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时安果真没再动,方随没什么情绪地盯着谢时安不知为何此时醒来的双眸,四目相对,谢时安通红的瞳孔闪过一丝惊悸。
双方都失去了语言能力,只能用眼神交流,谢时安慌张间并没有读懂他的意思,被他这张脸吓得深吸口气。
在海底深呼吸,真是生怕自己不呛水。
下一秒方随就瞥见谢时安两颊泛红,大量的海水涌进鼻腔,谢时安两眼一闭,向后躲开他的钳制,张嘴吐出一串泡泡。
他们修仙之人在水中不能呼吸,但是金丹以上的修士就可以自行闭气了,胸腹中藏一团气,便足以在水底存活上几天,一般情况下淹不死。
只是这口气如果不慎泄出去,立即就会如寻常人那般陷入窒息的困境。
方随之更特殊一点,他生于虚妄之海,甫一下水他就察觉到,自己是可以在水中呼吸的,但不是用肺,是用皮肤,尤其是下半身布满鳞片的尾巴,鳞片接触到海水,源源不断地提供给自己氧气。
谢时安方才这口气被自己慌乱里泄了个干净,方随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问题还没搞清楚,就要先解决呼吸的问题。
人虽然混乱,但大脑还算清晰,方随看到谢时安终于舍得召回玄鞭,扑腾着双腿向上潜去。
他果然不会让自己真的死。
方随一把捞住了谢时安的腰,没让他动。
这里距离海面还有一段距离,方随如果带着他全速前进,能够在谢时安窒息前让他呼吸到新鲜空气。
方随却突然不想就这么上去了。
什么都让谢时安猜到了,但他出现在这里,谢时安一定没有猜到,否则不可能吓到连气都没守住。
方随用尽金丹中全部灵力,将谢时安周围的海水推开,隔绝出一个能容身的真空距离,防止海水继续割伤谢时安的身体,而后在谢时安不解又彷徨的视线中,按着他的后脑吻上去。
方随充满私心却又冠冕堂皇地张嘴缓缓给他渡过去一口气,双唇相触,谢时安所有的挣扎都化作泡沫,窒息的大脑因为这口气恢复思考能力,谢时安却觉得他是真的要死了。
本该躺在四方净土九登山的师尊出现在了虚妄之海的海底,师尊一定知道了什么,他是真的要死了吧。
掌心的玄鞭不受控制向方随缠去,湿滑的玄鞭勾住方随按在他脑后的手指,缠绵地打着圈。
四肢的刺痛随着海水的分离渐渐远去,只有双唇间的触感越发清晰,心跳的声音震耳欲聋。
方随渡完那一口气本想直接离开,缠住他手指的玄鞭却用力拉着他,周身荧光持续扩大,
谢时安意识到了什么,抓住玄鞭一头疯狂扯开玄鞭,可玄鞭根本不受自己所控,一意孤行紧扣住方随,不让方随离开。
本命灵器在关键时刻反水,方随手指被玄鞭扣着,抬起点头观察四周变化,只见那道玄鞭顺着自己的指尖就钻了进去。
谢时安放弃玄鞭的控制权,任由它完完整整钻进方随的身体里,嘴角溢出一口鲜血,元婴被灵器反噬发出钻心的疼痛,新伤旧病一同袭来,谢时安硬生生疼晕了过去。
方随怔愣盯着空白无一物的指尖,谢时安的玄鞭已经全部钻进了他的身体,仿佛本来就属于他,契合得刚好,若不是亲眼所见,方随都不敢相信刚才有东西钻进了他的体内。
“你到底……”方随叹了口气 ,手指抚摸向谢时安昏过去紧皱不安的眉间,动作轻柔:“到底还瞒了我多少事情。”
话音落下,方随骤然在体内感受到了玄鞭的存在。
玄鞭高兴地闪了闪,连带着他的尾巴都隐隐亮了亮,兴奋而惊悚地甩了甩。
方随莫名听懂了玄鞭的意思——我告诉你!我告诉你!
这是邀功来了?
方随迟疑地自言自语:“那你说。”
下半身又抽搐地甩了甩。
方随打住:“说话就说话,不许动。”
玄鞭委委屈屈不乱动了,紧接着,来自玄鞭上一任主人的记忆就瞬间进入了方随的脑海中。
【作者有话说】
科学,但扯淡。
◇ 第48章 吃!
