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猫?”他听到梁季澄错愕的声音。
江冉愣住了,没等他反应过来,梁季澄已然快步走上去,“你怎么来了?”
“来找你啊,”山猫脸上挂着让人不爽的笑容,伸手想摸梁季澄的头发,被他用手挡开了,又偏头冲江冉打了个招呼,“嗨~弟弟。”
江冉本能地往梁季澄身后缩了缩,他害怕山猫,害怕他身上一切不属于学校和社会轨迹之外的危险气息。
“一个假期也没见你过来,怎么那么忙啊,”山猫笑嘻嘻地说,“我那新进了好几张碟,等着和你一起看呢。”
江冉猛地转头,阿澄什么时候和别人一起看电影的,他怎么不知道?!
也是…像他们今晚这样,肩并肩挨着,一起看的吗?
“再说吧,”江冉的角度看不出梁季澄面色有什么变化,声音也无波澜,“我最近都很忙。”
“知道,优等生嘛,又不像我们这些人。”山猫说着,身体微微前倾趴在摩托车的仪表盘上,一只手勾了勾梁季澄的衬衫扣子,一个极尽暧昧的动作。
江冉死死盯着那只手,第一次产生了想把一个人的爪子剁下来再切碎的暴力念头——当然他没那个胆量,于是懦弱地选择了忍让。
“说好了啊,过两天去我那儿。”山猫悠扬地吹了声口哨,临走还拍了下江冉的肩膀,“拜啦弟弟。”
说罢他骑着摩托扬长而去,轰鸣声掀起一路尘土。
两个人在余下的淡淡汽油味里相对而立,少时,梁季澄推了江冉一把,“你回去吧。”转身便要离去。
他没走成,被人紧紧拽住了衣服,江冉不说话,也不松手。
“干什么,”梁季澄再次展现出那张熟悉的,不耐烦的脸,“我说了这事你别管,听见没有!”
他把江冉的手指用力地一根一根掰开,没再看他的脸,匆匆上了楼。
梁季澄知道江冉不会走,他就在楼下,也许他会在听到关门声之后一个人在黑暗的楼道伫立许久。他能想象到江冉的样子,他可能会无助,会不知所措,就像过去数不清多少回那样。想到这,梁季澄的心像被松针扎过,闪过一阵短促的痛意,他下意识攥紧了楼梯的扶手。他们看不见彼此,就这样在黑暗中博弈,试探着对方的底线。三分钟后,梁季澄还是赢了,他等来了纸片似的脚步声,江冉的脚步声永远是轻的,带着不易察觉的卑微和小心翼翼。梁季澄松了口气,快步走完余下两层,用钥匙开了门。
刚拉开一条小缝,他的手就停住了,客厅的灯竟然亮着——都几点了,梁老太还没睡。
梁季澄脑子一团乱,但又不能装没看见,只能硬着头皮开口,“怎么还不休息?”
梁老太瞪着他,“你上哪里去了?”
“看电影啊。”
“和谁?”
“江冉。”
“我问你,”梁老太手指着他,“你刚才在楼下是同哪个在一起?”
“就江冉嘛,你认识的。”
“你莫要唬我!”梁老太猛地拍了下桌子,把杯子里的水都震的洒出来,“我都见着了,那个开摩托的油子,是不是你认识的!”
“你见着你还问我!”梁季澄脾气也上来了,“我说了你莫管我的事,你又不懂!”
“我不管你哪个还要管你!你还想让你那死鬼亲妈管你,我告诉你你是我孙子!我管你天经地义!”
“那你管啊!”梁季澄突然爆发出一声怒吼,像身陷囹圄的困兽,倒把梁老太吓住了。
“你要管我,你早干什么去了!”他声嘶力竭道,“我小时候你怎么不管我!老师要家长上学校的时候你怎么不管!我肚子饿的不行你还在外面和人家吵架的时候,你怎么不管!你现在要管我,我告诉你,晚了!”
