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樽虽然委屈,却也赶紧跑上前按住祁缘的药箱子,正当祁缘疑惑时,青樽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送到祁缘手上,祁缘更是怔了怔,连忙放下药箱将纸条打开。
青樽这时扁着嘴说道:“祁大夫您这次就是错怪我家公子了,公子这次是真的不是让您过去,只让我把这个给您...”
“你们家公子这次真的不是让我过去,”祁缘忽然神色痛苦地打断青樽,“你们家公子是疯了吗...”
青樽不明其意,眨了眨眼看着祁缘,挠挠头,若有所思片刻,道:“我看公子这两日还挺正常的啊...”
那晚祁缘借着夜色赶到城外驿站时,驿站内灯火通明,不尽热闹,跟掌柜胡言乱语一番后,掌柜看其眼色仍不尽相信,但无奈祁缘坚决,还是将他带至那人房间。
掌柜将他引至二楼门前时,祁缘心中只暗暗道若王桓所料不真让他蒙了哑巴亏,他回去之后定要将此人碎尸万段,却没想门从里打开后,门后所站乃一位面容平平无奇,一点也不带江上人粗犷之态的青年。
青年开门之际脸上微有诧异,与祁缘对视一眼后,却淡然对掌柜说:“此乃在下朋友,不日一会,掌柜不必声张。”说完便笑着将祁缘请进屋内。
门刚关上,祁缘也不兜圈子,立刻说道:“莫先生,在下这次冒昧造访也是受人所托,沅陵侯二公子让在下转告,若您二日后有空,请问可否到门上一聚...”
此番话在来时路上祁缘本已重复无数次,更加在心中思虑犹久,若这位莫公子并非友善之人,自己又该是为自己辩解还是为王桓辩解。
怎料这位莫公子却轻松笑笑,说道:“知道了,只是在下也是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二日后可否能够再次劳烦公子替在下引路呢?”
祁缘对此莫公子的回应略有意外,只是他意外的并非其谦和有礼,而是从他身上,总觉得有一位熟人的影子。
他从驿站而出后心中一直纠结难解,却始终难以想出个所以然,直到路过沅陵侯府门前,那只黄狗正瑟瑟缩缩从自己脚边摇尾而过,他脑中才顿如灵光一晃,却觉一阵冷风拂面而阴凉。
这位莫先生身上那所谓熟人影子,除去沅陵侯府王二公子外,更别何人。
今夜将这位莫先生送至侯府门前时,祁缘本应就此离开,却始终奈不过心中好奇,想趁二人留于一处时,仔细看看到底是哪里让他觉得之间有所相似,也便一路将其送至王桓房中。
此时正是晚膳时分,王桓正少有地端庄肃穆坐在桌前。
祁缘进屋后本想先入为主上前与王桓说话,谁知一眼便看到桌上已对面摆好两幅碗筷,王桓更加是知其所意,见他行至一半而停,便回头看向他,深有其意地笑着对他点点头。
祁缘无奈,尽管心中已对其骂白眼狼无数,却也只讪然留下一句“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二位了”便提脚离开。
莫羡僧方将裘衣脱下挂于架上,便见着祁缘愤然外行,微有诧异,还想询问一二却早已来不及。
王桓此时也已走到他面前,二人相互躬身行礼后,王桓便浅笑谦恭伸手示意让其入座,只是莫羡僧从王桓面前走过时,王桓蓦地提了提一边眉毛,皱眉看着莫羡僧的侧影。
二人落座后,青樽便端着晚膳走进来,不过简单一二小菜,王桓笑着说:“今夜让先生冒着寒风进来却不能盛宴相待,还望莫先生不要嫌弃。”
莫羡僧这时却若有所示地抬起眼皮凝视着王桓双眼,微微笑了笑,回道:“家常小菜可胜玉宴佳肴,长途跋涉至此地还能得小侯爷真诚款待,已乃在下荣幸...”
