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临风垂了垂头,少顷,才抬头看向孟诗云,沉声道:“以前我还不知道生死,现在知道了。以前觉得生死可怕,现在才知道,可怕的并非生死,而是连生死,都不能掌握在自己手里。”
简临风说话一如从前那般清和温润,只是如今他的每一字每一句,在孟诗云心里,却早已落的字字冰霜。
她也没有再多话,嘴角勉强地挤出一个恬淡的笑容,点了点头,嘴上说了两声“好”后,转身便要离开。
而这时身后简临风忽然又道:“如果简临风变了,他还会是你的临风哥哥吗?”
孟诗云顿然停下了脚步,只是好久之后,她才回道:“无论你变成什么样,你都是诗云的简吾卿。”
只是她没有说出口,无论你们所有人变成怎么样,她都还会是你们的孟诗云。
六月廿八,浓云密布,连连不开。
入夜之后天上愁云依然不减,祁缘站在伽蓝寺至高层的方窗边上,目光紧紧落在眼下漆黑一片的灌木丛林里。
忽然,丛林之中像是有什么飞快掠过一般,四下一片寂静之中忽然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祁缘眸上一撇惊喜,顿然快步跑到楼下,刚打开塔寺的门,一阵清脆的玲玲声响便先传进来。
只见玉嫣将马拴好在一边后,双手边将兜帽取下,边小心谨慎地迈进寺里。
“你那边都准备好了?怎么耗到这么晚才过来?”祁缘走在前面边问。
而他却迟迟等不来玉嫣回答,寺中螺旋楼梯间黑暗无光,祁缘心中略略疑虑便停下了脚步回头,谁知玉嫣却一个没留神便和他撞了个满怀。
玉嫣这时才慌张道:“怎么了?怎么忽然停了下来?”
祁缘便问:“是我该问你怎么了才对。心不在焉的,是那边出了什么事儿吗?”
“啊?没…没有,有我看着能出什么事儿呢?”玉嫣说着,欲盖弥彰地笑了两声,伸手推了推祁缘的后背,又道,“这几日我都留意到了梁显扬几乎每日都往城外驿站那边去,直到昨日我们的人回来报说,他们有人偷偷送了一个人到北府,如无意外,应该就是那日宫中比武的人。”
祁缘点点头便没有再说话,直到二人刚转进三楼,祁缘忽然紧张又问:“你…你真的没事?”
玉嫣却报以莞尔,摇摇头温柔道:“不是叫你把你这婆婆妈妈的性子给改改吗?怎么给整的越发的厉害了?也不知道是谁惯着你的。”
六月廿九,愁云惨淡,不见天日。
在狱中十日有余的王桓与谢宁早已不知晨昏为何,虽只一墙之隔,可二人却始终未曾相见。
过去这几日里微微消停,没人再将王桓提去审问,而连秋亦有偷偷摸摸地给王桓送去金疮药和他平日里要服用的药物,便也算勉强将他小命保住。
二人各自靠在墙边上,这些时日下来,谢宁竟似能够隔着墙便分辨出王桓的呼吸急促或平缓。
也不知为何,今日谢宁心中格外焦躁。
他忽然沉声说:“那晚之事,是许卓为所为。”
王桓这时一直闭着眼,却缓缓道:“可有与连大统领将那日在满新楼里所见交代?”
“有,”谢宁皱了皱眉,又道,“只是连秋宫中无权无势无所依靠,就算有陛下扶持,如今放眼朝廷皆是许卓为部下,恐怕难以查得确凿证据。而且,就算能证明我乃他人陷害,如今形势,我又该如何证你清白…”
谁知谢宁话音未落,忽然传来一阵凝重脚步声,谢宁顿时闭上了嘴。
很快,便听到了王桓牢房的门被打开,谢宁顿时一惊,立刻站了起来紧张往门处走去。
紧接着便传来狱卒粗暴的喝声,说道:“别磨磨蹭蹭的!赶紧的!等会儿要晚了咱谁也得罪不起咧!”
谢宁心跳飞快,他猛地用拳头敲打在牢房铁门上,听着外面贴脸磕磕碰碰的声音他越发心急,一边敲一边喊道:“开门!”
谁知他一说完,房门竟立刻便被从外打开,谢宁几乎是扑倒着向前跌去。
他着急抬头之际,只见道王桓被两个狱卒押着往外走,他眸上骤然烧起了烈火,一边嘶声喊着“你们要带他去哪”,一边就要往前冲上去。
王桓听到他的声音时也微微怔了怔,忍不住便回头看了一眼。
可就是这一眼,刚好看到谢宁被何联用力一脚踢在膝盖骨上,谢宁一声嘶嚎,猛地向前扑倒在地上。
作者有话说:
临风风其实也很南,哎。
(抵制盗文,你加油,我也加油
第六十四章
◎终知天命,不认天命◎
六月廿九, 天阴雾浓,连绵不开。
王桓坐在囚车里,双手双脚都被沉重冰冷的铁索拷在一起, 散乱的碎发被他脸上的的各种污秽粘在一起,落在他的面前, 将他遮掩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从庆律寺出来, 穿过一片荒野,再缓缓入城内, 两边的行人皆退让三分。
此程由何联全程御马在旁押送, 王桓那肢残体败的身躯像随时都会散架一般靠在囚车的角落里。
囚车由铁栏围起,王桓一直闭着眼, 一路上的砂石吹在了他眼皮上, 明明已经割出了血口子, 他却始终没有睁开眼。
何联不紧不慢地跟在囚车边上,刚到城门,他忽然压低声音冰冷道:“今日行刑, 陛下让是让陈圳亲自监行, 你要如何逃出来?”
