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站于城楼远眺模糊京城时,谢文昕忽然沉声问:“朕早前让连大统领调查一事,不知连大统领可有得出结果了?”
连秋连忙回道:“据探子回报,如今淮南王正在淋北重整当地官府政务,近来更是逐渐将要务交移至新任淋北王而退后其位...”
“王桓呢?”谢文昕不等连秋说完,却忽然回头看向他打断问道。
谢文昕自早前许多事后,眸中是越发冷淡。
只是连秋此刻看在心里,不知为何,总觉当中有不少关怀之意。
但连秋也不言明,连忙又回道:“信中并无多言二公子,只道二公子本身体孱弱多病,又因一路奔波且水土不服,一直久居府中,而淮南王以因忧其病况,越发陪伴在侧而不事公务...”
连秋还未说完,谢文昕却是若有所思地缓慢点点头,又看向漫无边际的脚下京城,看不出其眼中深意。
此时一阵风而过,连秋余光清扫谢文昕侧影,他是蓦地觉得,这天下的天子,自己此生效忠的主子,是真的长大了。
当年那个缩在太后前御座上的谢文昕,如今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如牵线木偶的傀儡皇帝。
从十二青葱,到如今十六风华,他是能够一人挺直腰板站在这天下之前,看惯风雨,才可波澜不惊。
这些年风雨下来,那件龙袍,是渐渐合身了。
滔滔江水流不尽,风声拂云又一年。雏鹰临江惧涌深,才知展翅应明空。
那日早朝下后,众臣从宫道而出时,无人不在低声议论今日朝堂上李凤勤一鸣惊人之事,有初入朝堂新贵只知羡之慕之,却有曾经经历过许卓为及陈圳两波风云之人,心中是不尽惶恐。
人从来一朝被蛇咬,是十年怕草绳。
李凤勤如今黑马之势,怎能不似曾相识,当年从来沉默角落的谢宁,曾几何时,不也是忽从暗处走出,后领朝廷一番风起云涌。
众人渐行渐语,脸色各有千秋,却简临风神色凝重垂头快步便往流芳门处行走,从流芳门出后,上车后却并没有往文南里方向行去。
驴车在流芳门前掉头后,便是向长白候府踢踏行去。
作者有话说:
二公子千里点江山开始了。
第一百四十章
◎长白有狡狐,北府有猾狼◎
之前宫中陈圳事变, 又孟远庄乃早前陈圳一手提携至尚书令此高位,陈圳及其集团一夜之间被摧倒,孟远庄本难能从当中抽身而退。
虽然当时陈圳上位后, 长白侯孟至源为保其氏清名,是早有从朝廷之中渐退, 但此事既出,长白侯府上下本也是如坐针毡。
但当时却有简临风从中而出, 是在谢文昕面前简言一二,便将长白孟氏救于水火之中。
自那事起, 孟至源是更加地以病而退出朝廷。
孟远庄是从此事中, 知简临风手段,表面以为保救命之恩而泯从前恩仇, 以视对方为朝中好友, 相互扶持。
但言笑之下, 彼此皆知,所谓如此联手,不过是为求在此朝廷之上, 能使自己利益最大化罢了。
便是如此勾结之下, 简临风进出长白侯府是日渐频繁。
从前府内之人视其不过主人后辈, 对其不过宾客之礼, 就算孟诗云早前也多有告诫, 简临风非寻常客人,不应敷衍以对, 却无人遵从。
但所谓仆从随主,自孟远庄对简临风态度大变之后, 府上众人亦是不再敢对其怠慢。
只是简临风是从一如旧, 虽得众人推捧, 却从来不卑不亢,以谦逊有礼待任何人。
简临风的车方才行到长白侯府门前,门童便立刻将府门打开后,又赶紧跑到车舆一侧为其掀帘。
简临风身上朝服未落,从车内探头而下时,是不忘对门童微微笑笑,边往里走边又问道:“不知远庄兄是回到府上没有?”
门童连忙点点头,伶俐道:“少爷是方才回到,是交代了如果公子您到了就请您到书房上。”
简临风淡笑点点头,回头给了门童一锭小银子,边跨过门槛边说:“辛苦了,不用送了。”
门童是受宠若惊,双手捧着拿小银子,对着简临风背影连连鞠躬致谢,简临风却不再多管便行至书房。
进屋关门后,才见孟远庄身上是换上了便服,正坐在书桌之后,神色烦躁地不停灌茶。
他听见简临风入屋声响,才暗暗愤然道:“朝廷上怎么又出了一个李凤勤,今天他站出来那会儿,我可是满脑子都是那谢宁...”