他近乎宣泄地吼完这段话,没有等到梁老太更加疯狂的回应,她只是有些呆滞地看着他。而她的神色——梁季澄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神色,或许是疑惑,而更多的是茫然。
梁老太回了自己房间,剩下梁季澄一个人在客厅,他也想走,可是双脚像被粘在地上,怎么都抬不起来。
迟来的不安和愧疚后知后觉将他包围,他忍不住想——我是不是过分了。
梁老太不算一个很好的家长,甚至连合格线都够呛能达到,但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唯一的,和他血脉相连的亲人。
梁季澄很早就认清了这个事实,但此刻想到这件事还是让他无法自制地慌乱起来,他挣脱了脚下的桎梏,先敲了敲房门,然后小心把门推开。
梁老太背对他而坐,她身上穿了件白底带花纹的褂子,这衣服在梁季澄的记忆里存在了很多年,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有了。她的背佝偻着,身材像大多数老人那样肥胖而臃肿,花白的头发上夹着一只极不符合她年龄的桃红色的卡子,不知道是从哪里捡来的,骤然看上去有些可笑。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衰老不过一瞬间的事,而梁季澄也是在瞬间意识到的。
奶奶老了。
他再也不能将眼前这具迟暮的躯壳和那个在菜市场大杀四方的战士联系起来,因为她老了。
短短几分钟内,梁季澄一向聪明的大脑被这一系列早已知晓却又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击的猝不及防。
他缓步走过去,梁老太的膝盖上摆着一张照片——是他父亲的照片,穿着白衬衫,灿烂的笑容绽放在那张几乎和他一模一样的脸上。
这让梁季澄本来想说的话又一下成了空白。
梁老太没有动,像是根本没有察觉梁季澄的到来,过了好久她才叹了声气,“我想又宁了,就拿出来看看。”
在梁季澄的印象里,这还是奶奶第一次用如此正常的语气和他说话,他不知道该回什么,轻轻嗯了一声。
梁老太从来不肯告诉他,他的父亲,自己的儿子究竟是因何自杀的,梁季澄曾经问过很多次,统统被她以小孩子不懂莫要乱问堵回去了,他能从梁老太口中得到的,只有对亲生母亲的咒骂。
“我知道你不愿意听我说话,”梁老太把照片放回抽屉,“但是我还是要同你讲,我不想看见你走你爸爸的老路。”
什么老路,他爸当年也和小混混来往过?
梁季澄没问,他不想,也没必要再揭一次梁老太的伤疤了。
“我不会…再见他了。”梁季澄说。
这保证只是说给梁老太听的,不管是不是最后一次,梁季澄明天都得过去。
只不过他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从上次分开时的表现来看,山猫绝对还揣着别的心思。
梁季澄想起江冉那一书包的破烂,从抽屉最里面翻出一把生锈的手工小刀,放进了口袋里。
第二天下午,梁季澄一个人来了录像厅,没有带书包,什么也没带。录像厅没有人,平时那帮小弟一个都不在,只有山猫正蹲着摆弄VCD。
“他们人呢?”梁季澄问。
“哟,来了,”山猫回头冲他笑了笑,起身朝他这边走过来,“都被我赶出去收账了,今天就咱俩。”
这话很难让人不多想,梁季澄顿了顿,表情变得难看,“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这叫什么话,”山猫啧了一声,“好像我要害你似的,之前你没地方去跑来找我,我不也是收留你了吗。”
“那是之前,”梁季澄说,“我这次来就是和你说一声,以后我不会再来了。”
山猫并没有因为他这句话有任何不快,反而笑得更开心了,他摸了摸下巴,“以后再说以后的事,今天先陪我把电影看完再说。”
梁季澄碰了个软钉子,无话可说只能坐下来,等着电影开始。
屏幕上出现白色的字幕,山猫主动靠近他,胳膊有意无意搭在他身后的沙发靠背上,从后面看上去像是搂着他,“那天你和你那个小朋友看的什么电影?”
“你怎么知道我们看电影去了?”
“我都闻见爆米花味了。”
“…少林足球。”
山猫像发现了新大陆,“你喜欢周星驰的片子?”
“没,”梁季澄冷冷回答,“不喜欢。”
第15章
梁季澄不知道山猫有什么毛病,选的都是两个男的在一起腻歪的片子,上次是中国人,这次直接成俩外国人了,虽然后期有中文的配音,但他还是看的云里雾里。电影的色调还是挺美的,有点油画的感觉,但再优秀的画作,一动不动盯着看两个小时也会腻。梁季澄看不下去,又无事可做,只得把眼神移向别处,打量起整栋房子的布局。
录像厅他来过不少次,每次来不是看电影就是看一堆人打台球,还没有好好观察过这里。屋里的窗帘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绿色换成了红色,不断变化的幕布后面,半隐半现一个两米多高的书架,上面垒着几排书——以山猫的文化水平,肯定不是用来看的,估计就是装装样子。屋顶上是裸露的管道,感觉一到阴天下雨即使在屋子里也能把人浇透。
画面里传来了不一样的声音,梁季澄瞥了一眼,那两个男的竟然在接吻。
接吻啊…
接吻!!!
梁季澄像被扔到了钉满钢针的案板上,瞬间从沙发上跳起来。
这是在干什么?!
