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而观,外及中原,是四处已起硝烟,但再看棋局,全局皆乱如散沙。”
“柔化,南境,可比这棋盘上的白方,虽然来势汹汹,但并非无弱点可攻,如果能够做到集中精力,攻其弱处,是可弱制强,以少胜多,力挽狂澜。”
“但是此举,是志在集中,这样一来,便是黑子为何胜望在前,却始终缠绵无进。”
谢宁这时边接道:“如今于朝廷而言,真正之祸,非外敌,而内乱。但是乱可生机,以内乱而混淆外乱视听,诱其入局,再帐后焚仓。”
谢宁凝神细想,才继续说道:“当日我从宫中离开前,陛下是有问过我是否愿意留下...”
王桓闻言并无意外,反倒意味深长地转头看向谢宁,等他继续往下说。
谢宁只与王桓对视一眼,便又将目光移到棋局之上,从棋盅取出黑子一只,放到棋局内右翼,微微蹙眉,缓缓说道:
“我当日之所以拒绝,并非意气用事,而是知道,陛下对你我戒心未断,就算我有心辅助,但如果继续留与京中,不说不能尽我职责所能,更是惶恐有性命之忧...”
谢宁边说着,手上刚放下的黑子却又被他重新捻起,如此举棋不定过有许久,他才局促烦躁地将棋子丢回棋盅。
王桓是默不作声看着他如此动作,此时他笑了笑,将谢宁方才丢下的棋子重新捏起,将其放置于棋局之内一偏僻之处,慢慢说道:“此虑不假,但你我并非不回,而非此时回。”
谢宁沉着凝视着王桓落子处,片刻后是断有恍然大悟之意。
王桓见其如此神色,便浅然笑笑,又道:“虽说从前陈圳是狼子野心,朝廷之上的谋划,都是为了自己谋反做准备。但是你我不得不承认,过去这些年间,他对于陛下,的确有为师之导,对于朝廷,更加是能固之凝成。”
“但如今陈圳已去,陛下身边是无相辅之人,一众江中名家经此一事,是更加不敢再涉足朝廷。又陈圳从前操持集团崩塌,如今朝廷如散沙一盆,是群龙无首,虽有临风孟远庄二人得势,但是他们二人所谋,看似为朝局,实则为己利,若放其以论天下朝局,只道鼠目寸光,不可成事。”
王桓说道此处,谢宁便接着往下道:“尽管朝廷之上仍有何寺卿冯军师等人,却因此等良臣从前跟随你我,而如今是仍留陛下忌惮...”
王桓点点头,又用食指点了点方才放下的黑子,说道:“陛下纵然有心,愿你能留其身侧,以作商酌之人,但这些年经过了如此些变故,对你我疑心,只会有增无减。
“就算你我问心无愧,又有旁人羡妒,终究是难衡欲加之罪。尽管此时天下危亡,匹夫有责,是断不能袖手旁观,但于你我而言,为今可做,只能是远而观棋不语,近而太公钓鱼。”
“旁观者清,愿者上钩,又以虚制实,火中取栗。”谢宁稍有紧张地接着王桓话末道。
王桓点头笑了笑,又缓缓道:“此局之解,为“静待”二字,静之为不作声色,待之为蓄势待发。你我可待君诏,可远而置身其间,以不动声色而定居,若非身在棋局,终究你我皆为行棋者,行棋者,处远而可观全局,却若行棋者欠有效棋子,仍是纸上空谈。”
王桓回头瞧了谢宁一眼,只见他凝视着桌面信纸,若有所思,他便只是故作轻松地笑笑,边将棋盘上黑子捡出,边问道:“在想什么呢...”
怎料王桓话未说完,谢宁却忽然伸手,紧握住王桓伸出之手的手前臂。
王桓略有一惊,回头而望,却见谢宁正垂头皱眉沉思着。
王桓边将棋子卸回盅内,边不解地看向谢宁问道:“怎么了?”
谢宁此时才从袖中取出什么,但还未等他将手拿出,王桓却胸有成竹地笑了笑,回头看向棋盘,将棋盘上余下白子全扫入手心,边缓缓说道:“竹简上是否写有三字,李凤勤?”