“且不说淮南王已经不在京中,就是他现在远在淋北,也是不理朝政。”比起孟晚庄激动,简临风是越显平静。
他边往书桌旁走去,边继续又道:“虽两件事事发相似,但说到底,根本不同。从前淮南王露锋芒,背后辅助之人,乃王桓,其心为私利,如今李凤勤露显雏形,他是曾经受教已去李老先生。李老先生所诲,便是以天下为己任,其心为公正。”
简临风话出是平淡无澜,说话时还不忘替孟远庄杯中满上。
孟远庄见其沉稳,也不好再作愤怒之态,后又讪讪地双手接过茶杯。
简临风便又对着孟远庄清浅笑笑,接着又道:“再说,从前淮南王在朝中一鸣惊人时,尚书令是许卓为,而如今担当此位的,是远庄兄您,二者又是怎可相提并论呢?”
虽此言大有吹捧之意,却向来人人乐意言听。
孟远庄心中焦躁愤怒便顿时去了一大半,立刻又问:“那照你的意思,如今我们对李凤勤,是否应该有所防备?”
“与其监察一人,不如得京城监察之首。”简临风亦为自己满上杯茶,拿到唇边轻轻摇头,将茶烟吹散。
孟远庄眼珠子一转,又压低声音道:“可是自陈圳一事后,陛下是只会更加将明校府放在自己手边,又怎会轻易落到你我手中?”
简临风才呷了一口茶,便微微抬起眼皮觑向孟远庄,片刻后才意味深长地对其笑笑,放下茶杯后,说道:“不过事在人为,明校府这个名牌在谁手上并不重要,明校府中最重要的,在你我手上,便足够了。”
二人之后再有谈话,却不知屋外站有许久之人,却并非唯一。
两边墙角处,一有孟至源,二有孟诗云,虽闻言脸色各异,却之后仍是只留一声叹息,便各自离去。
七月二十,怡都,天晴,微风。
北府斜对面一家装潢陈旧的茶楼,二楼望台护阑后有两人对面而坐,另一侧有屏风将其于与外界隔开,桌面只放着点心一二,时不时有侍应前来要替二人斟茶,却都被其拦下。
温剑所坐方向正好可以隔着街道从高而下看见北府门口。
他今日身上只穿着粗布素衣,腰侧别着短刀匕首,自坐下后目光一直吊在北府门口,一手手肘架在桌面,另一只手指间掐着一块绿豆糕。
绿豆糕刚送入嘴中咬了一口,他略有意外地将还剩下一半的绿豆糕举到自己面前看了眼,才又将其送入口中。
与之对面而坐的,是以一身着简朴素服的男子。
该男子见温剑面无表情,便也识趣地说道:“我家公子的意思,在下已经尽数转达,还望校尉能够早日给一个答复,在下便也不在打扰了...”
此人说完便站起身,又对着温剑微微颔首后,转身便往屏风外走去。
待那男子离开后,温剑才回头觑了一眼,脸上仍是没有丝毫表情,眸中更是只有沉着。
许久之后,温剑才将桌面本放有绿豆糕的碟子往外挪开,瓷碟下一张半掌大小,正方折起的白纸映入眼帘。
温剑若无其事地又向周围瞧了一眼,才将白纸拿过,翻开后里面留有八字。
一切从简,风从长白。
温剑脸上仍是如白纸一般没有丝毫变动,他面不改色地将纸送到茶炉火上,目光却又转到脚下大街上。
便是刚好此时,能看见梁显扬走到门外,别扭地敲了敲北府的门,很快有人将门从里打开,梁显扬便快步往里走去。
温剑忽然嗤之以鼻地冷笑一声,暗暗骂道:“蛮子!”
黄雀不安而伺机未捕,却不见得螳螂待蝉能够安生。
北府內“梁显扬”步履匆忙地走进书房,谨慎关门后便连忙往屏风之后走去。
而屏风之后真正的梁显扬此时正坐在正座上,与对面而坐的庞伊正在谈话。
见其进屋二人皆停下交流,却庞伊见他形色局促,本是因谨慎小心缺却越显做贼心虚,他忍不住皱了皱眉,低声斥道:“你可别告诉我你在外头也是这幅模样?你可是北府世子...”
“庞伊,算了,”梁显扬觑了殿中那人一眼,只如对面照镜,一时也忍不得庞伊对其苛责,便打断又道,“起码一年过去了,到现在也还没被发现,阿裴也是尽力了。”
滕裴尚且少年,本来过去一年冒充梁显扬一事从未被发现,是有沾沾自喜之意。
所以此时见庞伊责怪,心中自是委屈,只是又马上听得梁显扬为其辩解甚至夸赞,他便立刻咧开嘴笑笑,学着中原人一般,对着梁显扬连连双手作揖。
庞伊见梁显扬对其维护,也无话可说,瞪了滕裴一眼,本欲是再想指责一二,但又见梁显扬对他摇头摆手,他才只能无奈作罢。
梁显扬又对滕裴说道:“话虽如此,但你庞伊阿哥的话也是没错,过去一年间朝廷忙于乱后整顿,才没有多放注意在我们北府身上,你一直没有被人怀疑,也是侥幸。但如今我们的人在中原内越发按捺不住,也是渐渐开始引起中原皇帝的注意了,再之后我更是不知何时会回来,你以后就真的是北府世子了,是必定要万事小心,宁可谨慎也切忌外扬,明白吗?”
