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头说:“起来吧,芍雪。”
金芍雪没听她的,还是拉着金萱嘉的手不放。唐蒄说:“苏缃不讲情义,留在这种人身边还不如跟我们走。”
苏缃说:“她前不久才害得你父亲命殒黄泉。”
“姐,干妈说得对,跟她们能走去哪里?”金芍雪劝说道,“蒄老师杀过那么多人,你待在她身边——”
话没说完,始终没动作的宋迤忽然递出一张微微弯折的厚纸片来。金萱嘉迟缓地低头看着纸上的图像,唐蒄立马解说道:“金小姐你看,这是那天我拦下来的你娘的相片。”
金萱嘉把照片捏在手里,宋迤说:“蒄姐听说金先生要把你娘的遗物丢掉,特意要过来,想叫我转交给你。”
原来她一直没交给金萱嘉,唐蒄找到这么一个救场的宝贝,解释道:“知道为什么我会要来这张照片吗?那个在你家里遇到的女鬼,她就是你娘,她让我加衣服,还关心了你一下。可能她没有那么讨厌你,只是不想看见你——”
她顿觉失言陡然刹住,宋迤粉饰道:“只是她恨着金先生,所以不肯对你多做表露。在那一个瞬间,即便是顺口说出来的也不要紧,起码在那一秒里她试着关心过你。”
唐蒄连连点头,直到宋迤说:“不然就不会突然跑去关心八竿子打不着的唐蒄。”
金萱嘉捏着照片说不出话来,金芍雪还想再劝,大声说:“随便说一句的事,怎么能算关心?”
时间越来越晚,拖得越久看热闹的人越多,闹得太大不好善后。小彩云不想多做停留,一言不发骤然出手把照片抢过来。金萱嘉下意识攥住照片,手中只剩下照片撕烂的一角,临到最后她手里也拿不到完整的一片母亲。
似乎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目的,父亲想回到督军身边,苏缃为家里拓宽疆域,唐蒄和宋迤渴盼自由,金芍雪想要更好的生活。在这样唯利是图的家庭里只有她进错门,闷头追求着不存在的亲情,将心系在钟摆上时左时右,受尽煎熬磋磨。
金萱嘉看着在强光里岿然不动的苏缃,问出的问题自己也觉得可笑:“事已至此,你觉得自己做对了吗?”
黑夜像是舞台上拉下的帷幕,苏缃俯身占掉所有光线,说:“行事若论对错,我便不会有今天。”
金萱嘉看着她逐渐逼近,压下畏惧没有躲开。她坚信自己现今不存在后顾之忧,金芍雪一心向着她,金芳菲是她亲生的女儿,她肯将两个妹妹让给苏缃,唯独不想动摇自己。
“姐,”金芍雪喊住她,声音又在院门口攒动的人影里低下去,“背弃干妈和督军,督军会很生气的。”
苏缃望见金萱嘉往后缩的手,看出她尽力掩盖的害怕。她直起身来,对小彩云说:“把照片还给她。”
小彩云惊异地确认苏缃的表情,照片是在金萱嘉手里补全。就算唐蒄的话是假的也不要紧,至少她能守住这个家的空壳,她没有慧婉那么坚强,做不到无论怎样都能活下去,她只知道母亲和父亲都不在,即便苏缃向她伸手,她也无处可去。
【📢作者有话说】
宋噫来到南京做官,有一桩案子令她印象深刻。市民瓜老师和玛丽苏带着两位金小姐报案,都声称对方偷走了自己的金小姐想占为己有。
聪明的宋噫想到一个绝妙的办法,在地上画一个圆,将金小姐置于中间,叫玛丽苏和瓜老师争抢,谁抢到就是谁的。
没想到第一位金小姐勺姐,还没开始就走到玛丽苏身边叫干妈,可见两人感情深厚。宋噫将她判给玛丽苏。
第二位金小姐酸姐没有动,玛丽苏和瓜老师伸手抓住她开始往自己身边拉。酸姐手里的金先生娃娃头被扯断,她急得叫骂。玛丽苏铁了心要抢过来,瓜老师不想被骂只好松手。宋噫说:“玛丽苏把金先生的头拽掉,听见酸姐骂人还不改颜色,可以见得玛丽苏根本不在乎酸姐。”
宋噫正要宣布把酸姐判给瓜老师,酸姐却站起身冲到堂前给了每人一个大嘴巴子,开着eva飞走了。
154 ☪ 古德拜
黑白的照片,彩色的世界。程阿金啃着地瓜,坐在宋迤身边学认字。程遂学得比她快,很快就能自由活动,宋迤在身边教她读音,她偷偷用余光看坐在一起的金萱嘉和程遂。
被她们带走之前,程遂暂住在她朋友家的棚子里。夏夜里草堆里藏着许多蚊虫,程遂被咬得浑身是包,时不时在路上停下来挠痒,落后队伍几步又赶急赶地追上。
她憋闷地皱着眉头挠腿,金萱嘉听见指甲擦过皮肤的声音,转过头问:“你身上哪里痒?我帮你抓一抓。”
程遂把手臂递到她面前:“帮我抓这边手吧。”
金萱嘉闭着眼睛,摸索着问:“是这里还是这里?”
