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珉沅这个时候大概已经睡了,边榆想。
车子稳稳地停在自家院里,边榆轻车熟路推开隔壁院门,客厅亮着几盏壁灯,影影绰绰地让客厅看上去有点幽深。
楼梯处的灯开着,苏珉沅没睡。
边榆轻手轻脚往上走,刚走到二楼就见尽头书房的灯亮着。
边榆想起来苏珉沅这段时间都在忙并购案,熬夜加班是常事,没有多想晃晃悠悠往里走。
他们两个现在的相处方式随意又放松,不谈过去不问未来,边榆连苏珉沅现在身边有没有别人都不清楚,边榆没想问,就好像他身边的谢之临从来没想过要因为苏珉沅的存在而打发一样。
边榆穿着软底布拖鞋,走路像只猫似的没有一点声响。
书房门紧关着,只有门缝下面透露出一点光,边榆刚走过去打算敲门,就听见里面另外一道声音说:“我听说边榆昨晚去隔壁市了,好像是那个大明星文睢除了车祸,差点死了。”
是简程的声音,隔着一扇门有些失真,边榆站得近,听得一清二楚。
紧接着苏珉沅的声音传来:“你是闲的,每天关心边榆的行踪做什么?最近听说唐家资质被卡了,要是没事儿干你就去看看情况。”
“有什么可看的,你们家老大干的,还有文睢的车祸。”简程不知道在干什么,声音听上去懒懒的,“不是我说,老大那一手脏东西,跟边博义合作之后更加肆无忌惮了,你看老二死的多干净,我倒是奇怪他为什么要动文睢。”
边榆向旁边动了两步,靠在门边的墙壁上听着里面的话。
“我看你是真的挺闲。”苏珉沅有些不耐烦,翻资料的声音哗啦啦响起。
安静了没两秒,简程继续讨嫌,“我这也是担心你。我听说当初苏珉弢很想和边榆合作,大概就是为了牵制边博义,后来发现边榆差点挂了都没有激起边博义一点波澜,这才作罢。你现在跟边榆那小子走这么近,不会真的动心了吧?”
“简程。”苏珉沅郑重地叫了声名字。
“诶诶,听见了,我知道是边榆主动找你,你就顺其自然地跟他上床了,这小子滋味就这么好?我记得他是个1吧,竟然心甘情愿躺在你身底下,这事儿被大肆传出去,不知道会影响桦旌多少股价。”
“哦也不一定,毕竟这小子私生活混乱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难不成你也想要用边榆牵制边博义?”
“边博义身体有问题,最近这几年做了不少检查,精子成活率极低,已经要不了孩子了,不知道是不是唐林早些年的手笔。”苏珉沅说,“所以边博义要么心甘情愿地将桦旌送给外姓,要么只能忍着恶心让边榆继承,但是边榆现在的能力根本不可能继承桦旌,他还需要多练练。”
“所以你在锻炼边榆?但是再怎么锻炼也不是短时间内的事情,你想要让他帮你增加筹码有些难。”
“边榆能力多少其实并不重要,他只需要表现得对集团有野心,就足够让他爸警惕了,只要边博义警惕,就会控制不住的小动作。”
“你是说上次绑架?”那时候边榆才上班一天,甚至什么事情都没干。
简程只想想都觉得浑身冰凉,这样的父子关系搁谁身上都够心寒了。
苏珉沅将手中的文件放了放,看向简程:“边博义不会真的要边榆的命,他只是没过自己心里的坎,唐元驹当年亲手将自己亲生女儿送上边博义的床,这事儿本来边博义是感恩戴德,若不是唐元驹他未必能那么轻松拿下桦旌。”
“老边总当年的车祸——”
苏珉沅摇摇头:“这事儿跟边博义没关系。”
“你怎么敢这么笃定。”简程脸上疑虑一闪,紧接着想到另外一层,“你爸?!”
苏珉沅笑笑:“边博义能让桦旌没有出现动乱,一方面是他自己本身的能力,一方面是有唐家撑腰,唐家虽然产业重心都在海外,但是国内依旧有些关系,再加上边家原本的人脉,这才让他得以站稳脚跟。”
“唐家不可能无条件帮忙,当年肯定跟边博义谈条件,但是边博义后来反悔了?”这种事只要捋出个头绪,后面的事情就顺理成章。
简程对于他们这些有钱人家的混乱生活嗤之以鼻,深觉钱的多少和人的心眼成正比,简程家里就简单很多。
“反悔不反悔的不好说,肯定是没谈妥,那唐林的存在在边家就有些多余了。”
“我听说唐林后来几年精神不太好,在疗养院生活了几年后人最终还是没了。”简程说。
“控制精神的药物有很多。”苏珉沅嗤笑,平时看上去温文尔雅什么都不多问的人,却对每一件事情都知之甚详,“你觉得为什么边博义早年还能生出来边榆,现在却一个孩子都生不出来了。唐林不只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她有自己的想法,可惜遇人不淑,没能翻身。我想唐林应该是想借由疗养院脱身的,却不曾想死在了那里。”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简程奇怪道,“有时候连我都觉得你好可怕,处心积虑准备了这么多,面上却安于这么个不怎么出息的分公司,就算并购案成了,跟总公司那边也很难比拟,甚至都未必能换的你爸一句夸。”
苏珉沅笑笑再次低头。
简程看着苏珉沅的发顶,过了片刻后说:“那边榆呢,你知道他打算做什么吗?”