梁显扬并没有比滕裴年纪长上许多,但说出此番话的语气,是大有长者教诲晚辈之态,而堂下滕裴也是伶俐之人,更知事态严重,便不再玩笑连连点头以示明白。
梁显扬见其如此便笑笑,又道:“此事重要且凶险,我之所以选择你,也是因你也跟在我身边多年,是更加了解我,比起旁人,我是更加相信你能够做好此事。”
“但你阿裴你也要明白,这件事也并非只为我,也是为了你们滕氏一族的荣耀,甚至我们柔化之后要做之事的成败,也与你息息相关。方才你阿伊噶责怪你,也是因为这件事,对于我们柔化一族日后存亡至关重要,你也不要埋怨他。”
庞伊听得被其点名,是先顿了顿,抬头望向梁显扬,见他脸色温和面带微笑,而再看向堂下滕裴,更是一脸受宠若惊,之后更是坚定地点点头,以示自己定能胜任。
梁显扬便再无多话,让他先退下。
直到滕裴神色凝重故作沉稳地走出关上门后,庞伊才不以为然地说:“也不知道你挑了滕裴这小狼崽子什么好,这件事你也晓得说至关重要,要找个做事稳重靠谱点的不更安心?”
梁显扬轻轻摇头笑了笑,将狼子笺放回到铜盉中,才故作神秘地对庞伊问道:“你知道这些年中,我在京中学会的两件我们柔化远远不及的事情是什么吗?”
庞伊斜睨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一是饰己,二是用人,”梁显扬冷盯着庞伊半晌,才继续笑着说道,
“要找一个人来代替自己,并非要找一个稳重的人,稳重之人甚至遇事会不知变通,而真正能办好此事的,定是要对我平日行事作风,言行举止足够了解,而且机警伶俐,灵活变通的人,滕裴在我身边多年,也算是聪明灵慧,是行此事的不二人选。”
“其次,你也是知道,我之后马上要行之事,必定要有更多旗族的支持,滕氏是大姓,虽对我们郎氏一向敬重忠心耿耿,但是如今郎氏败落,而他们旗族又是最讲究的便是旗上荣耀,所以是逐渐对我们有所存疑。”
“我以后若要得他们支持,一要陈以我的能力,二要表以对其重视,如果他们将来得知,他们当中一子侄都能得我如此重用,比起跋度二族更在意自己旗族名声,他们是会更加愿意追随我。”
庞伊听得此一番利弊分析,心中不禁暗暗赞叹,却脸上仍旧摆出一副对梁显扬不足全信的神态。
一会儿后,他才忽然担忧问道:“不过你刚才也自己说了,现在朝廷也开始对我们起了压制之心了,之后肯定更加会派人盯着我们,姑且不说你让滕裴扮作是你,就是你现在回去,我就是怕着中间会不会...”
梁显扬脸上的笑意却缓缓凝固,他转头目光留在屏风那匹奔腾若飞的马上,许久后他才皱了皱眉,将铜盉盖子“啪”地合上后,小声自言自语道:“要想知道的人,早就知道了,若要对我动手,也早下手了...”
庞伊一时没听清梁显扬所说,却又见梁显扬并没有多说意思,便也没有追问,只是他狐惑地瞟了他一眼,又顾虑地唤道:“小彧...”
梁显扬才顿时回神,回头看向庞伊,庞伊才担忧说道:“你这次的计划是半个字没有告诉我,我相信你也是没有告诉别人,你让我相信你,我自然是相信你,但是你也不要嫌我多嘴,我还是要再说一句,柔化现在内乱,是要比你想象中要严重得多,你阿爸越发年迈而难以事政,若不是大祭师强行压制下来,柔化是早就一塌糊涂了。跋度二氏是要夺权,但是与此同时他们已经激起了我们的人想要报当年之仇的欲望了,你这次回去,要治的不仅仅是内政,更加...”
庞伊说话时一直看着梁显扬,只见梁显扬脸色越发凝重,他心中也是长叹一声后,才继续说:“更加是如何面对中原。”
梁显扬此时却忽然冷笑一声,蓦地将目光投到庞依脸上,沉声问道:“你以为这当中,真的会有人愿意战乱又起吗?”
第一百四十一章
◎苍狼重需归故里,玉嫣信中言沧桑◎
七月廿八, 怡都,清晨,曦明。
今年因江中地方多雨, 而江浪难料,便各地使团自万户节结束后仍在怡都留有时日才踏上返程, 而柔化使团算是第一个离开京城。
今日城外驿站处,带着“梁显扬”面/具的滕裴正站在一行人前, 双手负在身后,正与庞伊佯作交谈。
他时不时装作不舍地回头看向正在最后整理检查点数行囊的队伍, 然后又回头装模作样地对庞伊再三交代。
滕裴举止行为是入木三分, 就算是相熟之人靠近,也难以辨其真假, 更有庞伊也是极力配合, 不停点头示意。
庞伊眼神中虽仍大有对其表现尚不满意之态, 但是心底里却是由衷感叹,梁显扬果真没有选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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