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犹如从池水里渗出来,唐蒄赶紧顿住脚步回头看过去,狭小的空间里难以视物,仅有那池水朦胧地散着微光,她没看见水中有人,只看见水面上几圈散开的波纹。
这声音太熟悉了,在梦里也数度响起。唐蒄以为是她将那天在山上的经历记得太深刻,不想冥冥中的确有个人在和她说话。那声音又从幽邃的通道里响起:“往这边来。”
唐蒄扬声问:“你是什么人?”
那个酷似关涯的人道:“请跟我们往这边走。”
唐蒄后退一步,问:“你是关涯吗?”
关涯还是说:“请往这边走。”
那声音道:“她们已经死了,听不见你说话。”
关涯和庄壑伸出手,拢在唐蒄身后迫使她往前。这里太黑太暗,若隐若现的红光也让人觉得不舒服。唐蒄决定不轻举妄动,缓慢德走进长廊里,问:“你是谁?”
“我是你的母亲,是创造了你、让你得以立足于世的母亲。”那声音响在走廊尽头,用和缓的语气说,“来,穿过崎岖的走廊来到最深处的宫殿,回到母亲身边来。”
既然能造出这么厉害的地方,还能把死了的关涯和庄壑弄得跟活人似的,看来这家伙本事不小。唐蒄往前走去,长廊里藤蔓枝叶纠葛葳蕤,有只蟾蜍跳到唐蒄跟前。
它口中衔着一只细长的草根,几只兔子轻快地窜过去,鸟鸣声不绝于耳,时时掠过头顶。唐蒄被那只蟾蜍挡住去路,只好大着胆子捡起它嘴里的东西:“这是什么?”
“是灵芝草。”那声音响起时惊跑蟾蜍,她沉静地说,“不用管这些小东西,往母亲身边来便好。”
尽头是一扇深红的门,门缝里吹来暖风阵阵。一个面生的女人从门缝中探身出来,为唐蒄开门后又陡然化作飞尘散去了。门后烟行雾横,宽阔的空间里隐隐浮动着香气,头顶传来清越的管弦声,偶尔夹杂着几声铃响。
巨大的身躯横亘在唐蒄面前,那东西黑沉沉的,竟在唐蒄面前抬起头来,好不容易辨出人形。唐蒄被这东西吓了一跳,她徐徐开口道:“你回来了,回到母亲的身边来了。”
她抬起五个唐蒄都合抱不住的胳膊,在梓木地板上微微起身。唐蒄恨不得夺门而逃,门推不开,她只好装着胆子问:“你是……你是什么东西?”
她联想到把她赶来这里的关涯和庄壑,猜测道:“莫非你就是关涯说的那个文珠?”
文珠翻了个身,懒怠地俯在地上望着她。她伸出一根手指要碰唐蒄,说:“得乐天不是谁都能来的。唐蒄看着你在人间奔来走去,好像我也有了活跃的力量。”
唐蒄慌忙避开,说:“你会把我碾死的。”
文珠笑了笑,道:“碾死又如何?母亲会给予你无数次复生的机会,你不用为了寿命烦忧。”
“你就是那个跟我说话的人,”难怪说她声音耳熟,唐蒄又问,“那宋迤,跟宋迤说话的人也是你吗?”
“不错,正是我。”文珠捏住躲闪不及的唐蒄,把她放到桌案上,“我曾以为宋迤是个和你一样有趣的孩子,谁知她习惯随波逐流,不如你这样时刻绷紧着反抗有意思。”
案上摆着食物酒器,看来这人像在这里度假过日子。唐蒄不寒而栗,问:“你是怎么把我们变得异于常人的?”
“我是文珠,你所看见的一切都由我创造。”文珠抬起酒盏,“包括你和你认识的所有人,都是源自于我。是神创造了这个世界,而神只要端居得乐天,享无上安详。”
唐蒄张大嘴:“世上真的有神啊?”
“你在我将死的时候伸出援手……既然你能救我,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不让我经历这样的命运?”她顿了顿,冒着激怒文珠的风险说,“我不想遭人看不起,不想汲汲营营,我也不是没有求过神,为什么你直到我死才肯出现?”
“人对我来说太微不足道,我从没注意过任何人。是你马上要死,喊得实在太大声,把在得乐天里休憩的我吵醒了。”文珠轻蔑一笑,“你说你不想死,宋迤说她想死,你们吵醒了我,是该给你们一些奖励。”
唐蒄不解其意,问:“什么意思?”
“我赠送给你们无尽的寿命,化作飞灰也能重组身体,因为你的灵魂始终没有回到我身边。”文珠示意她凑近看自己怀中,“身躯是紧锁灵魂的棺材,你瞧这里——”
唐蒄跑到广阔的桌案旁,看见她手下垫着漆黑的坛子。唐蒄立即认出来:“素槛?你抱着这个干什么?”
