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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谪红尘道(GL百合)——我在找我的铁铲

时间:2024-05-26 08:38:14  作者:我在找我的铁铲
  他的烦躁摆在明面上,没有要掩饰的意思。近日北京来的信越来越少,他怕被冷落磋磨,所以常捎信问候。
  今天去拿信的是唐蒄,那个看着报纸忧国忧民的人。也不知她成天挂在嘴边的如火如荼的罢工行动进行得如何,有没有顺利到让苛待工人的老板投降求和。
  她说起这个时总是犹为激动,恨不得亲身参与摇旗呐喊。宋迤望着书房里蔫着耷拉着叶片的兰花,忽然听见金先生的声音:“宋迤,平时不见你走神。”
  “我没有走神。”宋迤下意识否认,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真的只是在想事情,她特意把之前的话又拿出来说了一遍,“我还是觉得奇怪,不偏不倚这个时候让你知道尚小姐的身世。哪有这么巧,偏让她和三少遇见?”
  “是挺奇怪。”金先生拉开抽屉,在角落里找到一包烟,“这情报是侯亭照给我的,他……”
  抽屉里只有一盒火柴。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住,擦亮了火焰才问:“你来的时候有没有见着侯亭照?”
  “不记得了。侯从北京跟到这里,”宋迤似乎也是觉得这事太过隐秘,于是识时务地没有多说,“不谈尚小姐的事。你想明白杯子上是谁做了手脚吗?”
  “这台戏没什么悬念。”金先生很得意地靠在椅背上,笑道,“两个要害我的人并到一起,还在同一天下手。真要有这么巧,尚樵和老三也不是没可能。”
  如果确实是台戏,未免太过荒腔走板。他毫无愧色地调侃尚樵的身世,宋迤厌恶这样不看局势的幽默,在弥漫的烟味里有点犯恶心。她问:“你心里有人选了?”
  “晚点,晚点问她的话。”金先生说得澹然,“杜横江在过来的路上,不好在她身上动刑,否则丢我的脸。”
  只有这种理由,也不肯说漂亮话来哄人。兴许是知道宋迤对他的家事不感兴趣,所以不加矫饰。
  金先生直起身来低声吩咐道:“我要你帮我留意一下尚樵,等我收到老三的回电再准备如何料理她。”
  “若是三少不愿意动她呢?”宋迤顿了顿,加上一个欲盖弥彰的修饰,“就像你对杜太太,丢的是他的脸。”
  问完就觉得这个问题可笑了。宋迤又说:“侯亭照那边怎么办?我看着他这几天有点不寻常。”
  “你看出来了?”金先生道,“怎么不寻常?”
  “虽说平常也是冷脸,这几天却是越发不服气的样子。”宋迤只说到这里,没说出下句——估计是你给北京送信太多,他这个监视你的大人物跑腿跑得不耐烦。
  金先生阴沉着脸色静默几秒,说:“我不疑心他。”
  他半边脸隐在窗帘罩出的黑暗里,看不出情绪。光是尚樵背后牵扯的就足够让他烦心,又一个和他有血海深仇的金峮熙,尚樵远不如金峮熙知根知底。
  莫非只是拿嫁进他家里来当做复仇?他不信尚樵不辞辛劳从香港跑来南京只为了玩这么幼稚的把戏。