谢宁手中动作顿时一停,他大有意外地盯着王桓,接着再将竹简从袖中取出后,垂头细看。
竹简一端啄有细孔,孔中牵有红绳。
竹简一面以小篆刻有三字。
李凤勤。
作者有话说:
(断句,真的,好难
第一百三十九章
◎百年李氏,涛涛江水育名士◎
七月十五, 怡都,多云,转晴。
何联在庆律寺中离开时已近黄昏, 今日多云而回程之路上只觉天白至亮。
何联虽素来不苟言笑,朝廷内外明里暗里, 也常以铁面判官以作称号。
铁面为面无表情如铜如铁,铁面为冷淡无情刚正不阿。
但今日何联脸上铁青, 是连狱卒也能察觉出其上司心事重重,再往细处回想, 何联今日便是屡屡从怀中取出一信, 翻读数次,却像仍不得丝毫头绪, 又是难看出是忧是怨, 只是烦躁郁闷。
何联因回程路上一直沉思, 至城门时天边早已暗沉,他往自己府上而去时,行到半路却停下脚步, 抬头仰望了才上的半月少顷, 忽然转身往离家反方向而去。
但他走到李凤勤门前时, 忽然又停下脚步, 他并非不知李凤勤从来简朴, 却没想其屋是简陋如斯。
李凤勤虽为江中李氏堂支之后,却因其父向来淡泊名利, 只愿此生为人师表,从不涉足官场仕途, 从而致生家清贫, 却乐在其中。
李凤勤其父一生是对功名利禄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中原内有称江中渎儒,便是如此之人。
他本无意李凤勤步入名利场,更是从小将李凤勤留于自己的书斋中。
本望其日后能继承自己衣钵,能将儒家百学传承,若非要言其宏愿,便是望有朝一日能够桃李满天下。
李凤勤从小在其身边润浸诗书经文,行为得体大方,谦逊有礼,虽年轻却才华过人,甚至是多少京中世家子弟与他相比,也是可见一斑。
两年前一日,李凤勤行于街上,方巧碰上二位同学为一事争执论理,李凤勤本无意掺和,却有当中一位将其拉去定要问出其意见。
李凤勤当时是无奈,只为脱身而随口一辩。
他是全然不知言者无心而听者有意,他的一番言论,是正好被在楼上无意细听的李匪樵全然听进,李匪樵当时心中是不由大觉诧异与惊喜。
李匪樵之后再随其归家,才知其原亦是江中李氏旁支,本是喜极望外,正想引荐李凤勤入仕为官,却得其父冰冷为其相拒,而李凤勤更是言明,自己无意如此道路。
但李匪樵心中是知,如此人才难得,而朝廷不久之后的换血后,更加是用人之际,所以李匪樵年过八旬,却仍是不辞劳苦多次亲自上门,对李凤勤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李匪樵详述国家危亡之际,是匹夫有责,熟读史记经文百卷,若只为知识传承,到头来仍是纸上谈兵。
书而读之非应之为枉,识而学之非用之为废,莽夫磨刀,为以身浴血保家护国,寒士知书,是应引经论据重振纲纪。仕途之上并非只得功名利禄,功名,是可为己谋殿前言劝之机,利禄,是可为庶解世间贫苦之会,所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世间万事万物乃双向,却择为其主。
李凤勤得李匪樵一番话后,是顿觉醍醐灌顶,更加感动于李匪樵惜才之举,是年过八旬仍多次亲自上门为劝,后来便欣然答应从此跟随李匪樵学习。
只是李凤勤还未能在朝廷之事上寻出心得,便忽逢朝中巨变。
李匪樵出事之际,其父为保护其全,是托尽关系才将他带回家中,虽家中仍是担惊受怕,但此时的李凤勤心中,是早已忘掉会受牵连的恐惧。
他心中只忧朝廷从此不振,从前多少忠臣苦苦建起的千里之堤,会因之溃于蚁穴。
便是之后陈圳集团瓦解,李凤勤本已跃跃欲试想重回朝廷,却其父经此一事更是不愿其再蹈汤火。
但那日宫中派人出来,恳请李凤勤再入中书省事务时,李凤勤是二话不说便答应下来。
其父无奈,郁郁寡欢,李凤勤为减免争吵,而后便搬出家中,只是从来金银全孝顺父母,自己是尽身无分文,只能租入一破落小院。
而今晚李凤勤晚饭刚完,正准备翻卷再读,却忽闻敲门声,本疑惑自己京中并无多少好友,更难料会是何人如此入夜才来登门造访,开门之际却更是大有震惊。
李凤勤自问与朝中任何一人都是从无交集,更不用说何联此等冷酷之人。
朝堂之上二人皆属沉寂无声,李凤勤对何联印象,便是朝廷内外所言之“铁面判官”,此时见其忽然拜访,李凤勤一时是惊而失言,却何联仍是面无表情冷声先问:“可否入内一言?”
李凤勤才回过神来,是不敢怠慢地连忙招呼其入内,却何联抬脚跨过门槛处时,不忘回头谨慎而观四周,确定无人能见后,才快速闪入屋内。
入屋后何联才知屋内陈设极其简陋,甚至烛台灯昏,墙落瓦灰,偏屋甚至梁顶漏水,屋内笔墨皆是陈旧老化。
何联心中虽略有意外,却也从不表之面上,坐下后没有寒暄便直奔主题,李凤勤却是越往下听脸色越是凝重,至最后他甚至双手紧攥身前,眉间更是早已皱起。
“为什么寺卿会想到在下?”何联语罢许久,李凤勤才忽然颤声问道,“在下...在下不过中书省一小官,虽自问向来勤勉,却非陛下身边红人,如此一事,又事关重大,牵涉利害关系繁杂,在下虽明当中道理,亦愿能助绵力,却是怕不能起有作用,而枉费了寺卿的期望了...”
何联却略显不耐烦地打断问道:“你可知道,为何陈圳出事之后,陛下会第一时间来找你重入朝中?”
