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桓此时已经缓缓闭上眼,他甚至能听到城楼之上谢宁心里面的哀嚎和痛苦。
只是说时前那时快,一把小刀忽然从人群之中飞身而出,径直落在了大刀刀身上,然后又飞向刽子手。
伴随着一声“刀下留人”,一匹骏马忽然从人群中呼啸而过,王桓这时一直紧绷的脸上,才得以放松下来。
同时将那颗一直高高悬起的心放下的,还有连秋,与何联。
陈圳等人一时震惊,顿地立刻站起走到刑台之前,看着那身穿青衣的人一路纵马飞驰到台前才停下。
青衣人从马上翻身而下,走到台前立刻双手合十作揖颔首,大声喊道:“六月飞霜必有冤!王二公子并非当年谋害丁贵嫔与太子的凶手,沅陵侯更加不是后来鼓吹天下寒门起义造反的真凶,还望天下能还给无辜之人一声公道!”
陈圳面色复杂地皱眉盯着这位青衣人,好一会儿,心神稍微稳定下来后,才沉声道:“祁大夫,你口口声声说此案有冤,你可有证据?”
祁缘这时冷笑一声,厌恶地扫视了台上那几人一圈后,蓦地转身从马上将那个一直带着黑色兜帽的人扶了下马。
这人刚走到台前,双手缓缓地掀起头上兜帽,台上众人顿时大吃一惊,就连何联脸上也表现极为震惊,城楼之上一直幸灾乐祸看着楼下的许卓为更是双脚一软差点摔倒在地上。
见到众人如此反应,祁缘余光瞟了一眼王桓,心中不由得想起了王桓曾经一句话:“他始终是要死的,只是要死的有价值。”
天上鹅毛般的大雪落在王桓身上,祁缘一时间竟分不出,那些是天上落下的雪,还是人心凝造的血。
秦挚揭开兜帽之后,冷声说:“我就是证据。”
在之前谢宁早就解开了自己手上的绳索,趁人不注意之时,他猛地抽出侍卫的长刀割断了脚上的绳索,此时他又趁着众人不为意,猛地便冲下了城楼。
来到王桓面前时,他早就已经是泪流满面,他双手颤抖着拨开王桓脸上的乱发,将王桓冰冷的脸捧在自己手心,他的手跟本停不下抖动。
谢宁死死地盯着王桓,双唇一直在颤抖,却始终说不出一句话。
王桓也疲惫地凝视着谢宁双眼,嘴角蓦地扬起了一丝浅笑,他干裂的嘴唇上已经流出鲜血。
他缓缓道:“当年我爹是一个人承受这些...可是今日...我何其有幸,能有小王爷您...我没有走太远...知行...我没有走太远...”
王桓说完,双眼无力地合上,头沉重地落在了谢宁肩上,再也没有醒来。
不信天命,不问天命。
终知天命,不认天命。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就是第一节的结束了,谢谢小可爱一直相伴至此(请支持正版,请支持正版,请支持正版)。
其实不知道大家能不能看出来,小皇帝其实也不想二公子死的。
糖?在路上了,请稍等哦。
(最后,你加油,我也加油
第二卷 欲擒故纵
第六十五章
◎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嘉荣十六年, 六月十九,仅余二日至夏至,怡都城内却大雪纷飞。
正如一年多前, 王砺在同一地方被当众斩首那时一样,也是白雪扬扬翻飞, 将中原四境最热闹喧哗的京城掩盖得一片寂静。
那日谢宁一瘸一拐地将早已不省人事的王桓背回府上,一路上围堵的行人都纷纷向两旁退让, 给他留出了一条白茫茫的通道。
六月十九,当日下午, 秦挚, 苹姨甚至祁缘等人立刻被带往庆律寺。
秦挚将当年许卓为如何预谋中秋宴上纵火焚烧沁华宫,导致丁贵嫔惨死, 以及一年之前又是如何诱其兄长及其本人陷害沅陵侯一家之事字句澄清。
与此同时, 苹姨也将当年在春熙楼门前从学生口中听得乃简中正一手谋划了天下寒门替沅陵侯喊冤的事情知无不言, 言无不尽。
当天晚上天方尽黑,何联与连秋二人马不停蹄赶入宫中,将二人告词一一陈述至谢文昕, 谢文昕脸色如灰, 随即冷声让二人立刻抓捕许卓为。
当何联乘着夜色马上去到许府时, 见到的却是府内莺歌燕舞花红柳绿, 许卓为此时正手提酒壶, 身边围绕着一群庸姿俗粉在尽情享乐。
何联一身铁甲手持金刀冷面步入堂中时,许卓为却仍旧左拥右抱地与那些妓/女卿卿我我, 脸上依然带着骄纵的笑容,只是眸上早已没了曾经的跋扈的神采。
许卓为看都没看何联一眼, 举起酒壶, 任由酒水随意落在自己脸上, 边说道:“何寺卿啊,我竟是没想到,我最后居然是输给了一条狗啊...”