“大概是想给他妈报仇吧。”苏珉沅拿着笔在一份文件上做注释,“他想让边博义下台,可他自己现在接不下这么大的烂摊子,这事儿还有点麻烦。”
“你想让边榆接?”简程问。
“嗯。”苏珉沅一点没觉得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天方夜谭,“唐家会出手帮忙,唐元驹需要边榆这枚棋子。”
“你也需要。”简程毫不客气地点破他,“你需要边榆来帮你在苏家争取一席之地,需要靠边榆将老大老三拉下马,我有时候真的怀疑你对边榆到底有没有真心,至少当年你们还是邻居的时候,你应该真的为他考虑过吧。”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时移世易,高楼大厦都有可能倾颓,更何况是一段不怎么坚固的感情。
苏珉沅笔尖少顿:“边榆这个人,你别看他平时像是没心没肺,其实最重感情。”
“你这样利用他,他要是知道了不得跟你玩命,六年前他知道你故意设计他的时候,他就差点一刀捅了你你忘了吗?”
边榆站在门外许久,腿开始有些发麻,可是耳朵却越来越好使,断断续续的话越听越全。
无论是关于他们家里的事还是苏家的事,边榆的表情都没有半分变化,直到听到好后来简程提到了六年前。
“那不就是你们家老大干的么,原本想找一堆人弄边榆……那事儿你一开始就知道,你当时到底怎么想的。”简程有些闹不懂,“若真让老大办成,边榆就真的废了,能不能活下去不好说,边博义也真狠,自己亲儿子都可以送给老大玩。”
“老大从前看上了文睢,但是被边榆保了下来。”苏珉沅说的很淡然,声音并没有因为当初的主人公是边榆而有所起伏,“边榆……是边博义送给老大的投成礼。”
边榆的手指突然毫无征兆地开始颤抖,他很想抽根烟,可现在的处境却让他连一根烟都成了奢侈,意识告诉他不要再继续听下去,麻木的双腿却让他动弹不得。
紧接着他听简程说:“所以你自己去解救边榆?可真是个情圣,你说你对他完全没有动心我是不信的。”
“动什么?”苏珉沅抬头很轻地笑了,“当时那个情况我帮不了什么忙,但是可以搅局。你觉得我当时的处境还可能更坏吗?我搅了老大局,老二巴不得我回去给老大添堵,如此我便能走到苏家眼前,老头子不可能因为这点事就要了我的命,更何况边家的继承人只可能是一个。”
“所以你根本没有在边榆身上动过心,说到底还是为了他的身份?我靠苏珉沅,我都差点被你骗过去,这要是让边榆那小崽子知道,他捅你我都没有理由拦着。”简程直接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叉着腰很想骂几句,但又反应过来自己跟边榆的关系不怎么样,而且那崽子也不是个好玩意,被渣了就被渣了。
“话说回来,边榆大概也没过心吧,他家里不还养着一个?嘿,这么想你俩可真是绝配。”
重新低头的苏珉沅迟迟没有动笔。
最初苏珉沅曾怀疑过边榆是不是因为过去的不甘心跟他玩玩,毕竟边榆成为了谢之临冲冠一怒敲了于腾的脑袋,那事儿热热闹闹几乎人尽皆知。
可后来几次三番接触,尤其是去了边榆的家里看过一次后,苏珉沅立刻察觉到谢之临和边榆并没有发生过关系,也就是说边榆从回来后,自始至终就只和苏珉沅不清不楚。
苏珉沅一时也说不清在察觉到这一点后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
简程念叨了几句便又躺了回去,端起一旁的茶水润了润喉:“这样也好,我就不看好你跟边榆。那小子怎么说都是边博义的种,保不齐心里揣着什么坏心思,更何况边榆花了这么多年,哪可能说收心就收心了。关于边博义私下给苏老大好处的事情你这也收集不少证据了,苏珉弢最近跟于腾他老婆走得很近,实在不行将消息扔给苏珉弢,他现在巴不得边博义倒台,老大肯定大伤筋骨。到时候撺掇桦旌的股东大会,边博义现在的位置可就保不住了,你再在边榆耳边吹吹风,让他把于腾帮边博义杀人的证据提供出去……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简程一抬头发现苏珉沅正在出神,他有些气急败坏地扔了个抱枕过去。
苏珉沅肩膀被砸得正着,回神时视线还有点茫然。
简程意外:“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没什么。”再低头,苏珉沅看见纸张上有个偌大的黑点,是笔尖洇出来的墨。
他揉了揉眉心,压过心里方才闪过的不安,抬头看了一眼时间这才发现已经近1点了。
“你先回去吧,唐家的事情你操点心,这事儿不能耽搁。”苏珉沅说,“还有赵家那老两口你也看着点,回头有大用,边榆去举报自己亲爹不好看,可以让这老两口去做。”
简程应声站了起来:“那行,我先回去了,明天就去唐家那边看看情况,你这边并购案应该也差不多了,本来也不是多大的公司,拖了这么久也够了。”
两人说着出了书房。
空荡荡的长廊上光线晦暗,只能看见远处楼梯有微弱的光,来自客厅那几盏小壁灯。
简程忽然问苏珉沅:“最近边榆是不是很长时间没过来了?腻了?”