王桓此时却哈哈一笑摆摆手,道:“莫先生说笑了,在下虽为侯爷之后,却并无袭爵,此乃先父头衔,在下无才无德,不争不抢,无功无名。”
王桓边说,边将余光向青樽投去,青樽立即会意,点点头便连忙退出,并把双门掩上。
门方合上,王桓见莫羡僧垂头望向桌上小菜的目光中微有感慨之色却迟迟不曾动筷,便夹起一块竹笋肉片放到他碗中,又缓缓笑道:“莫先生难道是曾经在江中生活过?见莫先生看着这菜肴的神色,竟有丝丝眷念之意,若是在下猜错,那便还请先生恕在下唐突了。”
莫羡僧却不以为然地温和笑笑,也不客气便将肉片送进嘴里,咽下后才道:“早些年曾有在江中少留日子,那时候借住地方的主人做的一手好菜,虽然并非山珍海味,却多年不能忘却那滋味,如今再吃上此地饭菜,虽味道与从前不一,却仍是思慨万分。”
王桓始终低垂眼帘凝视着桌面,这时又从旁拿起酒樽,边往二人碗中满上,边皮笑肉不笑地道:“那看来便是当年先生还在江湖游荡时曾到怡都游玩过了。”
王桓语落,二人碗中也刚好满尽,他将酒樽放下地同时抬头看向莫羡僧,二人此时相互对视,各自想从对方眸中得到自己想要答案。
但王桓自问阅人无数,可在奸邪面前镇定自如,可在恶人身侧谈笑自若,却不知为何,此人笑意清淡,明知并无恶意甚至为同侧之人,但与此人对视不过半刻,他心中竟起了被洞识至底的彷徨不安。
王桓强忍心虚并无移开视线,却是莫羡僧先垂头拿过酒碗,送到面前闻了闻,轻轻摇摇头,笑着道:“北笙,好酒。”
莫羡僧小酌一口后将碗放下,才再次抬头看向王桓,他微笑道:“没想白遗就这样将我给卖了,太不值了,还说是江湖中人,在下来生若足够幸运,倒也想体会一把江湖侠士的风发意气。”
王桓干笑回应,道:“不敢称英雄,却难得所见略同,怪得一见先生,便有相见如故的感觉了。”
莫羡僧边给自己又夹来一块肉片,边笑着道:“二公子阅人无数,不过人有三分面善罢了。”
比起莫羡僧的谈笑风生,王桓却无端越发拘谨,甚至拿着酒碗的手也不尽自然。
王桓始终带笑凝望着莫羡僧脸上,此人面容白皙却只是一张十分普通的脸面,甚至不能从容貌上断定其年岁,五官端正却平扁,是走在街上看到便永远不会再记起的样貌。
莫羡僧此时也察觉王桓异样,他便放下筷子,双手合叠落在桌面,依然温和笑意地看着王桓,玩笑道:“二公子是如此看着在下一整晚了,说句得罪人的话,早有听闻二公子有不言之癖,虽然在下断无嫌意,却非同道中人...”
谁知莫羡僧话未说完,王桓却忽然垂头玩味轻笑,闷哼一声后才慢慢抬头,目带秋光亲腻地盯着莫羡僧。
莫羡僧顿时一愣,脸上笑意卒然凝固,未等他言语,王桓却已将上半身探头前至桌上,脸上始终带着轻佻笑意,一手撑在桌面,一手却轻轻落在莫羡僧的脸颊上。
王桓一双丹凤眼如秋水微波,嘴角笑意如春风和煦,二人四目相对良久,王桓的手力度轻和,从莫羡僧的脸颊越发往后颈探去。
莫羡僧脸上表情虽已僵硬,却始终不见翻红,这时他忽然沉声道:“二公子的手,为何如此冰凉...”
谁知他话未说完,王桓的手在他耳后忽然一抓紧接着立刻往前一撕。
王桓重新坐下,脸上冷笑油然,垂头冰冷看着平摊在掌中的一张人/皮/面/具,只是他尽带戏谑的眼中却慢慢溢上一层晶莹,他始终不敢看向面前莫羡僧。
直到莫羡僧忽然自嘲笑笑,紧接着沉声唤道:“小桓...”