就在最后一滴酒落他眼上,让他只觉眼里刺痛的瞬间,伴随着身边那群妓人惊慌失措地尖声嘶叫,许卓为才觉得自己胸上一阵剧痛。
金刀插入血肉的时候,何联缓缓将脸移到许卓为耳边,低沉冷声道:“你输给的,不是王桓。”
话语一落,许卓为才顿然惊醒,他猛地回头看向何联,何联却瞬间将那金刀狠狠拔出,血溅身前。
许卓为终究是瘫倒在血泊里,外面泠月之下,却又渐渐飘起了白雪。
许卓为一生最痛恨寒门,是因为他曾经生为寒门,他一生最痛恨氏族,是因为他无论再努力,也比不上氏族。
生之为雀,趋之若鹜,身终为鹜,心始为雀。
当晚,淮南王府外的围兵立刻撤出,董晋升亦被立刻彻查,但因其为太后外戚,太后为此只言片语周旋过后,董晋升最终只因同谋之罪被判流放。
而淮南谢家又因家逢丧事,谢文昕特次宽容谢辽一家将迁回淮南之事暂且推迟,谢辽在家中迎向皇宫之向叩谢隆恩。
与此同时,淮南王府其后的文南里内堂,一声刺耳的声音从屋里传出,简临风将桌上觥筹盘碗一扫落地后仍是难解心中忧郁,顿时又将矮桌一把翻到。
过后他才恍然跌倒在地上,坐在台阶边上双手掩面,眼泪却从指缝里流出。
直到白叔闻声连忙入内,见此一幕那刻虽心中一跳,但片刻后却悄无声息地收拾着地上残骸。
“为什么...”而这时简临风却啜泣着说,“白叔...为什么...王砺的冤都能清了...那我爹的呢...”
次日,六月二十,天晴无云,地上无露。
昨天的一场大雪仿佛从未发生过一样,在天上在地上,在宫中在宫外,从未有人再次提起。
沅陵侯府当年一案终被白手而翻而落沉冤得雪,殷成凤终得离开罪奴司,出宫之际却闻得王桓仍未醒来,一番悲痛后也只好先回府上,青樽元生等人亦立刻无罪释放,而宫中也马上派出工匠重开沅陵侯府,修葺其内。
沅陵侯府冤案终得平反,沅陵侯侯爵之位重冠,但朝廷内外却依然无人敢提起王桓一言。
年初之时闹遍京城的沅陵侯府闹鬼一事,在这日终于可以真相大白。侯府大门洞开那刻,一众好事百姓皆而围观,里面却只有黄狗一只,瞠目而望,不多久便夹着尾巴匆匆离去。
那日谢宁将王桓送回自己府上后,立刻将杜月潜唤至,杜月潜二指往王桓脉上一诊,脸色骤然发白。
谢宁见其如此神色心中又惊又怕,杜月潜久久不能言语,半晌后始终欲言又止,却在谢宁追问之下,才长叹一声,后道:“二公子就若此番能醒来,也终只落下两年性命。”
杜月潜话音刚落,谢宁脑中顿时“轰”一声巨响,眼前蓦地一阵发黑,今早被何联踢到之处忽然发酸发软,整个人纵身便要往前摔下去,幸得身旁杜月潜将其扶稳。
谁知谢宁刚站稳的时候,他完全不顾眼前视线还未清晰,骤然双手死死抓住杜月潜衣领,嘶声裂肺质问何以至此。
年近七旬的杜月潜一身干瘦,在谢宁手中就如一只苍老半死的鹌鹑,直到谢宁终于慢慢冷静下来,顿然坐到王桓榻边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谢宁无动于衷,杜月潜只好代主为客,谁知刚开门,琳琅便急匆匆地冲到了谢宁跟前跪下,痛哭而道:“小王爷...您快回去看一眼吧...小姐一个人支撑了这么久...奴婢...奴婢怕小姐会支持不住的...”
