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骊淡声道:“今科探花郎, 颇受陛下喜欢,突然辞官而去,你觉得是何原因?”
“原来是他!”知府大惊,中举是每个士子的毕生所求,这难得中个探花,就因为被郡夫人看中就辞官了,莫说他没法子理解,想必天子也没法子理解。
陈骊提点知府:“皇后娘娘也颇是看重他,原想给腹中未出世的孩儿找个太傅,哪知这小子竟是一走了之了。”略微一顿,“你说他有陛下亲赐的玉牌,想来必定与陛下做了什么约定,此事若不查清楚就贸然对他出手,可是会坏娘娘的大事的。”
“原来如此。”知府算是懂了,探花郎那样的香饽饽,突然辞官,多半是害怕卷入灞陵的乱局之中。
陈骊继续道:“所以,此人我去探探,你就当不知他收留了那个老头子,不要打草惊蛇。”
“是。”
“他日娘娘若是诞下龙子,他日入主东宫,定然少不得你的好处。”陈骊说完,只喝了一口热茶,“茶是明前龙井吧?”
“回大人,确实是明前龙井。”知府哈腰回答。
陈骊笑道:“给我备上两盒,我去见个好友,还缺份礼物。”
“下官这就是备。”
“嗯。”
这边知府去准备龙井了,小院这边,花九一边救治旺财,一边将那老人的经历一一告诉霍桐儿。
霍桐儿越听眉头就越紧,看了一眼那边喝了汤药歇下的老人家,只觉忐忑。这案子恐怕并非一般的人牙子案件,线索若在其他州府断了还好,偏偏是临淮,这可是大燕的南都,里面住了不少惹不起的大人物。倘若真是其中一人,她们怎么奈何得了?
“妙娘。”花九见她久久不回声,也知她在担心什么,“我知道此事危险,可我既然遇上了,实在是做不到袖手旁观,看着两个无辜的生命活生生的死在眼前。”
花九若不是这样的性子,当初也不敢管霍桐儿的事。
霍桐儿喜欢她,其中一个原因便是她的善良可亲。事已至此,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想必知府定然很快便知道她将老人带到了这里,总要想法子打消知府对他们的怀疑。
临淮危险,旺财可以留下,但是老人不行。
就算要送走老人,也得有个光明正大的理由。
霍桐儿问道:“人救了就救了,你可想到后面的应对之策?”
花九点点头:“我有!还须得妙娘帮我。”
“你说。”
“我需要妙娘今日寻几只狗来。”
霍桐儿脸色一沉:“移花接木?”
“嗯!”花九点头。
霍桐儿再问:“活的还是死的?”
“自是活的!”
“你不是说,你答应了知府大人,要给他准备一碗狗肉?”
花九笑笑:“旺财那么瘦,我一个人都不够,谁要给他?”
霍桐儿担心道:“你若不给他,如何过关?”
“我非但不给他,我过几日还要向他要些银子。”花九已经想好了对策,“半真半假,方能平安过关。至于我,虽然已经不是官,却也得同流合污,做出点样子来,才能让他真正放心。”
“同流合污?”
“临淮一定有梅来镇的秘密,想必张兄是窥见一二,不想累我入局,才匆匆离开。既然我又撞上了,这次我不能再避开。况且,阿娘说,路见不平,若能力允许,便不可坐视不理……唉!妙娘!”花九说到一半,瞧见霍桐儿转头便往小院大门走去,她赶紧追了过去,“妙娘你先别恼……听我说完。”
霍桐儿挑了挑眉,语气锋利:“你阿娘什么都好,唯独一点不好!”
“……”
“路见不平,是有代价的。她都不教你怎么保护自己,总是这么……这么……”想到担心处,霍桐儿踩了她一脚,狠狠道,“你一个人的时候,我管不了那么多,可现下你不仅是花九了,你明不明白?”
花九自然明白:“对不起,这次我又任性了。”
“事情都发生了,还能如何?”霍桐儿的语气稍缓,“谁让我当初没擦亮眼睛,偏要找个麻烦不断的小郎君!”说罢,她转身拉开了院门。
花九急道:“妙娘你要去哪里?”