程遂耸肩说:“随便哪里都行。”
金萱嘉胡乱在她手上抓着,始终闭着眼睛。程阿金偷觑着那边,全然听不见宋迤翻书的声音。宋迤看出她三心二意,用铅笔头戳她的脸:“又不在听了。”
程阿金赶忙收回视线,迎着宋迤严肃的表情不好意思地讪笑两声:“嘿嘿,我想像遂遂那样提前玩。”
宋迤油盐不进,敲敲书本说:“那就好好学吧。”
程阿金跪坐在地上,看宋迤搁在膝头的启蒙教育读本。她跟着宋迤认了一行五言,神思很快飞到悠闲休憩的金萱嘉和程遂身上:“宋姨,妈的眼睛为什么看不见东西?”
“金小姐的眼睛嘛,”这个问题问得正巧,宋迤不知不觉地追忆起来,最后说,“这世上有她不想看见的人,她不得不跟那两个人日夜相对,只好自己把眼睛弄坏了。”
程阿金啊一声,捂了捂自己的眼睛:“可是那样很疼的,”她静了几秒又问,“她不想看见的人是谁呀?”
不等宋迤答话,唐蒄就大喊大叫地捏着个东西从树后绕出来:“我打到鸟了,今晚可以吃到肉了!”
她怪叫几声,跑去跟程遂和金萱嘉炫耀。程阿金看着她活蹦乱跳的身影,跟着笑道:“蒄姐总是很开心。”她抱膝坐好,问,“宋姨,你们为什么会找上我呢?”
宋迤把书本合上了,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程阿金。她说:“因为你叫这个名字,说好要找叫程阿金的人。”
最初也不是非得找她,只是文珠让她们找个方法在新世界站稳脚跟。唐蒄和宋迤不好长时间出面,于是派唐蒄偷到这一方部分居民的名册,想抓阄找出个幸运儿作为掩护。
金萱嘉主张选个好的不能交给天意,宋迤表示怎样都行无所谓。最后还是靠三个人闭眼翻字典各抽了一个字,组出个名字叫程阿金。没想到真有这个人,还是半路上遇到的。
程遂是她非要带上的,比程阿金还小些。两个人都是该念书上学的年纪,可惜这时候教育还不算普及,程阿金跑到学校上了两天课就回家,程遂甚至没有去过学校。
宋迤肩负起教她们识字的任务,程阿金不爱学习,每天只有程遂认真听讲。被留堂的时候,她就盯着提前下课的程遂露出羡慕的眼神。她看着把鸟推到金萱嘉脸上的唐蒄,说:“前几天才看见蒄姐被妈打死了,她现在没事了吧?”
“没事,这种小事对蒄姐来说是家常便饭。”宋迤答完,又说,“你到底有没有心思学啊?不学地瓜就还我。”
“我学,我学。”程阿金三两下把地瓜塞进嘴里,含糊地说,“遂遂看两下子就学会了,难怪妈更喜欢她。”
“遂遂这个年纪最适合学习,你起步太晚了,又收不住心。”宋迤怕打击到她,补充道,“不过,遂遂跟金小姐的妹妹差不多大,她亲近遂遂也是情理之中。”
程阿金说:“原来是这样,她还有这么小的妹妹?”
“我们离开家的时候她妹妹的年纪和遂遂是相差不多,如今就不知道了。”宋迤说到这里才发觉话题又被绕进去,她叹息一声,说,“我看你根本不想学。”
程阿金心虚地眨眼睛,宋迤说:“不妨这样,我和你对昨天学过的课文,只要你答得出来我就提前给你放假。”
唐蒄飞跑一阵,又从树后面绕出来,亢奋地展示她手里的东西:“宋迤你看,我在河边摸到泥鳅了!”
那泥鳅在她手里扭动,身上还沾着泥沙。宋迤把她的泥鳅推得远了些,程阿金痛下决心,点头道:“好,就这么说定了,要是我答对了你就放我和遂遂摸鱼去。”
“昨天学的是……”宋迤稍一回忆,“一去二三里?”
“嗯,一去二三里,”程阿金像是在十字路口找不见路的人,她反复念着题干想找出灵感,“一去二三里……”脑子里灵光一闪,程阿金当即答道,“池浅多王八。”
唐蒄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宋迤黑着脸把书丢开。程阿金完全没觉得有错,问:“怎么样,我答得对不对?”
宋迤往树上一靠,闭上眼睛说:“你走吧,你自由了,以后都不用来找我上课了,别叫金小姐变成空巢老人。”
程阿金听不出她话里的弦外之音,一下子蹿到金萱嘉旁边去。唐蒄把泥鳅往远处的地上一丢,在宋迤身边坐下说:“我觉着阿金妹妹说得没错,就是池浅多王八。”
宋迤调侃道:“你把它捞上来,就这么随手一扔?”