  乔楼东背后连着苏缃,苏缃背后连着她那个正得意的弟弟。北京那边态度冷淡得过分,他甚至有几次想借苏缃家里的光求几句提拔,终究是没拉下脸来。
  还是守着宋迤把她栽培好……他惊觉自己只习惯真刀真枪从血肉里捞出功劳,不擅长像只看门狗似的守候等待。政府最不缺鹰犬,于是他更不敢拿侯亭照开刀。
  他担忧宋迤看出自己的左右不定,抬头看宋迤,她又像之前那样望着别处发呆。以前他就不懂宋迤在想什么,如今愈是不明白。眼下要他解决的问题堆积案头,他没时间管宋迤在想谁,只知道要快点查出谁要害他。
  他怕是金峮熙,更怕是苏缃。金峮熙大可以闭眼一刀了事,苏缃背靠的大树却撼动不得。他宁愿是金峮熙暗藏杀心,可照宋迤的思路金峮熙很可能与这件事无关。
  车到山前必有路,生死场上搏过的人不该顾忌太多。他想到这里立即截止了思考,对宋迤说:“等回电的时候你看好尚樵,饮食方面我自己会留心安排。”
  宋迤没接他的话,因为宋迤只知道执行,她不是管饮食的,所以这句话有一半是金先生自己说给自己听。金先生也意识到了,他把烟头掐灭了,说:“你现在去通知厨房准备晚饭,今晚我还是和昨晚一样宴请杜横江。”
 
57  ☪ 终场前
  ◎二位都看得很开呀◎
  原先是不觉得宋迤身上有什么气味的,自从唐蒄裹紧熏过香的被子里开始,那味道立即鲜明起来,和宋迤的眼神一道,直白地侵到面前,叫人一阵恍惚。
  唐蒄说完在苏缃那里听来的一线消息,宋迤便被人叫走了。肯定是金先生烦她,有要事要她解决。香气跟她一并离开,剩余的气味也被风带走,寻不见踪迹。
  她看见金萱嘉飞快地讲话,嘴唇开合,辨不清说的是哪个字。金萱嘉拍拍她的肩膀,说:“就这么定了,你跟我去看看我二哥。爸没有怀疑他,说出来让他放心。”
  唐蒄怕她看出自己没在听,顺从地点头。
  金峮熙就在房里歇息,金先生一棍子把他打出风波中心,他反而觉得自己现今是要听候发落。他十分苍白,身边的佣人在床边的推车上放下粥,立马走了。
  个个都在各方角逐里被浪淘得人精似的,不消多想就知道金二少的衰落。大概也是猜他马上就要走上黄泉路了,所以对待这个不是本家的少爷分外怠慢。
  那人跟金萱嘉擦肩而过,利落地问声好。金峮熙的目光在她身上挪过去,看见她身后的唐蒄,皱眉不悦道:“你来看就算了,竟然还带着外人来看我的好戏?”
  这里她来过很多次,都是苦口婆心劝金峮熙和金先生和好。金萱嘉轻车熟路地走进来,顺便把那碗粥奉到他面前:“蒄姐是我的朋友,爸不是对她很上心的嘛。”
  金峮熙有气无力地推开她的手:“对她上心,会推她出来挡酒吗?他最会虚情假意,只有你愿意相信。”
  “你说话别太难听了。”金萱嘉回头看一眼唐蒄,放下瓷碗顺势坐到床沿,“爸没有要责怪你,他信那瓶酒里的东西和你无关。他打你是因为你说错话。”
  唐蒄跟这人不熟,只记得他出现时准没好事。她不动声色地用余光观察房间里的陈设,比金萱嘉的房间还要简陋得多,但比过唐蒄家里也是绰绰有余。
  金峮熙依旧咽不下这口气,说:“我哪里有说错什么,是他自己干的事,还不许别人讲?你向来护着他。”
  “他是我爸,我不护着他还能护着谁?”金萱嘉偏过头,大有些怨他看不起现实的势头,“这两天我没少替你说好话,他正是生气的时候,你别再挑他的火气。”
  金峮熙没接她的话,像是在思索。他看见夔夔唯谨的唐蒄,随口问:“你喝了那酒,身子怎么样?”