谢宁心中一惊,二话不说便往淮南王府御马而去,可还未到门口,远远便看见王府廊下左右貔貅之上皆系白花,屋檐,门廊,横额处也落尽白绸。
门童见到谢宁恍然在门前出现,既惊又喜,转身便扑着往府内跑去,边跑还边哭着叫唤道:“老爷!小姐!小王爷回来了!小王爷回来了...”
谢宁满脑空白疾步往府里而去,方过环廊便看到一身素白的谢蓁蓁从里迎头而出。
谢蓁蓁自简氏离世之后一滴眼泪没有落下,就算家中存粮逐渐不足,父亲旧疾日益复发,她硬是一个人板着脸操持安顿着家中一切。
可就是方才一听到“小王爷回来了”那一声叫唤,她甚至来不及责骂那小门童行事慌张不得镇定,只那刻鼻子顿时发酸,她转身便往外走去,遥遥见到谢宁一身单薄玄衣,一直洋在眶中的泪水早就忍耐不住地落下。
二人相见,谢蓁蓁双手落在谢宁身上不停地轻轻拍打着,却一直垂头不敢直视谢宁,泪水一直往下掉,直到谢宁忽然反手抓住她的双手,颤抖着问:“姐姐...姐姐...怎么了...告诉我怎么了...”
谢蓁蓁忽然缩开双手,一下子却又无处安放,她拼命地想要忍住抽噎,可是最终还是抵不过谢宁苦苦追问,她终于缓缓抬头,泪落满面地说:“知行...我们...我们再也没有母亲了...”
谢宁怔在原地了很久,谢蓁蓁再也忍不住始终低垂着头在不停地啜泣。
半晌后,谢宁忽然一把将谢蓁蓁揽入怀中。
在他从小到大的认知里,他的姐姐从来都是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他一辈子至今从来没有见过谢蓁蓁在自己面前掉过一次眼泪。
只是在他将谢蓁蓁紧紧抱住的时候,他忽然才觉得,他的这位一直在用各种方式保护自己的姐姐,原来也是这么清瘦,小时候自己被她责骂责罚的时候还要抬头而视,可如今的谢蓁蓁却埋头在自己肩前而痛哭失声。
当晚谢宁与谢蓁蓁还有谢辽各自交代了一番过去十多天里家中内外发生的事情,父子女三人免不了又是一番抱头痛哭,再是一番处理安排好家中接下事宜后,谢辽便去休息。
谢宁和谢蓁蓁二人沉默走至园中,直到简氏生前常坐的胡椅前,胡椅旁还留着一张小板凳,谢蓁蓁坐到胡椅上,谢宁便坐在了板凳上。
这晚的月色通透明亮,隔着木兰树枝落影成画,一阵温风而过,吹起了丝丝木兰香。
谢蓁蓁这时才缓缓问道:“有听琳琅说,你的腿被何联踢了一道,还疼不疼?”
