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谢蓁蓁心跳一直飞快,她总迎着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在屋里坐立不安,就连晚饭都食不下咽。
简氏还笑话她:“你呀,就是放不下心宁儿,宁儿也都这么大个人了,顶天立地大丈夫的,也总不能一辈子活在你的保护之下,总有一天他也要独当一面的,你也别在我面前晃了,都一晚上了,赶紧过来吃点橘子吧。”
谢蓁蓁还不服气,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知道在简氏面前来回踱步。
可是橘子还没从琳琅手中接过,那小门童便扑倒着冲到了园中,几欲哭喊道:“郡主不好了!不知道为什么外头来了好多的官兵,把咱们府上给团团围了起来!”
谢蓁蓁顿时提脚便往外走,只是还没走到门口,便见到本在书房和谢辽谈话的简临风也疾步走到了门口。
简临风从谢蓁蓁单只手上夺过长剑,坚定地说:“你手上还有伤,夫人和老王爷身体都不好,外面交给我,你去照顾好他们。”
谢蓁蓁还没反应过来,简临风已经飞快地便往外走去,而谢蓁蓁刚要转身,琳琅却忽然慌慌张张地跑到自己跟前。
只是琳琅行事一项稳重,谢蓁蓁是从未见过她如此模样,心里不由得一下子悬到了喉间,只听琳琅几乎哭出声来道:“小姐你快去看看吧,夫人...夫人不行了...”
这些年间简氏的病情是反反复复,可每一次谢蓁蓁心里都不会觉得会有什么发生,只是这一次,她心里却忽然乱了。
她甚至站在原地了很久也不知道要往里头走,她有一瞬间很想逃离谢府,往丹央牧场逃,往南境逃,甚至往柔化逃。
谢蓁蓁心里忽然萌生了一个很可怕的想法,她谢蓁蓁之所以可以骄纵任性,一切都是因为她的母亲。
若没有她母亲这一辈子的温柔,就不会有她谢蓁蓁在天地间驰骋的坚强。
如果没有了她的母亲,她背后好像就只剩下了淮南王府。她也不再是谢家蓁蓁,只剩下了绮绒郡主。
只是一阵凛凛凉风吹来,将谢蓁蓁忽然吹醒,她才立刻往屋里走去,见琳琅还跟在身后,她哽咽地斥道:“你还跟着我做什么!赶紧去请杜月潜过来啊!”
琳琅却也哭着说:“小姐,府上被围了起来,谁也出不去...”
谢蓁蓁来到简时床边时,简氏已经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她双眼本已经合上,却也勉强睁开一条细缝,紧紧地抓住谢蓁蓁的手,笑着说:“蓁蓁啊...”
“母亲...蓁蓁在...蓁蓁在...”
“怎么哭了呢?是不是手疼了?母亲也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好好一姑娘,也该收一收那性子了...”简氏已经是灯枯油尽,她苟延残喘之下,却仍保持慈爱地又说,“只是母亲不能再保护你们了,可是你们也都长大了,也好...也好...蓁蓁啊,你答应母亲一件事好不好?”
“母亲你说...”谢蓁蓁一直在吸鼻子,她努力地想要忍住不让泪水落下,“母亲你说,蓁蓁听着...”
“蓁蓁...咳咳咳...”简氏说着,忽然便躬身向前连连咳嗽,谢蓁蓁连忙把手落在她后背轻轻拍着,简氏这时又说,“小桓和宁儿,都只是孩子...以后母亲不在了...你也不要对他们太过苛刻...特别是小桓...阿秀走了,沅陵侯府没了,他心里...其实比谁都苦...”
谢蓁蓁这时候已经哭成泪人,就算简氏提起那个她最讨厌的人的姓名,她也只知道不停地点头答应。
“是我们欠了他的...你要帮他...一定...一定要好好照顾...照顾他们...”
简氏离开的时候,无云的天上划过了一颗璀璨的星,很快又消失在无边夜色里。
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那晚谢宁入宫的时候,谢辽一个人站在院中,隔着桃花的枝叶凝望着那不圆的月亮。
简氏走到他身边时,他才缓缓地说:“还记得年轻的时候,那时候阿砺也还在,每年到了万户节前夕,我们两个都会忙乎着操持着宫里宫外一切事情,先帝反倒落得一身清闲自在。那时候他总是觉得无聊,便把我俩召入宫中陪伴,我和阿砺总是以各种理由推搪,还一一报苦。”
谢辽说到这里,忽然垂头自嘲地笑了笑,才接着说:“都老啦...都不在了...以前先帝还说,等我们几个老了,还要一起到遥山那儿看这四境大好河山...”