  “感觉不对就吐出来了,”唐蒄想起那天的情景,低头拍几下衣摆,“还好吐得及时,对我没什么影响。”
  刚见到宋迤的时候对她很是提防,听金萱嘉说出她从别人喉中挖出耳环的时候,心里只觉得恶心,实在没想到自己也难逃此劫。记不起宋迤伸手进来时是什么感觉,仿佛陷在黑暗里,来不及追究她之前碰过什么。
  “幸亏你没死,不然我就成了杀人犯。”金峮熙的声音把她的思绪扯回来,他轻笑一声,说,“我才不要跟那个人一样,变成草菅人命的侩子手。不知是谁给他下毒,要是让我知道了,肯定要拜谢那位义士。”
  “哎,谁也别说谁。”当着唐蒄的面,金萱嘉脸上有点挂不住,立即打断他的话,“你家里人不也是……也是那样的,是我爸占据潮头,没有跌下来。”
  “跌下来。”金峮熙仰头只看见天花板,他低声说,“是我们家输了,他赢得干净漂亮,何必要留我。”
  在某几个瞬间,他会想起以前还年轻的金先生带他出去玩,抛在身后的金鳞洪和金龙瀚羡慕得嫉恨的眼神。可父母的血污沾在他鞋底,仿佛这辈子都洗不掉,还要踩在脚下,避免被人发现他不是这家的亲生孩子。
  杀人犯的补偿让人晕眩,无论要多少钱都将就着他,只是不让他学着堕落胡来。在他胡天胡地时的严酷教管,真有点和世俗意义上的严父重合。想到这里很难不觉得自己是无病呻吟,走出过去就是随便一句话的事。
  随便一句话,碍着面子也说不出来。至少演个忠烈角色反衬出他的两面三刀,比跪着谢他带血的赏赐痛快。
  “他对你感情很深的,他说大哥三哥都不如你。”金萱嘉试着握他的手,“二哥,你以前来我家,我们在花园里捏泥巴,他还专门拿子弹来给你当泥人的眼睛。”
  “拿子弹当泥人眼睛的,仅有我们这一家。”金峮熙仍不忘讽刺,“我不中用了。我爹跟他是兄弟,他做事绝情,我也同样。他不是我叔伯,我是寄住在你们家。”
  金萱嘉握紧他的手,像是愧疚般道:“别这么说。”
  “这家里的一切都不是我的,他哪天看我不顺眼,就能甩甩手把我丢出去。”金峮熙无视金萱嘉的内心挣扎,自顾自地低声念叨,“我就盼着那一天,死在街边也好。为了走得干净,我都很少碰你们家里的东西。”
  金萱嘉马上要哭出来似的,她不信金峮熙会如此绝情,没什么底气地质问道:“你不把我当妹妹了?”
  金峮熙呼出一口气,仰着头没看她。
  “那个,我知道现在问这个不恰当,”唐蒄思虑再三还是开口,跟在课上举手发言一样抬手,“您很少碰金小姐家里的东西,是连三少爷送您的酒也不碰吗?”
  金峮熙轻描淡写地说:“是。”
  唐蒄点点头,没说自己问这个的用意。金萱嘉还沉浸在沮丧里,金峮熙抽出手来,说:“你没错,你们谁都没错。你本来只有两个哥哥,是我这个外人横插一脚。”
  “你不是外人。”金萱嘉慌张地伸手拉住他,语调和哀求没有分别,“服个软吧,他不会不管你的。只要你少说几句不让他生气,我们不是还能和以前一样吗?”