李凤勤怔了怔,茫然不知地看着何联。
何联才又冷声道:“你是江中李氏后人,虽李氏为官非独你一人,但你却是李司空一手栽培与提拔,且不说世人对李司空敬重,如此便是爱屋及乌,又有当时一事陛下对李司空仍有愧疚,你若一言,可胜旁人万千唇舌。所以你无需妄自菲薄,就算是无用功,却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天地良心,便应在所不辞。”
何联说出此话前,是连自己都不曾想过此话终端竟是言表了他人。
朝廷沧桑巨变,每逢变卦,中间是有多少独孤一掷之人敢一马当先以身作则,才换来风云变幻后的平定。
从前对朝廷上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深恶痛绝,却此时才知道,所谓手段,所谓算计,去评判是非曲直,只剩下是问心无愧。
之后何联言尽便离开了李凤勤住处。
李凤勤当晚一夜无眠,脑海中尽是何联今夜一席话语,又是无端想起当日李匪樵上门亲劝自己一时所说之话,心中更觉五味杂陈。
次日早朝之上,果然便有官员上书奏表,言近来越发能见无通商证明的柔化人,在中原各地行走甚至闹事。
而各地又是因早前朝廷自文帝起,便极力倡导两民族间交流合作而不敢与之过分争执,但是因此而屡屡反遭其欺。
各地方官府多有上书言明此事,报中称之越发严重频繁,望朝廷可有所举措而整治。
在谢文昕问求百官意见时,冯晋乃身先士卒,据理明辞,道燕西梳茶关乃柔化人入中原唯一途径,如今大量无证柔化人能入中原,关卡当中必有猫腻,应立刻派人前去调查,以免放任更多居心叵测的柔化人流入中原。
再者,柔化近年内乱不断,虽暂无入侵之意,却以防万一,是应派兵加强燕西边关防范。
最后,是应对如今已入中原的柔化人进行彻查,若其是无合法证明,便应立刻将其遣返,重者甚至应有惩处。
此话一出,朝堂上却是顿时百官各态,你我低声间众说纷纭,最后是简临风一人上前,沉着领众人心意而言。
简临风之意,是以朝廷仍处重整之际,中原内更是诸侯未定,若此时派兵远行,则令朝中空虚,让有心之人有机可乘。
而且正如方才冯军师所言,近年来柔化内乱不至,内乱未平又何以放眼境外?
就算其真有如此野心,内乱之下,也是军心难稳,而易破其阵,如今朝廷当务之急,乃重振朝纲,重中央稳重,且加强对各地诸侯藩王的镇压。
朝堂百官心思各异,且各为其利,简临风从来游走在众臣之中,对其想法一应了解,知道当中举措对其利害。
更加是早能揣测谢文昕心思。
比起对柔化的紧张,因之前两地藩王有乱,而更多是对地方强而中央弱的恐慌和忌惮,所以简临风如此进言,与其说是表以自己立场,不如说是更多转述多数人利益所在。
如此一来,他此言一出,朝堂之上附和者甚多。
甚至连谢文昕也表现出赞同态度,但当中仍不乏真正为大局着想之人,此些人便是立刻提出异议,以至当日早朝一度争论不休。
是在谢文昕被吵得头昏脑胀,正欲先退朝明日再续时,一直安静站在角落处的李凤勤,忽然颔首双手持有笏板走到殿中,微微弯身行礼后,沉声道:“臣有一言,望能供陛下参考一二。”
堂下顿时鸦雀无声,谢文昕是意外有加,看清进言者竟是从来沉默寡言的李凤勤后更是惊喜,连连示意让李凤勤尽管说。
李凤勤便是先分析双方意见之利害,再析时度势。
言明京中此时虽确为整顿用人之际,不应重派军兵调离京中,但柔化人当年败于文帝后是以称臣,君臣始终有别。
而他们近来在中原四境之内为非作歹而惹民怨一举,实属对朝廷对天子不忠不孝,若放之任之,只会助长其气焰。
暂且不论他们是否有进攻反抗之意,但如此不尊以君臣之道,仍是不能容忍。
李凤勤说话时不卑不亢,沉着冷静,思路分明,言语清晰。
话至一半,是众人皆诧异而你我相觑。
甚至简临风与孟远庄也忍不住相互对视一眼,只有冯晋何联二人面不改色,始终垂头,无一不暗暗感叹王桓眼光毒辣。
谢文昕端然坐于御座之上,李凤勤说话时,更是屡屡点头以示赞同。
直到李凤勤停下时,他更加是追问,以其之意,是该如何处置此事。
李凤勤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再次举起笏板颔首才道:
“依臣拙见,简中丞与冯军师所言皆为正理,而综合二者,臣以为,是应遣派官员至梳茶关,以调查此事,是要提高对入境柔化人的监管,”
“再者,对于如今已在境内的柔化人,应再做排查,若无相关通商证明,则应立刻遣返,以肃官威,至于遣派军兵以镇守一事,臣以为,还应从长计议。”
那日早朝退下后,谢文昕是立刻将连秋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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