“十三,张嘴。”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声音温柔,他认得这个声音,是他的母亲。
十三虽然没有一点力气,但还是听母亲的话,乖乖张开嘴,母亲向他口中放了一块肉,让他吃下去。
兔子洞已经断水断粮整整一周了,洞口附近能啃的叶子、树根,或是一些没修出灵智的路过小动物,但凡能吃的,已经被他们扫荡一空。
可是这场慢性虐杀仍然遥遥无期。
兔族和狼族是天敌,但兔族天生式微,族人难以生出灵根,就算生出灵根,也大多是微弱的杂灵根,难成大器,狼族高人一等,兔族本家为了苟活,与狼族签订契约,固定时间向其提供食用的小兔子,反正兔子数量多繁殖快,以少数人换取整个族群的安稳,历届族长都甘之如饴。
变化发生在父亲当上族长之后,父亲打破契约,带领族人反抗未果,被狼族杀害。
父亲死后,他们被看不惯父亲强硬做派的兔子赶出族群,新任族长继续在狼群手下俯首称臣,他们则在本家外围打了洞。
狼族得知消息,派出狼群围堵,势要杀死一切反抗的源头。
母亲提前得知消息,带着他们躲进了洞穴中。
狡兔三窟,狼群进不去洞窟,又找不到他们所在处,干脆将整片地都围了起来,要将他们围困死。
从一周前开始,整个洞内贮藏的食物便全部告罄,为了外出寻找食物,所有洞口也全部暴露在狼群视野中,只剩一个被作为最后的逃生口,母亲不愿暴露。
可没人出去,洞内算上他一共七个还活着的小兔子,以及一个成年的母亲,无人辟谷,饿都饿死了。
狼族抱的也是这个心思。
洞内断水断粮整整一周,每个人都失去说话的力气,等着活活饿死,母亲却在这个时候递在他嘴边一块肉,让他吃下去。
饥肠辘辘,这块肉还带着鲜血的芳香,唾液都随之分泌而出,想让主人将它吃下肚充饥。
十三从嘴里拿出食物,冷静地问母亲:“这是什么肉?”
母亲没有说话,举着胳膊强硬地让他自己再把食物塞回嘴里,然后说:“吃。”
洞内阳光照不进来,十三含着食物喊洞内的其他兔子:“三哥?”
三哥恹恹应声:“怎么?”
“五哥?”
“嗯。”
“小十八?”
“……”
无人回答,十三提声再次问道:“小十八?”
母亲也再次把肉塞进他的口腔,像只会说这么一个字般:“吃!”
知道了。
他的嘴里是小十八。
小十八是母亲最小的兔子,身体一直不好,体弱多病,最先饿死并不稀奇。
至于母亲为什么让他吃,十三也不用问,因为他是所有的兔子里,唯一一个生出灵根的,他已经筑过基,只差一步便可结金丹。
从躲进兔子洞开始,其他所有兔子都在为了他结金丹而努力,母亲找到食物第一时间会送到他嘴边,他不用做任何事情,只需要竭尽全力地吸收灵力,尝试压缩灵力,结成金丹。
来围堵的狼族修为最高的也就是金丹境,只要他结了金丹,他们就还有一线生机。
兔子肉是什么味道呢。
十三说不上来。
他把肉扔出去,扔得很远,母亲敏捷地窜出去,捡起被他扔走的肉,回到他身边,用力掰开他的两颊,把混着地上灰尘,难闻但散发着致命诱惑的血肉往他的嘴里塞。
同他一样饿了一周多的母亲不知从何处爆发出这样强大的力量,掐住他下颌的手指不容抗拒,指甲很久不曾打理,蹭着他的脖颈,滑出深深的痕迹,十三用灵力会伤害到母亲,不用灵力又挣脱不开,就这样被逼着硬生生从喉咙塞进一整块肉。
肉块卡在嗓子眼,十三拼命地向外呕,可肉块还是顺着食道滑进了胃里,被他吃下了肚。
空空如也的胃中乍然进入食物,全身都欢喜起来,十三终于推开母亲,趴在地上干呕。
呕不出来,完全呕不出来,他的身体正在消化小十八。
“对不起。”母亲摸着他被划伤的脖颈,崩溃地哭道。
兔子洞死得越来越多,三哥,五哥……
最后只剩下他和母亲。
十三听到母亲在黑暗中割自己的腿肉,疼痛声被压抑得很好,他感到金丹已经近在咫尺,他快要成功了,却只能亲眼看着母亲无声地流干血液,呼吸声渐渐微弱,最后彻底消失。
母亲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把自己割下来的腿肉捧到他跟前,跟他说:“十三,吃。”
十三金丹结成了。
他果真天赋异禀,不曾学过任何术法,狼族派来的所有人却都不是他的对手。
十三从最后的逃生出口出去,将这些天堵在其他洞口的所有狼,全部杀了。
现在这片地域附近,他是唯一的活口了。
空气中全是新鲜的血腥气,变着法地往鼻腔钻,胃中翻江倒海,十三再也忍不住,扑通跪倒在地上,扒着手边的泥土,呕得撕心裂肺,想将吃下去所有的所有全部呕干净。
呕不干净,根本呕不干净。
不管吐出去多少东西,他吃下去的那些早已经化作身体的养分,帮他维持生机,他不可能呕干净的。
十三呕累了,眼眶中的泪也流干了,筋疲力尽地想,现在他又该如何呢?