谁知王桓这时却蓦地冷笑一声, 说道:“怎么?何寺卿是怕我若活了下来, 会为小王爷报方才那一脚的仇吗?”
何联眉间不由微微皱起, 顿了顿,他才沉声又道:“各为其主罢了。”
“好一句各为其主, ”王桓这时才微微掀开眼皮,却觉得眼上针扎一般刺痛, 斜睨了何联一眼, 忍不住又合上了眼, 冷冷又道,“不过在下也才算看清楚,何寺卿的主,到底是谁了。”
二人再无多话,一直到了进城以后,王桓始终闭着眼,听着本一直跟在自己身侧的何联忽然从挥动缰绳而两步上前,他嘴角忽然微微上扬。
只是这个笑容,却显得极尽苦涩。
很快,伴随着路上两边散开路人的细碎谈话交流甚至谩骂,烂菜叶臭鸡蛋也开始不停从四周落在了王桓身上。
他身上那件原本素白色的单衣本就被深褐色的凝血染得肮脏不堪难以入目,此时更加的各种杂亵落在他身上脸上,将他落得越发像深山里的疯蛮野兽。
“他早就该死了!要不是他们那一家子,我兄长当年根本不会死!”
“这样的丧家狗居然还活到了今天!真是老天不长眼了!”
“嘘...你也别这么说,当年他们家创搞了那个廉溪馆的初衷,不也是为了咱们穷苦人家孩子可以念上书嘛...”
“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你这就叫做妇人之仁!人家那是披着羊皮的狼,也就你们这些娘儿们的还以为那叫真仁义!要不是他爹当年搞了那玩意儿,后来那些孩子会落得这么个下场吗!”
你一言我一语的,王桓都听进心里了,只是如今再听这些话,心里早就没有了年少气盛时听见时因委屈而致的愤怒。
相反的,好像只要有那么一个人愿意为廉溪馆说上一句维护的话,他都觉得是值得。
只是他不知道,一年多前,他爹困在这同样的囚车里时,听到这些心寒的话语,他有没有后悔过当初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
那时寒冬,天上下的雪好像也不够心里寒冷。
曾言道,哀莫大于心死,所谓心死,可死于烈火焚烧,可死于腊月寒冰。
所谓攻人以心,曾经至亲之人,才比旁人更要深谙如何杀死一人,最以炸裂无声,施之者锥心而落叶无声,受之者一死不足以方休。
王桓隔着凌乱的脏发,忽然面无表情地睁开眼皮,仰头望着那灰沉沉的天空。
他从来没想过,谢文昕会让谢宁一同观看这行刑一幕。
崇承宫主殿廊下,谢文昕身上穿着的是今年年夜之上他穿的那件龙袍。
只是同样一件袍服,半年之前落在他身上,是落的松松垮垮,而此时在他身上,却显得稍微合身了。
他抬头冷漠地看着一片接着一片拼接起来的惨淡乌云。
就如如今朝中内外所有人一样,谢文昕昨晚一夜不能入眠。今早天未亮他便起来,一番洗漱更换后,便一直站在廊下,只有璞绵陪在他身边,二人却没有一句话。
宫外打更声敲响,这时候谢文昕忽然眨了眨眼,轻声说:“璞绵,你会不会觉得朕很残忍?”
璞绵这时候脸上也没有丝毫表情,他一直垂着头,待了片刻,他才说:“陛下做的事情,自然有陛下的道理,璞绵愚钝,不敢擅作评言。”
“许令君说,如此是叫做杀鸡儆猴。他提出来的那刻,朕心里也是吓了一跳,就是稍微联想到那个画面,都觉得浑身哆嗦,只是朕自己也不知为何,竟是答应了,”谢文昕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尽的哀伤,顿了顿,他才继续道,“皇兄...皇兄之后,会永远地恨朕了吧...可是朕也是为了皇兄设想啊,若要替皇兄开罪,王桓便是那始作俑者,哪有被害的人,不想看到陷害自己的人受到惩处的...”
与其说谢文昕在与璞绵说着,倒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只是说到最后,他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他蓦地想起那晚陈圳的那句,“想必陛下心中,还是放不下年少时的情谊”。
如果可以选择相信,他是不是也不愿意走到如此这一步。
谢文昕抿了抿嘴角,见璞绵没有作答,他也只是垂头微微苦涩笑笑,摇了摇头,才又说:“这个时候,王桓该到东直门了吧...”