“为什么...”王桓才颤抖着抬头,看着此人一张峻秀的面容,却蓦地合上双眼不让眼泪落下,许久后他才缓缓睁眼,将那面/具丢在桌上,喉结上下而行后,才说道:“清辞兄长...为什么...为什么一定是你...”
作者有话说:
清辞兄长...如果大家还记得清辞兄长的话...(80章,李老先生曾经提起过清辞和清茹)
下一章,二公子忆遥山旧事(小王爷打了半碗酱油)。
(要开工了,学生党朝气蓬勃,打工人精神满满,大老板开门大吉
(我加油,你也加油
第九十一章
◎当年遥山出赤子,赤子难忘赤子心◎
那年王桓八岁, 虽被人称为天资独到,在其父王砺眼中却是生性顽皮不识规矩,虽天生才华洋溢聪慧机敏, 却因其母性格温润从不对其责骂,便纵容至其荒诞不经。
那时天下于谢家虽胜负已决, 却正是因为时届改朝换代的重要时刻,王砺此等重臣更是披星戴月不得抽身。于家中二子, 王程循规蹈矩不足为患,却是王桓让王砺始终操心不已, 无奈之下只好费了一番人情功夫, 将其远送遥山,好不容易才让其跟随在当时遥山派掌门佘太师门下修习。
那日家仆将他送至山下后, 便让时年八岁的王桓独自上山, 王桓初生牛犊不怕虎, 本也不在意,又有对外界新鲜的好奇,便兴高采烈地往山上走去。
俗话亦道, 山水莫欺, 王桓一路蹦跳花草皆奇, 以至未到半山便已迷失方向眼见斜阳将下, 山中狼虎齐啸, 尽管王桓一身毛胆,此时也不尽略生畏惧之色。
可就在他面对夜色将近而心跳如飞时, 忽然有一白衣少年翩然从林木之间绕出,出现在他面前。
少年年若十三四岁, 面容清秀出尘不染, 纵有天上仙徒一般逸然风采, 少年一手执剑,一手负于身后,步履轻盈走到王桓面前将其扶起,笑意温和道:“看来你就是王程的弟弟了,家中人是怎么放心让你这么一个孩子自己上山的?也怪阿程,信中只说你这两天会到,也没有确切日子,若不是我便下来候你了。”
那日便是王桓第一次见到李清辞,王桓也是后来才告知,李清辞也是被送上山来不过几年,是早年跟其父李匪樵随军行仗时与王程谢蓁蓁等人相识相交。
王桓因天资聪慧,虽上山比旁人晚,方面进益却要比先到的同辈还要快速,又因其性子活泼好动,在遥山短短时日,不是带着同辈孩童四处捣乱甚至逃至山间,便是因骄而出言不逊得罪前辈。
只是佘太师每次责罚,却都有李清辞出面为其说话,到了后来王桓抹泪下山那日,远眺那红衣身影在山坳间渐行渐远,佘太师只长叹一声,子徽此生,若其性不改,总有一天会招致一生大祸。
王桓那时因开朗聪明,武艺超群而得同辈马首是瞻,又有家中华容而无后顾之忧,谁也道他心中只有乐不思蜀而从无顾虑可言。
却谁也没想,一日夜里,他独自一人坐在屋顶双手托腮迎月而望,正当惆怅时,李清辞悄然落于其侧,笑问忧从何处来。
但那时王桓年纪尚小,甚至连自己为何心中郁闷也难以说清道明,李清辞见其如此也没有多话,从袖中拿出一块人/皮/面/具送到王桓手中。
还是年轻时好,就算心中有难过烦闷之事,不过新奇有趣就能将注意力转移。
李清辞借着清亮月光看见王桓脸上忧愁尽减,眸上也敛了一层惊喜,他便笑着说:“三师叔昨日才回到山上,给我们都带了好一些新鲜玩意,本想着带你去看看开开眼界的,却又想你从江中来,大多你也应该是见过的,寻思了许久,想着这一样东西,你应该是没见过的。”
王桓将那面具在手上来回翻转,不一会儿便咂嘴摇头赞叹道:“这面具做工是真的细致,连毛发毛孔都皮肤纹路都是逼真的,这到底是哪家的工匠竟有这般巧手...啧啧...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啊...”
