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秋又有点想死了。
见人只是瞪圆眼睛盯着自己瞧,颜方毓轻轻“嗯?”了一声,很随意地朝他走了过来。
“怎么不说话?”
走动间,雪白的内衬从宝蓝下摆中露了出来,流云一般在颜方毓小腿边打转,又像一只粘人的小狗。
容秋仰着头,痴痴看人走近、又站定自己在三尺开外的地方,脸不知怎么忽然就红了。
“你、你真好看。”容秋盯着人,磕磕巴巴地开口。
颜方毓含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
容秋作为一只刚化形没几天的兔妖,说好听点叫涉世未深、不通人情世故,说难听点就是愣。
之前没在大庭广众之下冲上三段长阶对颜方毓来这段真情表白,已经是他所有的知礼矜持了。
颜方毓还没说什么,容秋紧接着又吐出第二句惊世骇俗的话。
“可以做我老婆吗?”
不等容秋再接再厉说一句“咱俩的小兔子一定会很可爱的”,他忽然觉得自己的下颚一凉。
玉雕的扇骨挑在容秋的下巴尖上,不轻不重的力道迫使他抬起脸,正正对上颜方毓的目光。
对方眼神在他身上游了一圈,饶有兴趣地轻笑着问:“你……及冠了吗?”
颜方毓其实是故意的,一个普通修士都能看出容秋是个练气期,他自然更能看出来。
练气期的化形兽修,肯定只是个半妖。
不过就算是半妖,能化出人形怎么也有百岁打底了。
再加上容秋明显是个身量已经抽条的少年郎君,特别是一双腿极其修长,就连腰带都比平常人系得高一个巴掌。
但他人其实并没有很高,甚至比颜方毓自己要矮一个头,腮边丰盈的软肉未褪,看人的眼神亮晶晶、水汪汪的,莫名有点楚楚可怜的意味,怎么看都是一副好揉捏的样子。
因此这样孟浪求娶的行为非但不让人觉得冒犯,反而像是无辜的羊羔自己洗净送上门来。
颜方毓自然就忍不住,上手捏了一下。
“——及了!”容秋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努力挺了一下胸膛,又垫在扇骨上把脸扬了扬,似是想叫对方好好看清楚,“及了……一百多年了!”
颜方毓笑出了声。
他少见的没直接摇扇卜算,而是放开容秋的下巴,目光下移,扇骨跟着在他肩头背着的小包袱上轻敲一记。
笑着问道:“好吧。及冠了一百多年的小郎君——这是离家出走?”
这一下仿佛直接敲在容秋心头似的,酥麻感像长了脚的小蚂蚁,从肩头“咻”地一下爬遍了全身。
容秋仰头看着美人近在咫尺的笑颜,觉得自己有点呼吸不畅。
“不不不是——我上、上学。”
“刷!”
一声脆响,那柄主宰过不知多少人死生的洒金折扇在容秋脸颊边展开,贴心地替他扇了扇风。
“清明书院?”颜方毓显然也猜到了。
颊边黑发随着扇风微晃,发丝一下贴着容秋的脸颊,一下又轻搔在左近的绸制扇面上。
像是代替旁人的手轻柔拂过他的颊侧,蠢蠢欲动、意犹未止,却又一触即离。
一向没有什么羞耻之心可言的小兔妖呐呐失语,不知道怎么又脸红了。
颜方毓又笑了:“就这么好看?”
容秋盯着他胡乱“嗯嗯”两声,也不知回答的是哪个问题。
颜方毓知道自己手段雷霆,凡人——哦,现在凡人修仙的多了,那就不是在修仙世家出生长大的修士们,都喜欢把他的形象绘在红纸上当门神用,据说能驱鬼辟邪,晚上还会用来吓唬不肯睡觉的小孩子。
修士稍好一些,但对他也是毕恭毕敬,不敢逾矩半分。
但颜方毓一向觉得雷霆雨露皆是出于天道责罚,自己只是代为施过,对于旁人来说却也没什么两样。
即使他本人其实生得端正俊逸,自觉脾气也特别特别好,且并不吝啬于表达自己的善意,时常是笑眯眯的,却也没人像面前的小兔子一样这样直白地夸他好看。
好话谁不爱听呢?
特别是这样真挚的好话。
虽然附加内容惊世骇俗了一点,但自己脾气这样好,不是不能包容小辈们些许出格的真情流露。
颜方毓对容秋的表白不置可否,只是笑道:“既然咱俩有缘得见,我便送你一卦。”
他顿了顿,说:“你今明两日有个小灾,天风姤,应在巽位。若想避灾,就莫往那边跑。”
“啊?”