“不是你说的,要我帮忙么?”霍桐儿气恼回答,有时候这人很聪明,有时候又蠢得很。
花九不敢牵她的手,只敢揪住她的衣角:“妙娘等等。”
“做什么?”霍桐儿没好气的反问。
花九上前给霍桐儿重新系好大氅的带子:“快散了,系好。虽然临淮不下雪,可这风总归是冷的,还有……”她微微低头,凑近了霍桐儿,小声道,“我们来临淮,是为了这个,我没忘记。”说着,便从怀中摸出了一个小油纸包,给霍桐儿递了过去,“尝尝。”
霍桐儿终是想起,花九赶着日子来临淮,说过过年这几日有临淮独一无二的佳肴。她垂下头来,接过油纸包,将油纸打开,里面竟是一块兀自冒着热气的烧鸡腿。
原来这小呆子都记得,还藏在怀里,就怕凉透了。
花九温声道:“这是城南云客来的叫花鸡,老师傅已经不掌勺多年,只在每年除夕守岁时做一只。本是他佐酒缅怀故人的佳肴,我昨夜一出大牢便赶去买了一只鸡腿,然后又赶去寻了老人家回来。才剥了泥,很烫,我在怀里放到了现在,应当刚刚能入口。妙娘你趁热吃,这个时候吃最是香软。”
“这个时候你又记得孰轻孰重了。”霍桐儿虽然在抱怨,心却是暖的。
“这件事,我能处置好,绝对不会牵连你。”花九向她保证,“阿娘教过我保护自己的,也教过我怎么保护在意的人。”说着,花九眼底有了笑意,“相信我。”
霍桐儿鼻腔微酸,捧着油纸凑近唇边,张口咬了一口。确实如花九所言,这鸡腿入口香滑,口味恰到好处,多一分则腻,少一分则淡,比她先前吃过的任何叫花鸡还要好吃。
花九有想过她,至少在花九出手帮忙之前,她是有想过她的。加上这份心意,这只鸡腿的滋味她会记得许久。
“我何时怀疑过你?”霍桐儿抬眼看向她,眼底重新有了笑意,“大不了,陪你黄泉路走一趟也成。”
“呸!呸!我才不带你去黄泉路呢!”花九赶紧打断,“今日可是元月初一,不兴说这些不好的。”
“好,不说。”霍桐儿再咬了一口鸡腿,将油纸包一并还给了花九,“拿厨房去,等我回来再吃,我先去办正事。”
“嗯。”
霍桐儿微微一笑,终是转身走远。大年初一,市集自然是没有人卖狗子的,但是这点小事决计难不住霍桐儿。千日仙大年初一也是要营业的,迟早会把分楼开到临淮来,所以临淮这些肉禽买卖的地方,她早就摸准了,只要有银子,要多少只便有多少只。
花九回到了房中,蹙眉看向地上依旧一动不动的旺财。她已经灌了药,也用银针给它催了血脉运转,能不能活过来,就看它的造化了。
玳瑁记得这种汤药的味道,它小心翼翼地凑近旺财,嗅到它身上的血腥味后,忍不住往花九脚步缩了缩。
花九蹲了下来,摸了摸玳瑁的脑袋:“别怕,都过去了,它跟你一样,一定会好起来的。”
喵!
玳瑁歪着脑袋蹭了蹭花九的掌心,就如同当年一样,它信花九,相信花九能结束苦难,给它一个温暖的未来。
“咳咳!”
忽听老人猛烈地咳了两声,悠悠转醒。
花九起身走至榻边,关切问道:“老丈,你可好一些了?”
“多谢……恩公……”老人哑声回答,转眸看向不远处的旺财,焦急道,“它……它……”
花九坐在榻边,定定地看着老人,“倘若旺财熬不过这一劫,我也会帮你在临淮努力寻人。倘若它熬过来了,自是好事。”
老人感激地望着花九,想到昨夜他竟误会了恩公,只觉愧悔难当:“对不起……”
“要好好活着,那些话也要亲口对荷花说。”花九一字一句地劝慰,“我先给你去盛点热粥来,先把身子养好。”
“嗯……”
花九起身后,似是想到了什么:“此事我只能暗查,老丈你毕竟惊动了不少人,所以,等养好身子,是决计不能留在临淮了。”她回头瞧着老人,“想要安然离开,你得陪我演出戏。”
“我都听恩公的!”
“嗯。”
花九莞尔点头,离开了房间,从厨房端了热粥来。她只喂了老人几口,便听见玳瑁那边有了异动。
花九将热粥递给老人,起身来到了旺财身边,探向了旺财的鼻息,虽说依旧微弱,却比昨日好了太多。
“活了!活了!”花九高兴极了,就跟当初玳瑁可以活下来一样高兴。
旺财嗅到了生人的气息,本能地呜咽起来。
老人急道:“旺财,那是恩公,不可!”