“这是我的女儿。”文珠好整以暇地说,“坛中装着她的灵魂,而灵魂又可以装进每一个坛子里。”她挥手召来另一个坛子,漆黑的液体传递,“这就是她的身躯。”
唐蒄搓着手上的鸡皮疙瘩,说:“我记得关涯把庄壑做成这样的肉浆喝下去,说这样就能成为你的化身。”
“是啊,原本我在庄壑的身体里沉睡,很快就流进关涯体内。”文珠说,“她们与你一见如故,不是吗?”
唐蒄只觉得她的嘴角往上,像是足够一个人吊死在上面般高。她咽一口口水,说:“是你认出了我。”
“真机灵的孩子,只有这点招人喜欢。”文珠呼出的气流险些把唐蒄吹下去,她放下酒盏,说,“唐蒄,你死得太多次了。不如学学宋迤,她比你珍惜生命得多。”
“你答应过我不会让我死,”唐蒄捏着手思考一阵,问,“你说你是我的母亲,难道我不是我娘生的孩子?”
“你娘也是我的孩子,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文珠澹然道,“我是世间万物的母亲,包括你和宋迤。你们做的事很让我高兴,这得乐天沉寂许久,我就看着你们解闷。”
“看别人去吧,我没空。”唐蒄站起身,高声道,“快放我回去,你该不会是想把我永远留在这里?”
“得乐天是世上所有人都想来的地方,”文珠抬起手,封住四壁的门陡然转开,露出门后的景象来,“你留在这里只需要漫无目的地享乐,在母亲的怀抱里睡到厌烦,在莲花池里顺着水流淌,跟着烟炉里的烟遨游空中。”
她错身让唐蒄看清她身后,云层连接成地,天际悬着耀目的日月,远处缓慢由金乌拉动游荡过来一架车驾,灿烂的光芒还没靠近就把唐蒄眼睛晃花。文珠说:“得乐天无尽广阔,你可以乘銮车游遍整个天界仙境。”
掀起的风吹起头发和衣摆,唐蒄看着眼前的光景发愣。她做出决定:“好意我心领了,可惜我已经答应和宋迤一起,也不想再过受人摆布寄人篱下的生活。”她笑道,“说错了。我喜欢无拘无束,不想过受神摆布寄神篱下的生活。”
文珠慵然撑着脑袋看她:“你有什么办法逃走?”
唐蒄一翻身跳到她身后房间与天空相连接的门框上,回头冲文珠露出笑脸:“对不起了,我从来不惜命的。”
她纵身一跃,云层重重拨开,疾风擦过面颊。不需文珠伸手,唐蒄只觉得身上一轻,慢悠悠地在云里浮起来。倚坐屋内的文珠一伸手,她就被看不见的力气裹挟进屋里。
唐蒄翻跌回桌上,文珠叹息道:“你不想留在这里,我何必强求。作为出色的玩具,你想要什么奖赏?”
没死就不错了,竟然还有奖赏。唐蒄自觉受之有愧,说:“我想和宋迤去一个和平快乐,没有战争的地方。”
她想了想,觉得这样的事似乎太难。毕竟她看过的神怪小说里,天帝还要为情爱和反叛伤神。唐蒄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文珠:“这样的事你能做到吗?”
“自然可以,我有很多这样的世界,随便送你一个让你统治怎么样?还是让宋迤统治,你来辅佐?”文珠一挥手,虚空里飘过来几个封口的坛子,她一一细数道,“这一个里装着你实现梦想,成为家喻户晓的明星的可能。这个是你和宋迤遍游四海,最后找到合适的地方定居的可能。”
那几个坛子和素槛截然不同,工艺华贵精湛,还泛着奇异的光彩。唐蒄凝思一阵,诚实地说:“选不出来,我想和宋迤一起选。你们这里有什么必玩的景点吗?”
“好吧,我把宋迤叫过来,”文珠揉一揉脑边的头发,向空中勾起手指道,“再你看一个最古老的——”
停在案上的酒壶缓慢倾倒过来,酒水流过壶颈,冲进流光溢彩的酒盏里。唐蒄目不转睛地看着,只听见一阵不同寻常的响动,一个人跟着混浊的酒液从壶中冲出来。
唐蒄下意识往后躲,深红色衣衫被酒水紧粘在那人身上,长发遮住面容,骤然摔进酒盏里连痛都不喊一声。
大门轰然打开,唐蒄回头看去,文珠还真是说到做到,在她之后也把宋迤拖到了这里。宋迤被眼前的景象镇住,文珠坐在原地,凭空将宋迤移过来,说:“你们看好了。”
宋迤滚到桌上,她还没反应过来,唐蒄就爬到她身边,用力握住她的手,像是终于找到了盟友。
文珠将比唐蒄还高的酒盏放到两人面前,无比怀念地说:“这是我的女儿,素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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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到文珠第一次正式露面了呀呀呀!昨天想这章的时候非常犹豫,因为我没去过仙境不是,因为刚生出来的素之应该没穿衣服不是,总之有着各种各样的原因。
仙境参考了汉代墓葬文化,蟾蜍玉兔金乌之类的。再根据这个故事的基调加了一点我的喜好,佐以406里蒄姐等人对文珠的描述,将上述材料放进文珠的壶子里摇匀。
特意放进壶子里模拟生产的过程,因为素之有没有穿衣服很纠结。从酒壶里倒出来的湿湿的没有意识的素之,感觉很有看头啊。我自己带了筷子,可以让我尝一块吗?