小兔妖发出没文化的声音。
颜方毓无奈道:“别去漳台府外的西南方向。”
这回容秋听明白了,乖巧点头:“好。”
颜方毓瞧他懵懂的样子,顿了顿,没忍住又补充道:“若非必要,这几日便也莫要出城了。”
容秋自然满口应下。
盏茶的功夫,小巷中又只剩下容秋一个人。
追老婆是十分不易的,他没有死缠烂打,恐惹对方厌烦。
美人走的时候,还很好心地给容秋指明了清明书院的报名点位置。
不过容秋现在不太关心书院,一心想知道自己可以去哪里找他,后者却只说两人如果有缘自会相见。
“有缘”,这个说法太玄乎了。
但是容秋之前明里暗里地向修士兄打听过颜方毓的事情,他们天衍宗弟子擅长卜卦演算,就是信“缘分”这么玄乎的事情。
颜方毓更是精于此道,折扇一摇便成一卦,走到哪儿算到哪儿。
容秋选择尊重老婆的爱好。
——毕竟老婆这么好(看),呜呜。
颜控的小兔妖就是这么毫无原则。
第004章
容秋已经确定这就是他爹让他找的,可以当老婆的,“心地善良的人类”。
心地善良,这一步也是最初的筛选。
如果对方没有善心,即使容秋假意怀了对方的孩子,他们也不会对他负责——自然也不会再为他生小兔子。
他爹还给他说,当年自己追他娘的时候便是先设计遇险,被侠义为怀的他娘救了下来,输送些灵力疗伤。
陌生灵力入体,兔妖便能自发假孕“怀上”对方的“孩子”,他娘无法,只好留下照顾他爹。
如此吊来美人,千万年来屡试不爽。
容秋正愁怎么“设计遇险”,恰逢瞌睡碰上人送枕头,颜方毓竟算出他近日有小灾。
那是不是可以故意惹其灾祸,再等对方前来搭救他?
——不行不行。
容秋飞快把这个念头甩出脑子。
好兔子要听老婆的话,老婆让他不要去西南城外,自己怎么可能不听呢?
容秋边走路边沉思,忽然抬起头警惕地向四周扫视了一圈。
这是一种刻进兔子血脉中对危险的警觉,千万年前,他的祖先们便是以此来躲避猎人的追捕。
此时容秋才发现自己不知走了多久,小巷七拐八绕,周围人烟近无,房屋景色也已经全然陌生了。
也就下一瞬,脑后一阵劲风刁钻袭来!
容秋之前被喳喳兜头砸过,此时已然有了应对经验。
他一个扭身躲过了袭击,圆睁双目朝风来的方向看去。
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容秋看人先看脸:是个男人,丑八怪。
他个子不高,站在小巷中央,双手各拿一截短棍,隐隐将能身侧通过的空隙都划在他的短棍范围之内。
这人还是个修士,什么境界容秋看不出来——当然,这主要是因为容秋只有练气一层,修仙界九成九的修士他都看不出来境界。
对方来势汹汹,容秋连一句“你做什么”都没问,果断转身逃跑。
一扭头,小巷那头又是一个丑八怪。
这两人隐成合拢之势,将前后巷口全部纳入麾下,显然是在围堵他。
容秋侧过身,长腿分敞扎在原地,用余光同时防备着两人。
丑八怪甲擎着双棍缓缓朝他走过来,口中还说道:“小兔子别挣扎了,咱们粗人手下没轻没重,万一把你蹭了伤了,以后留下疤多不好。”
容秋瞳孔微一缩放。
——他们知道他是兔妖。
容秋身上妖气相当淡,非大能者不能察觉他兽修身份,而面前这两人——容秋很理所当然地以貌取人,觉得长这么丑的肯定也能不到哪去。
那就只能是法会上他兔耳弹出来时,还是被有心人注意到了。
娘亲曾叮嘱过他,修为低微的时候一定要藏好自己的兽修特征。
原因无他,近几百年因提倡众修平等,兽修渐渐不再遭受歧视,便大方亮相与人族修士正常来往。
但同时也有一小撮爱好恶劣者,就喜欢亵玩这种虽是人形却带兽耳兽尾的化形兽修,因此,便有贩子抓来兽修卖予这些人,久而久之竟形成了产业。
其中猫、兔、狐这类中小型动物更是被下手的重灾区。
一是因为他们外形可怜可爱,二是因为与虎狼相比不那么凶猛,性情大多温顺,且好捉。
只一个照面,容秋就知道自己是遇上娘亲说过的拐兽人了。
他娘说的果然十分对,外面的修仙界着是太危险了。
追老婆可真难。
但老婆算的真准,说他有小灾就真的——咦?