旺财听见了主人的声音,当即乖顺地安静了下来。花九摸了摸它的脑袋,温和道:“早日好起来,早日带我寻到你的小主人。”
她的掌心很暖,抚摸的动作也很轻柔。
旺财已经许久没有被人如此抚慰过了,它艰难地睁着通红的眼睛,想要把花九看清楚,却只剩一片模糊。那些衙役下手太狠,它的眼睛是定然保不住了。花九等它养好一些,还得处理它的眼睛,一来二去,只怕要在临淮养到开春以后了。
咚咚。
正当此时,大门被人敲响。
花九轻叹一声,只道是霍桐儿回来了,便起身去开门。哪知大门一开,第一眼瞧见的是位阴柔华服公子。
“阁下是?”
“在下彩凤班小桃红,请问霍老板在么?”陈骊彬彬有礼,尾音竟还带着些许妩媚。
花九听说过这个彩凤班,是临淮这几年新起的戏班,这台柱子正是这位小桃红,马老板。怪不得这人看上去如此阴柔,花九回礼道:“内子出去了。”
“哦,那在下改日再来。”陈骊给花九递去礼物,“这是两盒见面礼,还请公子代为转交。”
“嗯。”花九接过。
陈骊微笑点头:“告辞。”
花九看着陈骊走远,心道妙娘真是交友广阔,从台柱子到漕运公子,竟是认识那么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过此人突然来访,花九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只等霍桐儿回来,问问再说。
第三十三章 御兽卫
“大人!大人!”一名衙役焦急地按刀奔入府衙中庭。
“叫!叫什么叫!”知府最近因为那老头的案子已经是焦头烂额了, 元月初一本该万事不顾的享受两天,没想到又摊上了花九的节外生枝,好不容易煮盏茶, 这还没喝上呢, 又被衙役吓洒了一半,怎会还有什么好脸色。
衙役缓了口气, 急道:“有、有情况!”
“又怎么了?”知府扶额。
衙役继续道:“花公子不仅把那老头子接回了家,他家娘子还去野市买了十多头大黄狗, 全部牵回家了。”
“这花公子就那么喜欢吃狗肉?一只瘦狗子不够, 还要多加十多头!”知府也不知这人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反正他是坐不住了。今日也不知小千岁探的如何, 他是想派人去问, 又怕坏了小千岁的谋划。
衙役问道:“大人, 怎么办?”
“能怎么办?继续盯着啊!”知府往衙役脑袋上拍了一下,“别让这位花公子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是!”衙役当即退下。
知府这下是真的头疼了, 看了一眼烧过了头了茶汤, 这上好的茶叶, 就这样废了, 真是倒霉,倒霉至极啊!
与此同时。
喵!
玳瑁突然从旺财身边掠到了花九肩头,后颈上的毛都竖了起来, 惊恐万分地盯着大门口出现的十多头大黄狗。
那些大黄狗似是发现了这只小黑猫,纷纷朝着它咧嘴狂吠,一时之间,整个小院狗吠不断, 吵扰得好似沸腾的汤水,此起彼伏。
花九把玳瑁抱入怀中, 一边安抚玳瑁,一边走出房间:“妙娘,你怎的买这么多只?”
“那只腿瘸的,这只耳朵缺了一块,那只病恹恹的,还有那只……”霍桐儿看向竹笼子最里面的一只,“肚子那般大,只怕是有小崽子的,我若是不买,只怕要一尸多命了。”
花九眼底有了笑意,将玳瑁放上厢房的窗台后,走了过来。
霍桐儿将余款给了送狗笼子的伙计,便将两人打发了。等她关上小院的大门,便瞧见花九卷了卷衣袖,似是准备打开竹笼子,把大黄狗都放出来。
霍桐儿连忙提醒:“仔细些,它们都被吓坏了,当心咬你。”
花九微笑着在竹笼子边上蹲下来,望着那只大腹便便的母狗,温声道:“万物有灵,阿娘说过,它们是懂得分辨人的气息的。你若有杀气,它们便会下口咬你,你若没有,便不会轻易动口。”
霍桐儿对花九的阿娘是越来越好奇了,仿佛天文地理,无所不知。她走了过来,看着花九将第一个竹笼子打开,说也神奇,本来一阵狂吠的十二只大黄狗竟是都安静了下来。
霍桐儿凑近花九嗅了嗅,也没有嗅到什么特别的气息。
花九莞尔,将腰间的玉佩拿了下来,递给了霍桐儿:“其实,最有用的是这个。”
“这是什么?”霍桐儿翻看这玉佩,就是普通的黄玉。
24/42 首页 上一页 22 23 24 25 26 2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