“来,师兄教你怎样带,也算是教会你多一样本事了,”李清辞笑着将那面/具拿过来,王桓也乖巧地往他身前靠去,李清辞边将面/具往他头上娴熟地套去,边说,“这并非中原之物,是三师叔途径西北一带时偶遇正要入京行商的柔化商人手上得到的,柔化人虽被我们中原人称蛮子,但他们对工艺精细精密的追求和处理,断是我们中原至顶的技师也难以媲美的。”
这面/具虽说可因头部大小而调节,但始终是李清辞第一次使用,操作之中难免耗费时间,又怕王桓年纪小没耐性,便一边摆弄一边转移他注意力问道:“方才见你一人坐在这屋顶上对月思情,可是想家里人了?”
“哎,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师兄,”王桓先老气横秋地长叹一声,接着却又伶俐答道,“一来是想父母还有兄长,二来也是竟有点想阿宁那小子了...”
“哦?阿宁?”李清辞问道,“想来我上山前他才刚出生,回江中时候也见过一面,那时候还只是个小肉团呢...”
王桓听得李清辞道也知谢宁,不由兴致全来,兴奋道:“师兄你是不知道,阿宁他长得可快了,就我离开江中的时候他已经会跑会跳了...”
二人一番谈论后,李清辞终于将面/具替王桓带好,那时因身边没有镜子,王桓只能从李清辞眼中倒映相看,只看一眼便忍不住惊叹:“果然是亲娘都认不出来啊...”
李清辞这时却忽然双手按在王桓肩上,神色骤然严肃,说道:“子徽,如此之物虽是妙极,但我们为君子,行正企直,敢做敢当,若非势必关头,我们是断不取如此歪门邪道来达目的,一生光明磊落,一辈正气浩荡,你一定要记住师兄这番话,明白吗?”
之后王桓亦有回江中几次,因为李清辞家人亦在江中,二人每每结伴而行,一路山南地北,穿瑄遥而过,踩淋淮为径,驰骋天地间,见奇异荒诞。
王桓一生骄纵不羁恃才放旷,却独一敬服李清辞一人。一身白衣,一生雅正,一手长剑,一袖清风。
四年后,王桓辞别佘太师从遥山回至江中,李清辞却始终长留遥山,中间多有江湖中见识游走,时常有书信回京以告近期见闻,只是之后却音讯渐少。王桓那时还偶尔会与王程一番叹息,以李清辞这般的品行学识及眼界,又有家门乃江中名士李家为靠,若他愿意回京,那定会大有一番作为。
直到嘉荣九年,那时离二人遥山一别已是五年之后,王桓收到了李清辞的死讯。
信上只言片语,只道李清辞一人江上出游,怎料碰上江上贼匪,纵使他武功高强,却仍然难以以一敌百,终是年少而葬身滔滔江水,尸骨无存。
且不说当时李家丧子甚至还不能求得尸首骸骨以之悼念的痛苦,也不说王程谢蓁蓁等与李清辞相识多年最终却不得友人一声告别便从此天人相隔的哀愁,王桓不过与他几年相知相交,视之如师如兄如一生挚友,最后却是只剩下一封简信。
宣朝刚启时,李匪樵身居朝廷高位极受文帝重用,可他却始终保持清高君子之态,居高位而不利害权衡,心思只为辅助社稷国治,只是到了文帝晚年,稍有荒诞前兆时,李匪樵便断然从政事间抽身,留其位,却借病不问其责。
后来得知李清辞离世消息,李匪樵定是痛不欲生,却在不久之后,李匪樵不管其夫人如何苦苦相劝,执意将其二女李清茹远嫁南境,其夫人因哀思过度,很快便逝世,其续弦亦是在多年后才为其诞下一女李盈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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