多了!”正在说话间,霍桐儿手心已落在了她的额上。
就像是一只躁动的小鹿,被猎人的网瞬间网住,花九整个人呆在了原处。
“烧终于退了。”霍桐儿轻舒一口气。
花九眨了眨眼,好不容易不烫的身子,又蓦地烧了起来。
霍桐儿捕捉到了花九的羞涩,不动声色地站了起来:“汤药应该差不多好了,我去给你端来。”说完,顺手将边上的干净衣裳抱至床边,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花九看着床边的衣裳,羞恼道:“脱这么干净,岂不是……哪里都被妙娘看去了?”她越想越羞,扯了被子盖住了自己羞红的脸。
“怎么办……怎么办……”
她在被子下愁容满面时,门外的霍桐儿哪里还憋得住笑,顿时笑出了声来。花九这人,是真的越看越“可口”了。
她算着时辰,端着汤药回来时,花九已经换好了衣裳,规规矩矩地靠坐在床上。
霍桐儿将汤药放下后,余光瞥见床下露出的半个床单角,忍笑道:“床单不能放这里,会被婶子们捡去洗的。”
“我、我只是暂时放这里!”花九说到一半,鼻腔深处一痒,不禁打了一个打喷嚏。
霍桐儿担心地抱了大氅过来,给花九裹上:“才好一些,莫要着凉了。”
“我也不敢再着凉了……”
“嗯?”
花九惊觉自己说得太直,赶紧换了句话解释:“不能让你总这么照顾我,你瞧你,昨晚一定没有休息。”
霍桐儿看破不说破:“还好。”
“我先喝药。”花九嗅到了一丝暧昧气息,不自然地换了话题,准备去拿药碗。
“坐好,我给你拿。”霍桐儿端了过来,舀起一勺吹了吹,“还烫着呢,小心喝。”说着,她又吹了吹,再给花九喂去。
花九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
“张嘴。”
“哦。”
花九只张了一点点。
“再张开些。”
“哦。”
花九照做了一半,霍桐儿却再也憋不住笑了起来。这都是些什么话啊,若被人听了去,只怕要被人误会的。
花九羞赧地小声道:“我还是自己慢慢喝吧。”
“也成。”霍桐儿放下勺子,将药碗一并递给了她。
花九端着药碗,垂着脑袋吹凉,哪里还敢多看霍桐儿。
“喝完,还有这个。”霍桐儿从怀中摸出一包油纸,打开后捧到花九面前,“昨日的不够甜,我早上让小二去重新买了些。”说着,她的声音低了几分,“我尝过一块,够甜。”
“谢谢妙娘。”
花九哪还用吃蜜饯啊,此时早已经甜丝丝的,哪里还能品出一丝苦涩来?
第二十三章 听梅亭
数日后, 花九的风寒终是大好,虽说声音还有些哑,可精神比那几日好了太多。
“一定要今日去?”霍桐儿帮她披上大氅后, 一边轻抚大氅上的皱褶, 一边不安心地问,“你身子刚好, 若是出去吹风又冻着了,你就不怕又生病么?”
花九哪里还敢生病?她不好意思的笑笑:“我们在梅来镇已经逗留好些日子了, 早些赏完梅, 早些启程,免得入了腊月路上风雪太大, 又给耽搁了。”
霍桐儿轻笑:“耽搁就耽搁, 原本也不急的。”
“我急。”花九扶住霍桐儿的双肩, 笑意温润,“我怕元月初一赶不到临淮, 会错过那日一年一供的佳肴。”
霍桐儿听的好奇, 她开酒楼多年, 也知道不少一年一供的美食, 临淮是大燕的南都,若真有这种一年一供的美食,她是不可能不知道的。
“什么佳肴?”
