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过往几十年的锚地消失了。
迟殷颤抖地在帝都星中央枢纽蹲下,眼神迷茫。
从一百岁到现在,他的人生和龙君紧紧绑定。
他围绕龙君的自转被猝不及防地终止,失去了恒星的他像是孤零零飘在太空间的小小陨石,太微不足道甚至无法发出光芒。
被他偷来的这唯一的支点也轰然倒塌。
这个天下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所。
迟殷并不觉得失望,甚至反而松了一口气。
他机械地追逐龙君这么多年,终于可以画上一个句号。
因为薄宴的宽容而被推迟了两个月的死亡终于如约而至。
迟殷竟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身体轻飘飘地快要飞起来,他似乎在此刻拥有了绝对的自由。
太微不足道也很不错,至少此刻不会有人打扰他的死亡。
思绪回笼,迟殷恨恨地看向薄宴。
但却有一个人又一次抓住了他。
“为什么?”小魅魔开口,声音因为沙哑听上去像一只被困住的小兽。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迟殷不管不顾地一拳一拳打在薄宴身上,声音带上了哭腔,“为什么要救我回来?”
薄宴不语,只是生生地受着,等小魅魔打累了才出声问道:“为什么要搜索塔修斯?”
他还抱有最后的一点希望。
如果,如果迟殷还有一丝承认他们的关系,他会立刻坦白自己就是龙君塔修斯。
然后忘掉一切重新追求迟殷,就算迟殷不再看着他,这次他会好好看着迟殷。
迟殷闻言却只是笑了一声:“原来是来兴师问罪的。”
“不是......”
薄宴想要解释两句,却被迟殷打断。
小魅魔厌厌地看着他,他卸下了所有的伪装,连掩饰都懒得掩饰。
“塔修斯......他以前对我很好。”
迟殷自顾自地往下说着,这些话他闷在心里许久,这次不说说不定再也没有机会了。
薄宴的眼神骤然亮起,目光灼灼盯着小魅魔。
他张了张口,坦白的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我......”
“我爱他......我也恨他......但我更恨我自己!明明知道对他来说我可能只是一个玩具......但我还是爱他。”小魅魔眼神不再乖巧,语速极快且锐利,“我处心积虑地骗你就是为了逃出去见他,他既然死了,我......我.....”
迟殷呼吸一窒,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在意识到泪如雨下之前就已经哽咽地再也无法说下去。
迟殷之前伪装得太好,但此刻龙君的死将他逼到崩溃,情绪如开闸的洪水一般汹涌而出。
“你觉得我很可笑吧?”他抬起清亮地眸子,眼中的痛苦不加掩饰,笑得凄婉,“但是不这样,我要怎么活下去......?”
“他不来看我,也不让我出去......我只能一个人待着......我不想,我想去上学,或者把我丢了也好啊,把我送回魔族也行,我说了,我说了很多遍,但是没有人听到......我真的不想爱他了......”迟殷喃喃道,他的眼神有点迷茫,“后来我想我还是爱他吧......起码,起码这样每天,还能有一点期待。”
这两句话的信息量极大,一下让薄宴有些头晕目眩。
一股寒意从心底油然而生,薄宴的心脏被狠狠攥紧,如坠冰窟。
那句坦白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这样的情感比迟殷可能讨厌他还要让薄宴无力。
不,不该是这样的。
迟殷痛苦的模样一样让薄宴心如刀割,但他连半句安慰的话也无法说出,他早已失去了这个立场。
此时表明龙君的身份,小魅魔只会碍于身份一次次缄默不言,他们之间畸形的关系不会有任何改变。
“怎么回事?患者情绪太激动了,镇定剂——”
被房内的声音吸引,医生破门而入,狠狠地剜了一眼薄宴。
薄宴的眸中只有迟殷一人的身影,他再次开口:“你和塔修斯是什么关系?”
“如果不算是我高攀的话,应该是主人和宠物的关系吧。”
迟殷的话轻飘飘地落在薄宴耳中,随后便因为被注射了镇定剂缓缓倒下。
薄宴一愣,随即失笑出声,双眼都染上了些许疯狂。
主人和宠物,何其讽刺啊!