容秋忽然反应过来:可自己根本还没出城啊?
还没等他细想,耳边又是一道凛冽劲风!
漆黑长鞭如一条阴毒长蛇,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卷向容秋的脖颈。
鞭风飒飒,几乎割痛了他没盖着毛的人族皮肤。
容秋猛然躬身,柔且韧的细腰向后弯折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灵敏躲过这一缠。
长鞭如刀,竟削断了他还未来得及落下的发梢。
只听远处那人“啧”道:“这小兔子还挺滑溜。”
丑八怪甲:“别废话了快抓!”
打不过!
容秋迅速判断形势,毫无缠斗的意愿,微一弯膝,紧接着长腿猛然一展,整个人霎时弹起丈余高。
他目标明确,正要越过旁边的墙头逃跑时,却忽然被什么东西兜头一拦。
像是凭空笼着一张看不见的网,又把容秋轻柔地弹了回去!
容秋一愣,半空中翻了个身稳稳落在地面,抬头惊疑不定地打量自己刚刚触碰的墙头。
半透明的光华于半空中微微一闪,接着如涟漪一般逐渐平静下来。
容秋微一抿唇,换了个方向重新跳上墙头,果不其然又被挡了下来。
他一连跳了数次,却像只被关进铁笼的麻雀,胡乱冲撞一通,对这笼子半点无计可施。
这样的情景显然愉悦了两个拐兽贩子。
两人也不再急着抓兔,反而欣赏他的困兽之斗哈哈大笑起来。
“劝你这小兔子别白费劲了,金丹期的兽修都要在天罗地网下栽跟头,何况小小的练气期!”
“不如快快束手就擒,还能留着些气力应付那些大老爷……”
“硬要比起来,咱们兄弟可比他们怜香惜玉多了,哈哈!”
“听不懂。”
容秋眉毛鼻子皱成一团,终于舍得开口搭一句话。
“但别再说了,你们真的、太丑了——呕。”
第005章
“……”
“……能……闹腾……”
“踹得我……现在……胸口还疼!”
意识一片混沌。
容秋觉得自己好似被罩着一口大钟里,外面的声音听起来模模糊糊、朦朦胧胧。
“哈哈!疼就对了,没听过兔子蹬鹰吗?你还能比老鹰耐蹬?”
“去你娘的!老鹰算个屁……”
仿佛罩在他头顶的大钟猛然掀开,清晰的声音潮水般涌进耳朵里。
容秋清醒过来,眼睫挣动几下,接着缓缓睁开眼睛。
日光透过脸前的布料朦胧倾泻,鸟鸣啁啾隐约传来,鼻尖是熟悉的草木泥土香。
漳台府内没有这种气味,他现在在城外。
容秋微微挪了挪,发现自己正被紧紧绑住手脚,侧躺在一只破麻袋里。
身下骨碌碌晃荡,大约是在板车一类的东西上。
“唔……咳咳!”
胸口突如其来一阵锐痛,容秋忍不住闷咳出声,一口血沫喷在他脸前的麻袋布料上。
旁边两人的交谈声戛然而止。
半晌,其中一人笑道:“呦,小兔子醒了,还挺快的。”
另一人接口:“早叫你别反抗,瞧瞧,这不是吃苦头了?”
“别怕,都是些好养的内伤,一条口子都没剌出来,且金贵着呢,不会在大老爷们那边掉下价的。”
两人一唱一和地说完,不约而同哈哈大笑起来。
容秋没搭理他们,只是小心翼翼避过伤处,翻身仰在板车上轻细呼吸。
好疼。
容秋恹恹躺着,眨巴了一下眼睛,忽然从眼眶里滚出两颗豆大的泪珠子。
在过去的一百多年兔生、和个把天的人生里,容秋家庭幸福、生活顺遂,还从来没有如此疼过。
这让小兔子有点无处发泄的委屈。
娘亲说得好对,外面好危险——而且他还没有讨到老婆。
蓦地,一张漂亮的脸出现在容秋脑海中。
眉目含笑,银制额带,眉心的蓝宝石熠熠生辉,袍摆像小狗一样在那人腿边打转。
现在已经在城外了……容秋流着泪默默地想。
虽然跟爹爹说的有些不太一样,可他遇险了,老婆心地那么善良,又那么厉害,会来救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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