  连唐蒄都没见过她这么低声下气。看着这两人说这些,唐蒄想起自己才是这个房间里真正的局外人。她有点无地自容,小声说:“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
  金萱嘉只顾着劝解金峮熙解开心结,全然没管唐蒄怎样。她轻松脱身,从气氛凝涩的房间里走出来,然而屋外也没好到哪里去。她在这座房子里没有自己的属地,这两晚借宿在宋迤和金萱嘉的房间里,居无定所。
  却见侯亭照的身影跟耗子一样,在尚樵房门口又是一闪,隐没在金先生家随处可见的屏风隔断里。唐蒄下意识怕他,总觉得他暗地里藏着什么心思。
  以前不觉得,宋迤不在身边说笑所以显得四周空荡。每次在这座房子里走,免不了觉得自己像小偷。唐蒄在心里默默给收集到的情报牵线,没目的地到处乱转,想找出宋迤在哪,免得一个人在别人家里晃来晃去奇怪。
  隐约可见有人倚在门边挂着笑容向她招手,唐蒄定睛一看,竟然是被苏缃列为重要嫌疑人的杜高岐。
  走过去像羊入虎口,但她还是走过去了。讲礼貌地喊她太太,毕竟不是金先生裁定罪名,还有转寰的余地。
  杜高岐穿着那天给唐蒄看过的新衣裳,细细描了妆。她的笑发自内心,比以往更自然:“进来陪我说说话。”
  总归是嫌疑人,不远离些被当成同党那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唐蒄在门口站着,分明是不想进去,杜高岐却看不出来似地招呼道:“蒄老师,来,进来坐。”
  拒绝得太明显会不会打草惊蛇?唐蒄为难地想了想,还是赔笑着走进房间,说:“杜太太有话和我说吗?”
  杜高岐低头给她倒茶,回头往床上的行李箱飘去一眼:“我在收拾东西,今晚就要搬出去了。”
  衣柜是开着的,东西杂乱地堆在床上。看着不是说着玩的,唐蒄立刻想到她是东窗事发准备逃走,悄悄关上门,试探道:“去哪里?金先生知道这事吗?”
  “就是他让我搬的。”杜高岐语出惊人,她在唐蒄怀疑的目光里悠哉游哉地说,“我原计划是回奉天老家,你知道吧,金先生是奉天人,我就是在那里嫁给他。”
  如果是金先生授意的话,估计就是上刑场前最后的时光了。唐蒄一时有点心酸,问:“您为什么要走?”
  “我不喜欢这里,早就想走了。”杜高岐说,“南京很好,可落叶归根嘛,到头来还是想回自己家去。”
  “来,喝吧。”她把茶杯送过来,见唐蒄踟蹰着不敢接过,展颜笑道,“放心喝就是了,这里面没有毒的。”
  唐蒄手一抖,差点没把茶杯摔在地上。她压住翻涌的思绪,假装一无所知般问:“太太是不是有心事啊?”
  杜高岐还是带着那种超脱世外的笑,她慢条斯理地拿出一张卡片,说:“我看你给小姐当音乐老师,好像总有点不满意自己的境遇。我给你张名片,你自己收好。这是刘家的电话,他们家也有个小姐在找老师。”
  这时候给她介绍新工作,别是杜太太是金先生敌对阵营派来的奸细,要拉她入伙。唐蒄吓得直冒冷汗,摆摆手说:“不行的,金先生不准我找别的工作。”
  “收着吧,万一哪天用得上呢。”杜高岐擅自把名片放进唐蒄手里,“人这辈子最重要的是长一双慧眼,知道谁能托付终身。找工作就像嫁人,对未来的影响不能可忽视。没遇见合适的工作也不要随便听别人做主。”
  “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唐蒄只能装傻,试图把这张名片还给她,“我不认识刘家的人,在这里到底认识金小姐和宋姨,留在这里工作更能安心些。”
  杜高岐没有伸手把东西拿回去,只是径自走到镜子边。唐蒄跟到她身边,说:“这个我不能收,金先生看到了会多想。我现在教金小姐弹琴唱歌足够吃饱饭了。”
  “管他生不生气,留着吧,别弄丢。”杜高岐对着镜子正了正脖颈间的盘扣,“总有一天用得上,不要机会还没到跟前就认命,天底下哪有不靠岸的船。”
  唐蒄讪笑两声,把名片收好,准备背过身去就丢掉。杜高岐似是知道自己好日子维持不了多久,便只好竭尽所能用手边的东西让自己看起来体面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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