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尧卿点了点头,让小厮等着方绍开忙完,把醒酒汤热了以后再端进去,否则方绍开会直接喝凉的。
主人成亲,正门迎客,直到现在,还有许多宾客在喝酒,方老太太和方宅的管事,还有淮安府常在红白喜事上招呼的管事们,都还在为了这桩婚事忙活。
宾客全部走完以后才可以关门,或许要持续到明天早上,柳尧卿难得走了一回正门。
“说是去看灯会,这热闹都快散了,怎么还不回来?”
“别乱想了,小五不是跟着呢么。”
小五满头大汗,急匆匆地跑了回来,说:“柳夫人回来了吗?”街上人多,他一个没注意,柳尧卿就不见了。
谢澄安:……
刚刚过去的就是柳夫人。
萧明允:“澄安!”
风太大了,大得谢澄安什么都听不见,他只顾着追,追掉了兜帽,也追乱了头发,冷空气大口大口地涌进胸腔,心窝都变得冰凉。
凛冽的北风不停地撞击着眼睛,痛得眼泪止不住地流,锦鲤灯中的烛光,亮起复被吹息,未死复又燃起。
元月行至十五,人间恰逢盛世,废弃的城楼已然废弃,风铃卖力的吟诵无人听,玲心翻飞的月色无人问。
柳尧卿未施粉黛,也没有盘发,他只用一根红绫系了个低低的马尾,系紧斗篷,戴好兜帽,流星似的,一团火红从城楼坠然而下。
距离一箭之地,虽然看不清楚,但是谢澄安知道站上去的人是谁,他被萧明允拉进了怀里,没有看到那一幕,可是他的锦鲤灯摔碎了,寒风一吹,把烛心也熄灭了。
未燃尽的玉烛不必再哭泣,不甘心的人止不住流眼泪,谢澄安不说话,也不出声,只有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把萧明允吓坏了。
盖着柳尧卿的斗篷,跟谢澄安的是同样的款式,同样的颜色。
萧明允连忙把他的斗篷解开,远远地扔了:“我们不要这个了,”萧明允说着,把自己的斗篷解了下来,给谢澄安穿上。
萧明允的斗篷对谢澄安来说太大了,拖地的下摆和宽大的兜帽,严得一丝风都进不来,可以让谢澄安躲在里面痛痛快快地哭。
生于天地之物,唯有风,无色无形,像承载着来自远古的经文,不叫人轻易读懂。
随心赋予的含义永远不知是对是错,风铃叮铃、叮铃,就当是天地,在超度没有归宿的亡魂吧。
背上传来着踏实的力道,驱赶着脆弱,熟悉的体温隔绝了冬夜的寒冷。
全方位无死角的呵护让空气变得稀薄,谢澄安挣了挣,他眼角泛着红,语调带着些许埋怨:“我呼吸不了了。”
月光究竟是冰冷的,还是温柔的?有形有色,却同样难下定论。
他与萧明允算是两情相悦吗?可是方绍开也曾和柳尧卿两情相悦,人心果然易变啊,倘若有一天萧明允遇到真正喜欢的、啪叽,萧明允亲了谢澄安一下。
谢澄安推开萧明允,埋怨了他一句,还白了他一眼,转过身自顾自地往回走。
他要好好学医,要好好学写字,他绝不依靠虚无缥缈的喜欢度日,这样一来,就算萧明允变心、啪叽,萧明允追上去,又亲了他。
谢澄安一把推开萧明允,凶了他一句,狠狠地白了他一眼,皱着眉头继续往前走。
多告诉自己几遍,这天底下就没有不花心的男人,真正发生的时候就、萧明允追上去,又亲了他。
谢·凶巴巴·澄安两只眼睛全都冒着火:“你有完没完啊?!”
萧明允什么都没有说,他帮谢澄安把斗篷系好,又把帽子带好,然后俯下身子,深深地吻了他。
推也推不开,溜也溜不走,汹涌的爱意冲散了胡思乱想,算了算了,到时候再说吧。
谢澄安挣了挣,说:“我呼吸不了了,”他依旧红着眼睛,皱着眉头,却完全不同于方才的凶狠。
萧明允把谢澄安抱在怀里,抵着他的额角,说:“乖乖的,听到没?”剩下的,交给他。
谢澄安:……
谢澄安:“我走不动了。”
萧明允的斗篷能裹谢澄安两圈,他把谢澄安裹好,横抱着,还没回到书院,谢·毛毛虫·澄安就睡着了。
天冷,他们在来的时候,另外租了一辆马车,驴车是拉行李的,到达淮安府以后,马车早就拉了别人,返回了筑阳县。
回程坐书院的马车,苏保衡派了小厮跟着,好把马车赶回来。
消息传播得总是比想象中的要快,一路上都有人在议论柳尧卿的死。
“选这个日子肯定是故意的,叫他男人内疚一辈子,心机真够深的。”
“人家也不一定内疚吧,男人和男人不就是玩么,腻了就换呗。”
“人家夫人肯定膈应。”
“喜欢最没用了,不能传宗接代,到底不长久,玩可以,千万别动心。”
“姘头成了亲,不至于自杀吧,再找嘛,实在气不过,他也娶一个呗。”
“他就是伺候人的,没钱,没宅子,也没产业,要啥没啥,拿什么娶?”