谁知他话音刚落,一个侍卫却急急忙忙地从外面走了进来,璞绵一见眼上忽然露出惊喜的光芒,却稍瞬即逝,蓦地便迎了上前。
侍卫也在璞绵面前便停下脚步,时对着谢文昕颔首行礼后,谢文昕皱了皱眉,问道:“何事如此匆忙?”
“禀陛下,”侍卫双手作揖垂头而道,“柔化北府世子殿下如今正侯在流芳门外,说有紧急要事要上报陛下。”
谢文昕一听,心中不由得顿了顿,见谢文昕没有立刻回话,璞绵这时便轻声说道:“今日陛下不便见客...”
可他话未说完,谢文昕忽然冷声打断问道:“世子殿下可有说所谓何事?”
侍卫道:“殿下说,已查清万户宴会之上行刺一事的真相,因个中牵涉淮南世子,不敢怠慢,便立刻呈报。”
“传!”谢文昕一声令下,广袖一挥便转身往偏厅走去,他脸上依然沉稳无光,只是他的双眸之上,隐隐闪现出一丝激动。
很快,梁显扬带着一个双手被铁链捆死的男人到了偏厅,他一走进殿内,二话不说顿时将衣摆一掀,猛地跪在了谢文昕面前,而他身后随行的男子也紧跟着哆嗦着跪在了他身旁。
见此一幕,谢文昕却没有丝毫诧异,反而一副洗耳恭听地模样,沉声道:“世子殿下,这是所谓何意啊?”
梁显扬依然颔首不敢直视谢文昕,他眉间紧紧皱着,厉声道:“还望陛下恕臣唐突,只是此事关涉淮南王府一家性命,以及两境之间的交邦友好,臣不得不速速入宫求见,以还淮南世子清白!”
“哦?”谢文昕脸上依然没有一丝波澜,他微微歪了歪头,道,“世子殿下,请细细说来。”
梁显扬此时忽然往后长手一伸,猛地将那男子一把拽到自己身边,冷声说:“此人便是当日在宴席之上与贺都尉比武之人,当日臣在殿上之时便察觉此中有诈,过后一番拷问之下,此人才说出早有预谋要陷害小王爷。”
梁显扬说着,顿了顿,才继续道:“此人的父亲乃当年先帝平定内乱收复柔化时的手下败将,多年来心中郁郁不平多有替其父报仇雪恨的言行,更加是想着要在此次盛宴之上行刺陛下,只是陛下天佑福泽,而他们亦早有下策,若刺杀失败便加害于小王爷。臣亦是昨日才查清此事,便是一刻不敢怠慢便入宫禀报,淮南世子殿下对陛下您一片赤诚忠心耿耿,是天地可鉴日月可昭,若因此等小人鼠辈而伤害了陛下与小王爷之间的兄弟情谊,更甚者而让淮南王府陷于不仁不义,那臣实在是难辞其咎。还望陛下明察!”
谢文昕安安静静地听完了梁显扬一番话,也不知道为何,谢文昕却只记下了“一片赤诚忠心耿耿,天地可鉴日月可昭”这十六字。
皇宫之中是十年如一日的昏暗,而皇宫之外,也仿佛被一张巨大的灰网给笼罩着,密不透风,沉而无光。
刑台设在了东直门外,台上陈圳肃穆坐在台上,身边一侧是何联,一侧是孟至源,连秋端然站在一侧。
王桓身穿白衣跪在台中央,双手被麻绳紧紧地绑在身后,碎落的头发遮盖在他面前,他垂着头,四周的一切都是极尽模糊。
很快,人声吵杂之间,城楼之上忽然传来了一阵支支吾吾的声音,像是被人捂住了嘴想说话却说不出来那般,只是这些声音落在了王桓耳里,他的心就像被尖刀剜进一般疼痛。
东直门城楼之上,谢宁双手双脚被绳子绑在椅上,嘴里被布团堵住,虽然他在死死挣扎,但还是被左右两个孔武有力的壮汉死死摁住。
天上的浓云越发死气沉沉,像患有痨症之人卡在喉咙多年的痰一般,压得所有人都只觉抑郁阴森。
很快午时将至,明明是一日之间正日最为明亮光耀的时刻,可是今日的怡都城里却看不见一丝日光。
刽子手一手执着凌厉的大刀,一手拿着一碗浓烈的白酒,碗一倾酒一落,口中一转后,“噗”一声猛地喷在王桓后脑之上。
谁知就在这时,围观的百姓之中忽然传出一把稚嫩的声音,清脆喊道:“咦?怎么下雪了!”
只是他还没说完,便被他身旁的大人吓得立刻捂住了他的嘴。
六月暑天,人间飘起了洋洋白雪。
在场所有人都看到这一场莫名而至的大雪,只是并无一人敢像这孩童那般呼唤。
哪怕只是因为惊喜惊诧,可所有人都知道,这惊喜惊诧,所是为何。
六月飞霜,必有冤。
只是行刑官一声尖锐的“时辰到”后,刽子手手中酒碗往地上奋力一扔,双手持刀就要向王桓脖子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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