“去了就知道了。”
花九拿了帷帽, 给霍桐儿戴上:“外面风凉,戴着好些。”说着,将垂纱放下,自然地牵住霍桐儿的手, 离开了客店。
梅来镇自从梅神闹出案子后,每月一次的庙会便取消了, 甚至闻名而来的商旅们也少了不少。今日还飘着碎雪,稀稀疏疏的,落在帷帽上很快便化了。花九戴着幞头,牵着霍桐儿沿着梅来镇的主街往北出了镇子的老城门后,再沿着田埂走上半个时辰,老远便瞧见了远处的一片鲜红。
远山白雪皑皑,近树有如枯墨,这万千灼眼的红显得极为鲜艳。梅香随着寒风扑面而来,轻轻一嗅,只剩沁人心脾。
霍桐儿瞧见这些鲜红,心情不觉大好,忍不住掀起帷帽的垂纱,将眼前的梅林看得更深切些。
“果然是个赏梅的妙处!”
“当中另有乾坤。”
花九含笑说完,加快了脚步,带着她步入了梅林。此处说是野梅,其实不少爱梅之人都把这里当成是赏梅的圣地,所以有人用竹子在林中修了一方小竹亭,取名“听梅”。
霍桐儿抬眼看着那块牌匾,轻念了一遍。亭名“听梅”而不是“望梅”,应当有什么玄机。
“闭上眼。”
花九在她身后细声说完,便用双手捂住了她的耳朵。暖意自她掌心透入微凉的耳翼,霍桐儿莞尔闭眼:“这是什么小把戏?”
花九缓缓放开双手:“听见了么?”
“听见什么?”
“仔细听……”
霍桐儿定下心来,竖着耳朵聆听——万籁俱寂,唯有雪风卷着梅树沙沙作响。心越静,听见的声音就越多,即便没有瞧见那些红梅,却也能听见那些红梅绽放的轻响。花骨朵外裹着一层薄薄的霜壳,每绽放一朵,霜壳便碎裂一个。这偌大的梅林,万树红梅悠悠绽放,碎裂的岂止是一个霜壳。
此时此刻,霍桐儿终是明白了“听梅”两个字的深意。
那是独属于梅花的勃勃生机,是别具一格的赏梅法子。只听不看,却瞧见了更多、更远的风景。
妙!
霍桐儿睁眼转头,本想对花九说点什么,瞧见花九正在闭目听梅,便将话都忍在喉间,悄悄地赏起花九来。
梅花虽艳,可霍桐儿更喜欢花九这样的清俊。
黑色的幞头上落了一层细雪,还有些许碎雪沾染了她的眉,甚至还有落上她的长睫的。花九的背后是灼眼的梅红,那些梅花越是灼眼,衬得花九就越是出尘。
说也奇怪,最初只觉得花九俊秀,可相处得越久,就越觉得她入眼好看。霍桐儿忽觉自己词穷,嘴角微翘,忽然生出一个逗弄她的念头来。
只见她揪起一绺青丝,轻轻地刮过花九的高挺鼻梁。
痒!
花九惊忙睁眼,撞上了霍桐儿满是笑意的双瞳,霎时脸颊飞红:“妙、妙娘你……”
“你听到了什么?”霍桐儿问。
花九这会儿哪里还能听梅,分明只能听见自己狂乱的心跳:“梅花开了。”
“我知道。”霍桐儿酥声应话,不只是梅花开了,还有她们的情花也当开了。她想到了花九的出身:“探花娘,如此诗情画意的美景,不作诗一首?”
花九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既然是妙娘要的,我自当奉送。”
“愿闻。”
“我且想想……”
花九仔细酝酿,浑然不觉霍桐儿此时正窃笑着看着她。她喜欢极了花九这认真的模样,这人踏实又温柔,实在是上好的良人。只是,也不知这个呆子何时才能主动那么一点点?亦或是,开窍那么一点点?
“白雪随风舞,红梅……”花九刚吟到一半,便停在了原处。
霍桐儿看她神色不对劲,便沿着她的视线往身后看去——数步之外,站着一个青年公子,花九不认得,霍桐儿却是认得的。
“可是在下惊扰了二位的雅兴?”青年公子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狐裘,从他发髻上的玉冠看来,应当是个富贵人家。
“霍老板,别来无恙啊。”他径直朝着霍桐儿走来,对着她彬彬有礼地拱手一拜,“没想到竟在这里遇上了。”
霍桐儿往后退了一步,挽住了花九的手臂,向花九介绍:“这位是曹御,曹公子,负责辰州一带的漕运,我去舞阳城的开千日仙的时候,见过一面。”
“这位是?”曹御上下打量花九,不咸不淡地带着一丝凛冽的敌意。
霍桐儿颇是“得意”地介绍:“这是我的夫君,今科探花,花九。”
“就是那个中了探花却辞官的花大官人?”曹御也算是走南闯北的人,北都灞陵城的这桩趣事,他也是听过的。
花九点头:“正是在下。”
曹御话中带刺地多问一句:“不知公子往后准备做什么营生?还是说……准备跟着霍老板开酒楼?”