“一个妾,跟签了死契的下人有什么区别?没有家主和主母的允许,他连门都不能出。”
“搞不清楚自己的位置,以为能一直做女主人呢,现在梦碎了,就接受不了了。”
怎么才能避免谢澄安听到?逗一逗,亲一亲,加上欲迎还拒、故作矜持的拉扯,就在谢澄安以为他们要在马车上面圆房的时候,马车驶出了淮安府。
萧明允:“安郎说的对,弄脏别人的马车不礼貌,下次就下次。”
谢澄安:……
这就结束了?
呼吸尚未平稳,热血还未平息,四肢被弄得软绵绵的,引起这一切的人走得倒是利索。
萧明允在大雁湖里摸鱼的时候,他不小心看到过一眼,那么大一条,萧明允抱着他的时候,他也偷偷地感受过,挺有劲的啊。
既然自己非要做那秉节持重的好青年,那为什么总是撩拨他?
怕不是在看他的笑话吧,哼,萧明允要是再敢亲他一下,他就把他的嘴皮子咬烂!
萧明允就着冷风,喝了整整一壶凉茶,他十四岁就开始晨那啥了,可是小郎君都十六了,都那样了还是没有反应,发育不起来这……
萧明允一时不慎,被踹下了马车。
谢·恼羞成怒·澄安:“谁都不许等他!”
吉祥/小厮/小黑球三脸吃瓜:这是咋了?
有想法,同时也有能力,但是撩完就跑,拒绝干活,所以他活该被踹,萧明允五体投地,噗、噗、呸,吐掉了嘴里的草。
在渐行渐远的车轮声中,萧明允心想,吃肉长身体,他要给小郎君多多得吃肉。
方绍开是照常陪着新娘子回门,还是在忙着处理柳尧卿的后事,萧明允不得而知,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他不止有吉祥一个小厮,还有一个叫如意的。
家里做生意赔了钱,爹娘想不开,自杀了,房子和田产全被债主抢走,十二岁的如意也被赶出了家门。
如意举目无亲,又身无分文,他一路乞讨,一路流浪,差点被合山县当地的丐帮打死。
萧明允去玉门关找萧思谦,正好路过合山县,他救下了奄奄一息的如意,如今已有六七年。
跟吉祥一样,如意一边做零工,一边打听三家村和萧明允。
他好不容易打听到了萧明允的下落,却在淮安府的平仓县遇到了劫匪,平仓县在淮安府到筑阳县的必经之路上。
主仆关系也有命中注定?他再次被萧明允救下,虽然丢了银钱,但是保住了性命,还找到了心心念念的旧主。
一行四人一起回到三家村,如意被萧明允安排在了他爹娘的院子里。
萧思谦带了五六个学生,砍柴挑水和收拾卫生这样的杂事,需要个人。
书局比预料中的还要火爆,常年经商,李家培养的掌柜和伙计,足以妥善应对当地书局的为难。
书籍价格降低,便可以让更多的人读得起书了,在有些州府,书局竟然得到了府衙的支持,这是他们没有想到的。
有前瞻性的老板,很快就和青云书局建立了合作,犹豫不前的,等别人挣到了钱以后再跟上,还有的就被淘汰了。
萧明允的话本总是供不应求,话本收入很快就赶超了正经书,萧明允和李秉文七三分这一部分利润。
其他书籍的利润,二八分,因为李秉文要经营,要谈合作,还要洞察读者的需求,他对书局的付出要更多一些,所有的地区中,只有大宁府搞不定。
大宁府的书局和造纸厂出奇得团结,造纸厂不给青云书局供纸,他们只能从别的地方调,这样一来,成本便大大地增加了。
没骂造纸厂榆木疙瘩,也没说当地书局不容人,萧明允在回信中,详细地写了造纸的方法,还嘱咐李秉文,纸够书局用就行了,别把当地人逼急了。
萧明允解决了三家村的野猪,又组织村民们种植土豆,让只有贫地的家户,收入比以前多了许多,从那以后,有很多人都对萧明允笑脸相迎,笑容里有感激,还有尊重。
有人跟他打招呼,萧明允也只是点一下头,奇怪的是,没有人觉得他高高在上、看不起人了,只说他性格如此。
就连当初,因为信了不切实际的谣言,特别害怕被株连九族的姓萧的那些人,也对萧明允一家和和气气。
谢澄安照常去梁大夫家了,萧明允拉了满满一车的酒、茶叶、布匹、还有食用油等等,来拜访他二伯公。
他是萧家本家的族长,萧明允希望他能同意,把谢澄安写进族谱。
第82章 萧明允争取让谢澄安入族谱
族谱不是官方的认证,有盖着官印的婚书,他们已经受到了大庆律法的保护,但是写进族谱,代表着家中所有长辈的接纳和认可。
将来,无论他们哪一方对婚姻不忠,都将受到长辈的责罚和约束,写进族谱才是祖辈和晚辈都承认的伴侣。