说实话,山猫今天就是直接给他放A/片他都不会这么意外,而他本人此刻却稳稳坐着,没有丝毫惊讶,好像这段剧情早就看过无数遍。
梁季澄的大脑乱成了花白屏,全是跳跃的信号在刺啦刺啦响,想说点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别着急,”山猫抬起头,嘴角似笑非笑,“后面还有呢。”
然后梁季澄看见那两个男的开始脱衣服。
…
他再也无法忍受,准备夺门而出,却被山猫从后面一把拉住。
“放,手。”梁季澄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他应该把山猫的手掰开,但是他这会儿恶心的根本就不想碰对方,只能扯着衣服试图从他手里拽出来,然而衣服都快撕裂了山猫的手臂还是纹丝不动。
梁季澄这才意识到,哪怕山猫瘦的比麻秆多不了几两肉,他的力气也不是自己一个未成年可以相比的。
他只能强行按下那密密麻麻升起的作呕感,迫使自己冷静下来,问,“你想怎么样?”
“阿澄,咱们是一类人,”山猫脸上笑容淡去,有些冷冷地看着他,“你和我,咱们都是一类人。”
“你放屁!”梁季澄恶心的破口大骂,“别叫我阿澄,少他妈给自己脸上贴金了,谁他妈跟你一类人,变态,放我走!”
这一刻,他仿佛无师自通地继承了梁老太优秀的骂人天赋,他不在乎面子,什么也不在乎了,只想把全天下最邪恶最污秽的词堆到这个变态脸上,然后趁乱逃走。
“别激动嘛,”山猫嘴上说着,手上的劲儿一点没少,他绕过沙发走到梁季澄跟前,“不是有句话,叫三岁看老,你听过吧…优等生肯定听过,咱俩第一次见面我就看出来了,你跟我一样,都…”
“…都怎么样?”
山猫耸耸肩,“都喜欢男人。”
操!梁季澄忍耐到了极限,甚至来不及去想这句话的真实性是否可考,他掏出那把生锈的小刀,以迅雷之势在山猫手腕上划了一刀,口子多长,多深,他也不知道,然后使劲把山猫的胳膊往下压,趁他吃痛松手,扭头跑了出去。
就在他赶到门口的时候,有人从外面跑进来,两人撞了个满怀。
是江冉。
“阿澄?”江冉看清来人,连鼻子撞的生疼都顾不上了,“你真在这啊!”
梁季澄没空问江冉是怎么知道这地方的,扯起他就要走,但是身后的脚步却让他不得不放弃这个念头——山猫紧随其后追上来,他手腕的伤口应该是挺严重的,哪怕用手捂着,也有血源源不断从指缝渗出来,染红了大半个手掌。
江冉没想到自己初来乍到等着他的就是这么血腥的一幕,先是震惊,随即担忧地看向梁季澄。
“这就走了?”山猫脸上残存的笑意已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阴冷,尤其是当他看见江冉也来了的时候,简直像要把他活剐了。
江冉被他看的脊背一凉,下意识后退一步。
梁季澄的脑子里突然蹦出来一个十分不合时宜的想法:他是不是误会自己和江冉的关系了?
“我再说一次,”梁季澄定了定神,“我以后不会再来了,你也不用去我们学校门口等着。”
山猫不说话,目光依旧冷的像寒冰,在他们转过身时,他听见山猫用方言骂了一句。
那是本地土语中很脏的两个字,下流到连梁老太这种泼妇骂出口都需要斟酌三番。
梁季澄确信江冉也听到了,因为他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梁季澄觉得自己大概犯了什么病,也可能昨天被水泡过头了,总之,他迈出去又折返回来,看着山猫一字一句道,“把你那龌龊心思收起来,他是我朋友。”
这话说的颇为霸气,但他后背却被汗湿透了,说完拉着江冉头也不回出了门。山猫没再跟上来,一直走过两条街区,梁季澄狂跳的心才稍微平复下来。
外面不知从何时起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落到衣服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出的汗水。
江冉有些懊恼地说,“我出来忘带伞了。”
雨水是这座城市的底色,一周内总有两三天是下着雨的。“算了没事,”梁季澄说,“快点走吧,”
雨越下越大,然而他们谁都没有跑起来,一前一后走着,在街上来来往往打雨伞披雨披的人群当中,像两个格格不入的神经病。梁季澄本来想问问江冉是怎么找到这的,但是他此刻实在太乱了,山猫近乎露骨的明示,加上那些电影画面的冲击,全部同时在他脑中混战,饶是他CPU再强大,一时半会儿也不能理出个所以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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