他认定的小妻子,龙神都承认的伴侣,居然说只是自己的宠物。
薄宴眼神暗淡,涌上心头的自责和悲哀蔓延。
错误的开端,他的傲慢,迟殷的自卑,一切的一切造成了如今必死的局面。
于他而言,是自视甚高的占有,是无意识的强势,是太过自负的势在必得。
于迟殷而言,是不对等的膜拜,是单方面的暗恋,是至始至终的唯一中心。
唯独都不是爱。
他总是希望把所有最好的都送到迟殷面前,但这些身外之物,既不是他所珍惜的,也不是迟殷看重的。
就和那枚红钻石戒指一般,迟殷最后也没有收下它。
反倒是自由、尊重,这些迟殷希望的,他一直都没有给过。
薄宴盯着迟殷昏睡中依然皱着的小脸,弯下身,在迟殷的额头上烙下一吻。
薄宴的黑眸暗淡。
让迟殷就此以为塔修斯已经死了是最好的选择。
迟殷现在的状态算不得健康,他会以薄宴的身份陪迟殷走上正轨。
薄宴附在迟殷的耳边,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字一句说得极其缓慢。
“小乖,活下来。”
“这次你可以自由行走于天地,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只为自己而活,无关魔族......”
“也无关我。”
第26章
迟殷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被送回了在薄家的房间内。
粗粝呼啸着的风声和撞击时的钝痛还残留在记忆中, 但更加鲜明的,是此刻温暖舒适的被窝还有房间里浅淡的甜香。
迟殷缓缓睁开眼,厚厚的窗帘隔绝了室外的光源, 让人分不清白天黑夜。
但房间的角落处又被贴心地安置了一盏小夜灯, 柔和的光晕给整个空间增添了一份安宁。
仿佛之前的殚精竭虑还有情感冲击都可以被消弭在这盏暖黄的灯光中。
小魅魔慢慢吞吞地支起身子,却突然倏的一顿。
有什么东西从他的怀里掉了出去。
居然是一个毛绒绒的白色云朵抱枕。
那个抱枕显然柔软极了, 略长的绒毛蓬松又轻盈,让人情不自禁地想把整张脸埋进去。
迟殷眯着眼借着微弱的光线扫视了一圈。确认房间内静悄悄地空无一人后,小魅魔才有些迟疑地伸出手, 把抱枕团进了自己怀里。
和把爪子探出窝的警惕小猫没什么两样。
抱枕比想象中的还要好摸。
又软又蓬松,轻而易举地就让人的心情好了起来。
迟殷抱着抱枕rua了几下, 环顾周围的神色有点茫然。
床上突然出现的抱枕只是冰山一角。
才一两天不到, 这间屋子的格局已经和他离开时完全不一样了。
原本沉重的深棕色窗帘和花样繁杂的地毯被撤下, 换成了轻盈的米色和奶黄色, 看着就让人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下来。
冷冷冰冰的白墙旁边多了几束鲜花, 为整间屋子增加了勃勃生机。
迟殷的眸子在那束花上停留良久。
他认识这种花, 桔梗花。
呈钟形的花朵如燃烧的火焰,散发着浓烈的情感和生命力。
迟殷的眸中多了几分神彩,强撑着坐了起来。
最大的改变当属隔壁。
之前薄宴在一旁多加的一张床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迟殷抿着嘴, 不知道薄宴是什么意思。
是打算强行要和他睡一起,还是......
总不可能是被他发疯吓到连夜逃出这件屋子吧?