谢辽说着,忍不住又轻咳两声,简氏这时便将手上备着的披风盖在谢辽后背,轻声道:“老爷...我们老了,还有他们呢。这四境,这大好河山,终归会是他们的。”
一夜的闹剧是嘶声裂肺刀光剑影,尽管不过是刚刚掀起这场暗战的帷幕,初阳白上青天之后,也算是空有暴风雨前夕的宁静。
庆律寺里,谢宁被关进了一间四方牢房里,只有墙上最高处有一个方框窗户,他也是从透过窗户而入的微光得知这一夜已经过去。
谢宁端然坐在那张简陋残缺的木板床上,双目紧闭。
他曾经听说过当年庆律寺屠杀朝廷百官,之后还将他们头颅悬吊在寺里每个方窗上,久而久之逐渐风化只留白骨,每逢风吹而过,都会发出清脆声响。
谢宁此时仿佛能听到那声响。
他眼前蓦地出现了当年只身闯入庆律寺,将奄奄一息的王桓救出去的场景。
紧接着便是那天他在自己府门前亲眼见到王桓被刺客一箭穿心后消失在茫茫白雪中。
然后是今年年夜宫中重遇,谢文昕手提利剑指向王桓。
很快便是花朝节上被陈翘当中羞辱,再有春旗祭上落水险些丧命。
这些种种一幕一幕地在谢宁眼前上演,他垂在床边的双手无意间渐渐握起了拳头,忽然一拳用力地落在床板上。
谢宁始终垂着头,他甚至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眼里有泪水不停地落下,只是片刻,他骤然抬起袖子猛地拭去脸上眼泪,紧接着立刻站起就要往房门方向走去。
谁知就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几声熟悉的嘶声咳嗽,谢宁顿时眉心一皱停在了原地。
很快便是一连串的铁链划过地板的声音,开门关门之后,还传来了何联低沉的声音:“他若有什么事情,不要找连秋,直接来通知我。”
谢宁根本顾不上,发疯似的冲到了墙边便对着那边说:“王桓...是不是你...”
而那边的咳嗽声骤然停下,半晌后,却又忽然似乎更加剧烈地咳了起来,这撕心裂肺的声音在庆律寺里回荡着,谢宁眼里泪水早就接连落下,他不停地用拳头敲打在墙上,边呼喊着:“王桓,你应一应我...如果是你的话,你回答我...”
“小王爷...”终于,墙那边断断续续地传来王桓沙哑的声音,“小王爷,别把手敲疼了...”
“你不要怕...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就像一年前一样...”谢宁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他只恨不的可以立刻撞破这堵石墙而冲过去。
王桓这时却冷声说道:“小王爷...”
“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你放心...你放心...”
“知行!”王桓忽然厉声喝道,只是这一声发出之后,他又忍不住疯狂地咳了起来,见谢宁终于停了下来,他才缓缓又道,“发肤受之于父母,未至绝处而损其身,尔后何以…”
可王桓还未说完,谢宁却急道:“什么时候了你还顾着我!”
“谢知行!”那边王桓竭斯底里地再次喝止住谢宁,又沉声说道,“一日未判定罪行,你还是淮南王府的世子!行于人面而掷人心,身处泥潭而出不染。你身为堂堂王爷,因小事而急而躁,何以服臣!”
王桓一口气说完,又是忍不住不停地咳嗽,咳嗽一声比一声厉害强烈,让人只听着都觉得心口如刀割。
隔了好一会儿,谢宁才沉声道:“且忍一时,本王会带你离开。”
墙的另一边,王桓已经瘫倒在那漆黑冰冷的角落里,他苍白干裂的嘴上蓦地扯出一个笑容,自言自语道:“知行...我答应过你...不会走太远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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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烤
第六十二章
◎府内玲珑巾帼为挽狂澜各显神通◎
确料了王桓一个人走在宫道时的那句话, 今年万户节夜里,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安然入睡。
就连沅陵侯府旁内巷子里的那条黄狗, 也落不下一晚安宁。
本想着趁夜溜到胡八街上,看看能不能在街头巷尾的垃圾堆里翻到一夜晚饭, 却不过出来两三步,黑夜中忽然从四面八方冲出了一群带甲兵卫径直往淮南王府四周包围。
这条黄狗也算是有眼力见, 一嗅到空气中到铜铁腥臭,便立刻往旁边躲避。
只是这眼力见在了, 眼神却不怎么好, 一躲躲开的同时,竟没想到撞到了那挑着扁担往家着急而归的屠户脚上。
放着往日, 这屠户必得不耐烦地一脚将它踹开, 只是今日他余光扫到了胡八街上那群走马带风的兵卫, 竟不由得对这黄狗产生了丝许同情。
屠户从竹篮里掏出了一块生肉便往黄狗身上扔去,边走边学着桥头说书先生一般,摇着头叹气道:“今年过的也真是一个叫晦气咯, 还真是门口狗一叫, 全年震三跳了。咱穷人天天想着怎么活, 富人天天也得想着怎么活咯!”