谢宁微微诧异,从小到大谢蓁蓁从来都教育他男子汉大丈夫怎能因为小伤小痛而大呼小叫,因此也从来没有过询问过他一次是否疼痛,小时候会觉得委屈,可是幸得还有简氏会心疼询问,然后温柔地替他上药。
到了后来谢宁也学会了凡事报喜不报忧,也致于他但凡有伤有痛都会藏着掖着,可就算如此,那时候他的身边还有王桓。
但如今,却只落得斯人已逝,斯人已矣。
他这时才缓缓抬头,微微挤出一个浅笑,道:“无妨,没有落到实处,姐姐不必担心。”
谢蓁蓁这时候却从袖中取出一小瓶药酒,递上前,又说:“疼不疼,你自己才知道,拿着吧,听闻这个药酒对跌打损伤很有益处的,就算你不用,他在里面...”
只是谢蓁蓁说到这里,却蓦地止住了话语,谢宁伸出接过药酒的手也顿了顿。
树下蝉鸣声音越发响亮,二人各自垂头了少顷,谢蓁蓁才问道:“他还好吗?”
谢宁蓦地想起了今日早间杜月潜的话,心中又是一阵沉痛,可他却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微微露出苦笑,道:“还没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先在司刑狱走了一遭,又再庆律寺里走一遭,就他如今那身板子,也是够呛的,”谢蓁蓁看着自己交缠在一起的芊芊十指,缓缓道,“你回去吧,这里有姐姐看着,没什么事儿的了...”
“姐姐...”谢宁忽然抬头看着谢蓁蓁侧脸,谢蓁蓁闻声也抬了抬头,略觉诧异地看向他,谢宁又道,“你还恨他吗?”
谢蓁蓁怔了怔,却自嘲笑了笑,说:“我恨他,是一辈子的。阿宁,如果当年那件事自尽了的不是程哥而是他,你也会恨程哥一辈子的。我恨他从小到大自己糊涂犯事却总要把你也带上,我恨他自恃才华横溢而目中无人,我恨他风流放/荡丢尽了世家子弟的颜面,可是又如何?”
谢蓁蓁说到这里,顿了顿,苦涩地笑了笑,轻轻摇摇头才继续道:“我当年不知道秀姨离世的时候他是什么心情,我也体会不了老侯爷含冤而死时他心里的痛楚,可是到了今天,我虽然还是恨他,但我却居然能感同身受了。”
话到此处,谢蓁蓁忽然抬手,温柔地将谢宁鬓边碎发别到耳后,又道:“我恨他,可是阿宁,你不需要与我一样,你尽管做你心里认为对的事情,只是你也要知道,父亲身体早已大不如前,而我虽为先帝亲封郡主,但始终女流之辈,就算没有了城北军营,淮南日后也是要落在你手上的。母亲临走前让我好好照顾你们两个,其实尽管母亲不说,姐姐也会一直在你身后...”
“姐姐...”谢宁终于是忍不住打断。
谢蓁蓁这时却袖子往眼上一抹,笑了笑,说:“你看看我,竟然这么矫情,你还是赶紧走吧,不然等会儿我得改变主意的时候,你可就出不了淮南王府的门了。”
谢宁心中思绪万千,却如千丝万缕搅浑在一起,想说什么却找不到出发点,最终还是只留下一句“姐姐你早些休息,我明日再来”便离开了王府。
看着他身影渐渐远去,谢蓁蓁脸色却骤然戏谑,她讽刺地自言自语道:“我凭什么来说你?我自己也是一塌糊涂。”
谢宁很快回到了自己宅子里,王桓此时还沉睡在谢宁房内,青樽一直在旁伺候着,见谢宁轻手轻脚走进屋里后看着他,他立刻会意,面露难色地摇了摇头,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屋内烛光暗淡明灭,谢宁侧身坐在床边上,轻轻理着王桓脸上碎发。
手从脸上一直顺到脖子处,最后情不自禁地轻轻掀开被子,解开了王桓身上单衣。
那枯瘦如柴的身体上,纵横交错的伤痕虽然已经开始结痂,但却始终触目惊心,一年前的伤痕还落在底下,新伤又覆盖其上,看着就像一条条蜈蚣肆虐地攀附在王桓身上,贪婪地吸着他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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