迟殷嘴角勾起浅浅的冷笑,如果是这样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迟殷掀开被子后又是一顿。
和之前借穿薄宴的衣服不一样, 一件尺寸正正好好的睡衣穿在他的身上。
所有所感,迟殷下床, 轻轻拉开眼前的衣柜。
之前空空荡荡的衣柜里现在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衣服, 都是当季新款。
从剪裁简洁的基础款到别出心裁的秀款,甚至连墨镜帽子领带袖口等配饰都一应俱全。
迟殷一件件看过去, 整个衣柜都是为他准备的衣服,没有一件是薄宴的。
迟殷的目光闪烁不定,心里的感知越来越明确。
整个房间里薄宴的痕迹仿佛被抹去了,处处都在强调这是“属于他”的房间。
迟殷无意识地来回揉搓着自己的手臂,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一小段红痕。
属于他的。
光是想想这四个字迟殷就感到荒谬。
迟殷走到房间门口,刚要推开就听到门外传来小声的议论声。
说话的人显然已经刻意控制了音量,但奈何迟殷作为魅魔的听力本来就比人类要好上不少,每句话都一字不落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要我说这只魅魔很快就要失宠了,你没看到薄小公子都把床撤出来了吗。”
“不是吧,这也太快了。”另一道女声轻啧了一声,“我当时看他可怜,还陪他说话了,就指望他之后飞黄腾达了能念着这份好。”
有人咯咯笑道,语气嘲讽:“看来姐又投资失败咯。”
迟殷睫毛轻颤了几下,他听出其中一人正是当时和他说话的护士。
那人语气烦闷:“无语,还以为魅魔能有多大本事呢。”
“别气啦,反正薄小公子就是这样。”旁边一人安慰道,“上次也有个情人想要逃跑,差点被薄小公子打个半死,这次薄小公子这么生气还是舍不得下手,足以说明这小魅魔有点本事了。”
“对的,而且上次那人还是逃跑未遂,那场面血淋淋的,还不给用修复舱,我每天去给他换药都头皮发麻。”
听到这些冷言冷语,迟殷反而感到了一丝久违的平静。
他对这些太过熟悉,以至于好像这些才应该是他的日常。
然而很快门外的声音戛然而止。
几道脚步声在远处响起,那些声音统一换成了恭敬的问候声:“薄小公子,薄助理,段先生。”
薄宴不带感情的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扫过,吓得几人立刻噤声。
似乎自从小魅魔这次出逃事件后,薄小公子周遭的气场更加冷若冰霜,浓重的压迫感瞬间让人透不过气来。
薄助理立马心领神会:“薄家不养在背后对主人风言风语的人。”
“结一下工资,按离职流程走吧。”
护士因为这突然的变故脸色唰的一下变白。
她当即就要跪下,语气惶然:“薄小公子!我可是在薄家待了十几年啊,您不能......”
“我为什么不能?”薄宴语气淡淡,“我之前说过,迟殷是除了我之外这个家的另一个主人,既然你们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里,那也没必要继续待在薄家。”
他的态度太过坚决,完全没有任何可置喙的空间。
几名护士怔怔地从瘫倒在地上,明白这事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薄助理的目光从几人身上收回,竟感受到了一种庆幸。
好在他在一开始便意识到了迟殷的重要性,否则早早被炒鱿鱼的就是自己了。
但话又说回来,事到如今还认识不到迟殷在薄小公子心中地位的,不是坏就是蠢,留在薄家也是只是一个隐患罢了。
“薄小公子还真是规行举止。”与薄宴和薄助理一起走来的第三人出言讽刺道,“尽可能减少患者听到这种风言风语的可能,否则对小迟殷心理健康的恢复不利。”
“嗯,知道。”
薄宴打开门,三人和站在门口的迟殷面面相觑。
三人皆是猝不及防,一时有些沉默。
迟殷全身有些紧绷,像是见到生人炸了毛的小猫,一双赤色的眸子睁得圆圆的,打量着眼前的三个人。
小魅魔的目 光在薄宴身后的那名男子身上有些许的停留。
如果没记错,这人是当时冲上来给他打了一针镇定剂的那个医生。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见那人主动向他打了招呼,语气和煦:“你好,我叫段元枫,我们在私立医院见过。”
段医生观察着眼前患者的神情,果然在一小阵若有所思后,迟殷对他的态度略微松动了些。
他们在私立医院遇到过,如果迟殷有印象的话,便会弱化“他是薄宴这边”的概念,有利于迟殷对他放下防备和后续治疗。
段元枫见迟殷没有表现出明显地抵触,继续说道:“接下来我会继续全权负责你的后续治疗。”
他刻意回避了他是薄宴聘来的这点,将话题引到到了小魅魔自己身体的感受上。
段元枫的声音放轻,咨询着小魅魔的意见:“我可以进来吗?给你再复查一下身体。”
迟殷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段元枫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他在有意识地强调“这个房间是属于迟殷的领地”这个观念,而在询问迟殷意见的时候,又将这个问题和第二个复查的请求做了混淆,让小魅魔更容易接受。
不管如何,迟殷能点头,都是好事。
段医生让迟殷坐下,拿出小型仪器,一边扫描一边提问。
“头还疼么?”
“......有一点。”
“手臂?”
“......不疼”
段元枫给出的问题都是封闭性问题,而且也只限于健康检查的范畴,迟殷在短暂的沉默后也逐渐习惯了他的提问节奏。
谁知段元枫毫无征兆地突然转换了话题:“房间风格改变了,还喜欢吗?”
20/75 首页 上一页 18 19 20 21 22 2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