被困在洞内时,母亲也是,三哥五哥也是,他们唯一的想法就是让自己活下去,结成金丹,然后为他们报仇。
如今仇也报了,他也活下去了,然后呢?
然后又该如何呢?
他可以只活到这里吗?
十三拼命回想自己活下去的意义,自己接下来的去处,他什么都想不到。
兔子洞搭得很高,十三决定如果一个时辰内他还是想不出来,他就从这里跳下去。
狼族已经听说了自己派出的族人全军覆没的事情,派出新的狼族来查探情况,十三耳力很好,远远就听到新派来的狼族边走边聊天:“太没用了一群人,竟然被一窝兔子给杀光了。”
另一个狼族问:“要认真地找有无活口吗?”
“你傻吗?”最先开口的狼族啐道,“找什么找,今儿个玉识君可是要来我族办事,我们快点回去,还能赶上见玉识君一面!那可是三界唯一的化神境啊。”
另一个狼族羡慕道::“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到化神境。”
“想得真美!”
囫囵吞枣的两个狼族就这样聊着天从唯一的活口身边路过,也不曾察觉到崖边半个身体已经迈出去的十三。
崖间的风打到身上,十三盯着深不见底的崖底看了两秒,将悬住的身体往回收了收。
玉识君。
母亲曾经跟他提起过,在洞里的时候。
洞内食物刚刚吃完,母亲叹着气幻想着不曾再有的未来,声音少有的充满希冀:“十三,你要是做了玉识君的徒弟就好了,那玉识君刚刚收了一个魔族的大徒弟,最是好心,一定也不会嫌弃你兔子的本体。”
因为他只是一个兔子,即使灵根优秀,求学时好一点的宗门也不愿要他。
母亲希望他做玉识君的徒弟。
玉识君马上要来狼族。
十三跟着那两个狼族去了狼族本家,躲在暗处观察情况。
天边别宗的灵舟驶来时,所有的狼族都躁动起来。
十三知道,玉识君来了。
他猛地冲了出去,一道灵力就打在守门的狼族身上。
狼族的长老收到消息赶过来,觉得一只兔子修到金丹非常稀奇,就封了他的灵力,把他扔给族里的小狼把玩。
小狼把它叼过来扔过去,玩得不亦乐乎。
天上的灵舟又开始闪烁,玉识君要走了。
十三蹬腿躲开一只小狼的嘴,小狼怒了,一脑门把他顶开,十三扭着身体把自己弹射到那白衣玉识君的脚下,身上的血和灰一起蹭到了他的衣角上。
玉识君停下脚步,十三终于有机会偷眼看一次传闻中的人到底长什么模样。
那人发丝披散而下,一双眸子温润如水,因为自己的突然出现闪过一丝错愕。
好漂亮的仙尊。
身体一阵摇晃,封印他灵力的长老揪着他后脑的两撮毛就要把他扔出去:“仙尊!族里小孩不懂事,无意冒犯仙尊!”
十三看见玉识君眸中有些震惊,也有些挣扎,但迟迟没有动作。
十三无所谓地闭上眼,赌错了,他就去死呗。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达,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十三被一双温热的手拖住了身体,轻轻搂到自己的怀里护着:“且慢。”
玉识君的声音落入耳中。
“便算我一个人情。”
还真是好心。
最后的思绪滑过,十三终于坚持不住,晕了过去。
……
再次睁开眼,十三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被褥间,全身所有伤口都被处理过,周围环境非常陌生,不像是冥州的风景。
玉识君适时踏门而出,见他瞪着一双红眼睛,眼神警惕,于是伸手拂过他的发间,声音轻柔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十三。”十三含含糊糊道。
“时安?”玉识君挑眉道,“好名字,惟愿天下人时时刻刻安定如此,你的父母对你一定有很大的期望吧?”
十三:“……嗯。谢……”
“姓谢?所以是叫……”玉识君放慢语调轻轻喊出一个名字,“谢时安?”
十三的道谢卡在嗓子眼,就这样被堵了回去。
玉识君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闹了多大的误会,还在赞叹:“当真是个好名字啊。”
十三低头沉默地接受了自己的新名字。
“扇儿呐。”玉识君拍了拍他的头,“若是孤身一人,不妨在四方净土住下,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我见你灵根优越,可愿尊我为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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