最后辟谣一下蒄姐和宋姨不算骨科,都不是一个妈生的。文珠的话翻译过来就是我们都有一个地球母亲。
152 ☪ 壶中日月
◎宋姨和蒄姐签约成为魔法少女◎
躺在盏中的人没有反应,唐蒄疑心她已经死了。刚刚到场的宋迤还没明白状况,低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她是文珠,是关涯和庄壑信的那个文珠。”文珠的目光压下来,唐蒄放低声音偷偷跟她说,“在我们死前跟我们说话的人就是她,她把我们叫到这里来……”
唐蒄的话停在这里,她还不知道文珠想做什么。唐蒄的手握得她发痛,宋迤知道这不是梦境和幻觉。文珠的身躯庞大得犹如一座无法跨越的天堑,横在两人面前。
她身上黑乎乎的,像是陈年的素槛。文珠将酒盏转过来,让素之面向唐蒄和宋迤。她没有声息,文珠解释道:“不用怕,她还活着,只是灵魂徘徊在得乐天之外。”
宋迤专注地分辨着,的确是能看到微弱的呼吸的。文珠用眼神将盏中酒液蒸干,说:“她是我的素槛。”
唐蒄愕然道:“你说她是那个坛子?”
“不,坛中装着的是素之本身。”文珠一扬手,唐蒄被她巨硕的手臂骇得后缩几下,坛子被文珠挪到案上,她说,“素槛的功效是将鬼怪挡在门外,素之的使命是为我清除污秽。我不想在人间现身,于是请她先行打扫。”
“这是你女儿的空壳?”唐蒄看着久睡不醒的素之,问,“她还有机会回来吗,干净到什么地步才不算污秽?”
“如同得乐天一样的净土,和乐安宁的桃花源。我手里有数以万计的世界,却创造不出这样的地方。”文珠笑着看向唐蒄,“或许正是有你这样的人,搅得天下不得安生。”
唐蒄又觉得她那眼珠子掉下来也能把自己砸死,屏气凝神不敢说话。文珠又道:“想来这也是虚无的幻想,现今我不再追寻这样的目标,素之也不必再回来了。”
“可她是你的女儿,难道你想抛弃她?”唐蒄看见文珠理所当然的表情,心知转变不了她的想法,只得问,“这和我的愿望有什么关系?你的意思是素之可以帮我?”
宋迤攥紧她的袖子,说:“什么愿望?”
“回去再跟你说。”唐蒄回握住她的手,小声回道,“你小心,别得罪她,这么大的人会把我们捏死的。”
“唐蒄想要一个和平的世界。”文珠像是把两个人的谈话听了进去,“在你们之前还有一个人找到过我,求我出手救下素之。我答应了她,却又不想离开得乐天。这样的木偶想要多少都能有,何必大动干戈?不如把这个任务交给你们。”
“时间进行到这里,你们无法去到素之所在的时代。她在无尽的黑暗里停留,得不到解脱。”“我给你们一个能帮助素之的世界。”
“是素之让世界不和平的?”
“世界是我埋下的一粒种子,从同一个源头长出枝桠。我愿意分给你们一枝,你们就将挂在枝头的素之救下来吧。”
“她在……”
“她在哪个枝头啊?”
“每一个枝头。在不同的世界里你们同样生存着,做出的选择不同,将要面对的未来也不同。”文珠朝唐蒄一笑,“好比你得到我的帮助后没有复仇,忍气吞声继续平时的生活,你不会遇到宋迤,不会来见我。千百个世界里,只有眼下这两个站到我面前,你们甚至超越了许多自己。”
她一一数过眼前数个素槛,百无聊赖地撑着脑袋说:“也许素之在这里救下了那个人,也许素之在这里将她杀死。她没有那么博爱,只想救下那个收留过她的素之。”
“那么,在你那里也有千百个世界和千百个素之?”宋迤在唐蒄和文珠的对话里拼凑出事情全貌,谨慎地确认道,“你只愿意分给我们其中一个,是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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