人口少的家庭通常没有族谱,或者只有寥寥几人,只有像郑、魏、萧这样的大家庭,才有代代相承的族谱。
族谱通常掌握在会写字的长辈手中,也就是说,只要会写字,他们大可以自己抄一本。
伴侣的位置想怎么写就怎么写,但是这样就失去了它的意义。
萧明允的太爷爷在三家村长大,入朝为官后,因为不肯为兄弟走后门,闹过一些不愉快,但总体上还算熟络。
萧明允的爷爷在读书的年纪才接去京城,与堂兄弟们的感情很好,萧远之这一代,与老家的联系就很少了。
萧明允已经是第四代了,但是他小时候,跟着他爷爷回来祭过祖。
没有这些亲戚就好说了,爹娘和大哥都认可,就成了,但是他有。
虽然感情很淡,但是没有出了五服,既然他们一家人都还在族谱上,那么谢澄安也应该在。
如果萧远之和萧思谦这辈子都不能离开三家村,那么他们还是不要跟萧家闹得太僵为好,所以萧明允一个人来了。
萧明允:“我与安郎本就是明媒正娶,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步步合礼,安郎理应写进族谱。”
二伯公:“你既然来了,想必是认我这个长辈的,有些话,我得给你说清楚了,你爹娘急着给你冲喜,压根没有仔细相看。”
“听媒人说这好那好,就答应了,其实是魏婷婷急着往出卖小叔子,根本没有请人算过你们的八字。”
问名这一步就说不过去。
萧明允:“伯公说的我知道,但是我与安郎相处下来,发现我二人的脾气秉性十分相合,而且安郎勤快踏实,乖巧懂事,未曾与家父家母有过任何冲突。”
二伯公:“又没有让你弃了他,但是写进族谱却万万不能,历来就没有让男人做妻的。”
“你年纪轻轻又有本事,合该娶一位正经人家的闺女,好生儿育女,绵延子嗣。”
“现在感觉不到,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走不动路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身边,连个能掺一把的人都没有,那情景,多凄凉吶。”
萧明允带着东西来探望二伯公的事,很快就在萧家内部传开了。
叔公、伯公、叔叔、伯伯、婶婶、大娘、叔奶奶、姨太太、还有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的亲戚们闲着没事,全都来看热闹了。
这下好了,并不是所有的人说话都像族长一样顾全大局。
“所有人都知道,男人和男人就是为了皮肉,好家伙,就我萧家出了个痴情种,传出去还不被人笑掉大牙?”
“想把男人写进族谱,真是天大的笑话,除非他能生出孩子来!”
“我丢不起这个人,大哥要是同意,就别怪我这一脉不认祖宗了!”
“花了那么多钱,也不能不要,就留着他,让他洗衣做饭,缝缝补补,再正经娶上一个,有了孩子,他也能帮着带。”
“魏多田也喜欢男人,不是照样娶妻生子,两不耽误。”
“不能让他再学医了,嫁了人还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说是照看病人,喂吃饭、喂喝水、再擦洗擦洗身子、一来二去的,有多少人都在说他不本分。”
萧思谦的识字班如火如荼,萧明允的本事,大家更是有目共睹,曾经避如蛇蝎的亲戚们,竟然开始扮演为他们好、为他们着想的角色。
“你爹娘心善,面软,不好意思提,我们提,他嫂子虽然姓魏,但是绝对不会因为他、跟咱们萧家过不去。”
“世间万物都讲究阴阳互补,两个男人葬在一块,破坏祖坟的风水,你不要后代,还有你大哥和你未来的侄子呢。”
“他对你们家确实有恩,你爹娘要是真心觉着他不错,认他做干儿子不就行了,他会看病,家里还能多一份收入。”
“等到七老八十的时候,你跟前连个人都没有,吃不上饭,喝不上水,多可怜吶,明允啊,婶婶的娘家有个侄女,特别有礼貌,特别活泛,今年十五岁,长得十分标志、”
“十五了都没嫁出去,还在那儿吹呢,明允啊,婶子有个外甥女,今年十三了,长得漂亮,身体也壮,生上七个八个不是问题,也能跟谢家郎君好好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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