花九听出了此人话中的酸意,倒也不气:“只要能跟着桐儿,做什么都好。”她故意不在此人面前喊霍桐儿的小字,就是不想让这位曹公子知道妙娘的小字。
霍桐儿岂会不懂她的小心思,笑道:“我家夫君丹青了得,连陛下都忍不住夸赞。所以,即便我家夫君已不是探花,陛下还是给了重任,让她走遍整个大燕,编写大燕地理图志。”
曹御愕了一下,没想到眼前这个瘦瘦的少年,竟还有皇命在身,当下态度便缓和了几分,赔笑道:“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还望花兄莫怪。”
花九倒也不与他客气:“我这人向来脾气好,狗吠了我,我也舍不得打狗。”
曹御撞了个软钉子,这会儿尴尬地站在原地,灵机一动,连忙道,“漕运那边还有生意,今日就不陪二位闲话了,就此告辞。”
“嗯。”霍桐儿也没有挽留的意思。
曹御急匆匆地离开了梅林。
花九冷冷地道:“这人不好。”
“哪里不好?”霍桐儿眼底噙着笑意,明知故问。
“见风使舵,看人下菜。”花九脸若寒霜,“特别是开始他看你的眼神,坏极了!”她也不知道为何恼怒,可一想到那人的眼神,就觉得胸口闷闷的难受。
霍桐儿似乎嗅到了一丝酸意,心底却甜得很:“有那么坏么?”
“你是没有瞧见!这人真的……真的……”花九鲜少背后骂人,这一着急竟是词穷,半晌想不出一个词来。
霍桐儿随手折下一朵梅花:“给。”
“做什么?”花九怔了怔。
“既然那人不好,那便不想他了,看看其他的,好不好?”霍桐儿温声哄她,“比如,给我簪一朵梅花?”说着,便主动将帷帽取下,往花九那边凑了凑。
花九定定地瞧着霍桐儿的笑脸,哪里还有半分怒意,将那朵红梅接来,温柔地簪上了霍桐儿的鬓发。
霍桐儿本就生得好看,如今这朵红梅一簪,更显娇艳。她对着花九嫣然一笑,再折了一朵下来,簪在了花九的幞头左边,笑问道:“慕言赴琼林宴的时候,乌纱帽上簪的是桂花么?”
“嗯。”花九自然记得。
霍桐儿往前走了一步,拍了拍幞头上的碎雪:“万幸,大燕是秋闱,并非春闱。”
花九疑惑看她:“嗯?”
“探花郎若是簪了红梅,看上我家慕言的,可就不只一位郡夫人啦。”霍桐儿轻佻地捏了一把花九的下巴。
若说先前她说“我家夫君”只是为了在曹御面前撑场子,可现下只有她们二人,那“我家慕言”四个字无疑是最动人的情话,让花九心花怒放,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喃喃道:“妙娘说的是,万幸。”
万幸,那晚她在明镜湖的芦苇深处遇上了她。
“所以?”霍桐儿浑然不觉自己双颊已红,抿了抿唇,低声问她,笑意里漾着直白的诱惑。
花九不是呆子,她品出了霍桐儿话中的深意,微微吞咽了一下,灼热的视线便落在了霍桐儿的唇上。
“我……我可以么?”花九温柔地问她,声音带着一丝轻颤。
霍桐儿刚欲回应,便听见梅林外有了游人的笑声。
两人连忙往后各退一步,竟是忘记了,这片梅林其实是有人来的。
“走了。”
霍桐儿低头牵了牵花九的衣袖。
“好。”
花九觉得耳根烧的厉害,只得乖乖依从妙娘,这会儿脑海里还在不断重现着霍桐儿“诱”她的那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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