苏珉沅双手插兜,视线一直落在尽头的楼梯出,心里不安并没有减退,反而闹得他更加烦躁。
他心不在焉地回着简程:“没有。”
简程走后,苏珉沅去厨房倒了杯水,而后鬼使神差地到了玄关,打开鞋柜将简程穿过的拖鞋放进去,紧接着发现上一层的一双鞋歪斜着压在一起。
苏珉沅抿着嘴唇,盯着两只鞋子看了一会儿,将鞋子扶正。
*
边榆进门回家时客厅依旧留着一盏灯,他没看谢之临在不在,径直去了岛台找了一瓶酒。
轰鸣的耳朵里听不见声音,直到冰冷的酒精麻痹神经,他的意识才逐渐回笼,转头看见冰箱上贴的便签,这才知道谢之临今晚不回来了,过段时间有个国家级比赛要参加,最近这段时间应该都不回来了。
边榆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端着瓶子又猛地喝了一大口,衣服上沾了酒渍也没管,一瓶下肚,他双手承载岛台上低垂着脑袋,视线毫无目的地随意放着。
边榆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情绪到底是失落更多一些,还是了然更多些,清醒的脑子让他知道简程说的那些话没有错,可疯狂跳动的心脏却告诉他当他亲耳听见这一切时他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脾气。
知道归知道,但是被悄无声息地利用了这么久,边榆心里堵得慌。
可话说回来,他又是站在什么立场上,有什么资格质疑苏珉沅的利用?
简程的评价很中肯,边博义那狗东西能设计自己的老婆,害自己的儿子,甚至还想数不清的女人为他生孩子,又因为“可能甩不掉”的危及,直接要了其中一个女人的命。
这样的人基因里骨子里都烂透了,生出来的种也好不到哪去。边榆继承了这样的血统,别说苏珉沅和简程了,边榆自己都觉得恶心。
砰地一声,又开了一瓶酒,边榆一手撑着岛台猛灌了一大口。
自嘲之后,边榆又开始控制不住地去想,当苏珉沅说出那些话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嘲笑?鄙夷?恶心?
边榆想不出苏珉沅会是什么样,别说是表情了,连苏珉沅的脸都开始变得模糊,亲密也好、针锋相对也好,苏珉沅的模样本应该无比生动,可在这一刻里,那张熟悉的脸突然变得十分陌生,让边榆脑子迟钝地想要拼凑出一个五官都难。
边榆低头笑了笑,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脚下一个踉跄一不小心踩到了岛台的缝隙。
刺骨的疼痛瞬间传遍全身,边榆低头看向淹没在柜子下的脚趾,后退半步时一并带出了一块碎裂的玻璃。
边榆想了想,过了好久才想起这里曾碎过一个酒瓶子,他当时只是简单地收拾了表面上的碎玻璃,大概还有所残留,正好今天被他踩个正着。
鲜血顺着地板缝散开,边榆却恍若未觉,继续一瓶有一瓶地喝着。
直到第五瓶下肚,门口突然传来摁密码的声音。
这间房子的密码只有边榆和谢之临知道,连段东恒和程宗崇都不知道,而门口那人摁密码摁的极其熟练。
估计是谢之临临时改变回来了,边榆没有回头,又拎了一瓶酒打算回屋。
身后留下一串半模糊的血脚印,倒不是伤口多严重,只是因为边榆乱踩沾到了脚掌上,就显得血色的脚印有些触目惊心。
他刚走到卧室门口,就听身后人匆忙进门的脚步声,不像是回家,反倒像是来找人的。
不等边榆反应,来人直接叫出他的名字:“边榆。”
第55章
边榆手腕稍动, 酒瓶在手中晃荡着,一下下打着大腿。
他没有回应,看不见态度,只安静地站在远处。昏黄的灯将边榆的影子拉的老长, 一直拉到身后那人的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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