“再晚点它就要进我的肚子了,”阳光把身体烘得热热的,唐蒄靠在宋迤身上伸长手臂,说,“什么时候才能走出去,这里怎么全是山?想坐车吃饭都不方便。”
宋迤也觉得累,眼皮像黏在一起似的。她拍拍唐蒄,说:“最娇气的金小姐都没说什么,你倒先抱怨起来了。”
“她是别人推着走的,肯定不会累嘛。”唐蒄抱怨一句,“阿金妹妹说要认她当妈是认真的,不是说梦话?”
宋迤终于舍得睁眼,看着团野草球的程阿金道:“看这样子大概是了,金小姐竟然也肯答应她。”
“是想着现在自眼瞎腿残,要找人给自己养老。”唐蒄把脑袋搁在宋迤肩上,晃晃她的手说,“我们给她养老不就行了?把金小姐变成能活一万年的人吧。”
“小心她又拿枪打你,”宋迤恐吓般说,“她看不见你,不可能一枪毙命,你要吃的苦头可多了。”
“她打你的时候也不含糊啊,”说到这个唐蒄就头疼,她捂住脑袋说,“这个脾气,还在怪我害惨她?”
“她没原谅苏缃,自然也没原谅你。”宋迤分析道,“可能她是怕跟苏缃走后天天被芍雪烦,不得不选了我们。”
对于这个,唐蒄和宋迤都没什么异议。过去那么多事情,唯有金萱嘉遭受的损失最大。她一个人来这里,身体坏成那样,能依靠的只有宋迤和唐蒄,后不后悔更无处可说。
唐蒄时常想问她,如果再来一次她会否在雪夜里让唐蒄进门。金萱嘉没有回答,这反而令她愈发愧疚。其实这样的幻想没有必要,这都是她们三人之间不必谈及的往事。
阳光照在金萱嘉身上,这里没有催她往前的时钟。她看不见眼前群山叠嶂,凭着感觉说:“休息快半小时了,还要在这里歇多久?我随时都能上路,阿金,帮忙推推我吧。”
程阿金把草球抛在路边,不满地说:“为什么不叫蒄姐推?她有的是力气,刚才还下河摸鱼呢。”
“不用了,不敢劳动蒄姐大驾。”金萱嘉听见唐蒄和宋迤在身后走近,故意说,“我怕她会把我翻到悬崖里去。”
唐蒄撇撇嘴,像是不高兴她拿这个开玩笑。程阿金习惯懒散,帮推轮椅的就是程遂。程阿金跟在后头,小声对唐蒄说:“这样太不方便,要是妈没有瞎眼睛该多好哇。”
“我看她就是瞎矫情,”唐蒄跑到轮椅后挤开程遂,大声说,“看我不把你丢到悬崖下面去!”
金萱嘉回手就是一枪,不知打到唐蒄哪里,痛得她在地上打滚。宋迤和程阿金想着扶起她,程阿金连声喊“蒄姐”,抬头一看程遂推着金萱嘉自顾自往前走,急得叫道:“遂遂你怎么还走啊?蒄姐被打死了,你快来看。”
“有什么好看的,再不快点赶路我们就要露宿山野了。”程遂毫不在乎地回头看一眼,又小声对轮椅上的金萱嘉说,“露宿山野,是我跟宋姨学的词。”
程阿金高声说:“蒄姐流了好多血,你就不来管管?”
唐蒄哎哟几下,撑着地板坐起来。她轻轻谢却了程阿金来搀扶自己的手,说:“我没事,自己能起来。”衣服上裹着血迹,她看着山崖说,“还有多远才能见到人烟?”
宋迤在心里算了算:“估摸着算还有二三里。”
“真多王八!”唐蒄一甩手,抓住程阿金说,“走,天黑了山上很危险,被老虎啊熊啊之类的东西叼走就完了。”
程阿金被她拽住,宋迤也在后头帮忙抓着程阿金往前跑,一下子就超过推着金萱嘉的程遂。程遂无心跟她们赛跑,这三人没人陪着她们玩很快就消停下来。
若不是没有程阿金,程遂还是个到处捡东西吃的小孩。她很清楚唐蒄等人虽然行事无所不为,但最后都要被轮椅上的大姐管辖。两个健健康康的大活人被她管就很奇怪,这两个健健康康的大活人被打了好几次还不死就更奇怪。
程遂在心里猜金萱嘉是把这两人改造了,不是早说有什么机器人吗?说不定唐蒄和宋迤就是机器人。但机器人也不会流血,难道唐蒄被打后流出来的是机油……?
那两个打不死的有点吓人,程遂就盼着金萱嘉保护自己。她对摸不清底细的人总有一种警惕,就好像她第一次遇见程阿金要和程阿金打架。但程阿金即便和不熟的人也能玩得很好,就像她把程遂打得哇哇叫最后还是请朋友收留程遂。
那三个人关系最好了。她这样想着,勤勤恳恳地给金萱嘉推车。一行人边玩边走,到了晚上果然没到达目的地。
只好乘凉般睡在树下。程阿金平躺着看夜空,指着其中一颗最亮的说:“阿妈,天上好多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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