宫外有黄狗得肉后便快乐不知时日, 宫内也有天子独处深宫而不知今夕何夕。
众臣离去之后, 璞绵提出传步辇来送谢文昕回崇承宫。
“不必了,”而谢文昕却始终垂头看着安然躺在自己手上的那把长刀, 缓缓才冷漠地看向殿外,说, “陈丞相应该还未走远, 去帮朕与他说一声, 让丞相在崇承宫等一等朕。”
随后谢文昕遣散了所有宫女侍从,只留下了璞绵。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在宫中漆黑的甬道里,只有璞绵手中提着的纸灯照亮了一席之地。
谢文昕走的很慢,从无疆园出来还月满梢头,可待他走到崇承宫门前时,东方已经蔓延吐白。
而陈圳就一直端然坐在崇承宫偏厅里等候着,白发苍苍而身形消瘦,坐在矮几之后伴着桌上渺渺而起的茶烟,宛如一位得道高僧。
一见谢文昕缓缓步入宫中,陈圳便立刻起身,正要行礼,谢文昕却漠然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
众人皆退,君臣二人主侧二位而坐,谢文昕将那柄长刀沉重落在桌上,才开口问道:“方才殿上以许令君为首,一众朝臣请朕对今晚意图谋逆之人一概严惩不贷,丞相认为此事,应如何处理?”
陈圳不是不知谢文昕将他留下来之意,在过去等待的数时辰中,他早已将谢文昕可能问及的问题都过了一遍。
明明早已是胸有成竹,可他此时却不急于回答,捋了捋山羊胡子,佯作一时沉思,才缓缓回头看着谢文昕,沉声道:“陛下所问,指的是小王爷,还是王二公子?”
谢文昕顿了顿,挑了挑眉,才道:“有何区别?”
“容臣斗胆猜测,陛下在元宵当晚,便已知道王二公子回来了。”
谢文昕眸上忽闪而过的一记寒光,陈圳是尽收眼底,而又见谢文昕此时并无开口,他便接着道,“若不是如此,陛下也不会在那晚来问臣,可有怀疑过曾经信任之人。可如今半载已过,陛下却始终选择了保存二公子,想必陛下心中,还是放不下年少时的情谊。”
“年少时的情谊...”谢文昕若有所思地重复着这寥寥数字,半晌后,他才面无表情地看向陈圳,说道,“原来朕一直没杀他,是因为年少情谊。那丞相所认为,这般年少情谊,朕该如何处理才好呢?”
陈圳这时并没有立刻回话,谢文昕这时却换了一副洗耳恭听的神态,又道:“朕之所以将丞相留下,便是因为丞相如今是朕身边唯一可依靠之人。自父王长辞,丞相一直为臣为师,鞠躬尽瘁,朕尚且年少不经事,还想从丞相处讨来教诲建议,所以丞相但说无妨。”
“陛下言重了,”陈圳这时也恭敬自谦地微微颔首,紧接着才沉声又道,“此案之上,依臣愚见,于小王爷,应由理。淮南王府毕竟乃陛下亲封,再如今国节未过,各地藩王仍留京中,如若此时对曾经先帝最为器重的淮南王府有任何裁决定罪,臣惶恐会使诸侯王们心中惴惴,认为陛下年少轻狂而薄情无义,此乃于庙堂之忧。又有不久前简公一案冤情尚未清除,若此事再了了结案,却秋后察觉个中再而有冤,天下百姓朝廷百官难免会质疑陛下目光行事,此乃于江湖之患。”
“可若皇兄确非有冤呢?”谢文昕皱眉看着陈圳问。
“无论有冤与否,老王爷早前也曾言明因身体抱恙,逾过国节便会回淮南养病安年。只要此节一过,王爷践行诺言而去,到那时陛下只须在兵权上加以限制,也难以对朝廷有所威胁。”
陈圳说道这里,蓦地停了停,余光瞟向谢文昕,只见谢文昕此时眉心紧皱而脸色凝重,他便又不紧不慢地说:“只是陛下若有心要保淮南王,王二公子,便是保不住的。”
果然,陈圳此言一出,谢文昕原本无意玩弄着茶杯的手骤然停下了动作,他眸上顿时带过一层惊光,但只片刻后,他却又回到那一张冷漠的神情,挑了挑单边眉毛,冷声问道:“丞相次话何解?”
而这时陈圳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道:“此中何解,陛下心中本就亦然,不过难以承认罢了。”
谢文昕怔了怔。
他自然知道,为什么若要保住谢宁,王桓必须死。
当年沅陵侯府因谋逆造反之罪背叛满门抄斩,侯爷之子侥幸逃脱,一年后重回京城,为报当年之仇而策划此次刺杀,谢小王爷因顾及年少情谊而受其蒙骗,才会导致在殿堂之上如此行事。
少顷,谢文昕却忽然笑了笑,耸了耸肩,凝视着陈圳又问道:“那依丞相之见,该如何判处王桓?”
陈圳这时那双鹰般的利眼上忽然划过一层冷光,只是稍瞬即逝,马上又换回那副文儒面容,看向谢文昕,缓缓道:“臣以为,立斩。”
谢文昕心里顿了顿。
接下来二人也再无多话,初阳照进堂内之前陈圳便已躬身而退。
陈圳刚退下,一直侯在门外的璞绵便垂头走进殿里,刚到谢文昕身旁跪下,便听到谢文昕冷冰冰地说道:“果然是两朝元老啊,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说出了帝王的敢思不敢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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