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蒄为哄她顺心,立即奉承道:“真的吗?那太好了,你们这里是以成为文珠化身为荣的对吧?”
宋迤靠在墙边,只想赶快离开这个地方。关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只得提点道:“是,但前任化身庄壑尸骨未寒,即便我心里高兴,也是不能表露出来的。”
唐蒄这才想起刚死了人自己不该表现得这么高兴,连忙道:“哪有,其实我们很惊讶的,吓都要吓死了,宋姨来之前还跟我说好吓人想快点回家。”
她这个谎话太拙劣,拆穿了没什么意趣,宋迤便由着她胡说。关涯微微低头,说:“庄壑昨日离开前将一些事情告诉了我,二位是明白人,就不用我说出来了。”
“既然是她最后留给你的话,我们又怎么能听。”宋迤听出她话里有话,丝毫不为之所迫,“关涯姑娘不必感到为难,如果不愿意转告,可以不告诉我们。”
关涯与她相视片刻,说:“庄壑说她此前见过二位。”
“见过我们?不是吧,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唐蒄瞪大眼睛,努力回想一阵,“她是在哪遇见我们的?”
“这点她没有明说,但她能肯定曾与你们见过。我们都是文珠的孩子,暗中生出机缘理所应当。”关涯双手合十,又说,“你们知道她是因何而死的吗?”
这还用问?唐蒄见宋迤没有答话的意思,就说:“她是淹死的啊。”她以为关涯疑心庄壑的死因,牵住关涯的手道,“关涯姑娘,庄壑以前是不是得罪过谁?她离开村子前有没有说过要去哪个城里、要见什么人?”
关涯答道:“这是守庙人的职责,在赫亚定下的日子里前往丽江城中与赫亚旧日的家人相见。”
宋迤也加入问话:“倘若她的目的地是丽江,死在北边湖里的几率不大。赫亚的家人素日待你们如何?”
“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庄壑很早之前就预料到自己今日会死。”关涯将手抽出来,说,“每个人的寿命时限上天注定的,庄壑留在人世的时间耗尽,就该离去了。”
她说这话时声色肃穆安详,仿佛庄壑不是死了,只是去湖里洗了个澡。唐蒄不太能理解她这个反应,声音不自觉地低下去:“她知道自己会死?”
关涯闭眼感慨道:“人就像一片落叶,有随风而起的时候,也有零落委地的时候。是起是落不过依赖有风无风,就不必为人生起落难过。”
唐蒄犹豫道:“话是这样说,可你和庄壑一同长大,不知道一起经历了多少事,想起这些你就不会难过?”
“庄壑临行前对我说过,今晚离去后她就不会再有回来的机会。但我还是和往常一样送她离开,”关涯笑道,“她只是回到文珠身边了,有什么可难过的?”
宋迤陡然开口道:“溺水而死的人死前是很痛苦的,人在水中无法呼吸,水会通过气管和食道灌进肺里和胃里。脚下踩不到土地,越是下沉意识就越是模糊,意识模糊后吸入的水就会越多,遭受的痛楚就越大。”
向来怕水的唐蒄听得脸色煞白,关涯藏在袖中的手也蜷了一下,宋迤没再多说,问:“庄壑死得如此凄惨,你叫我们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吗?”
关涯收敛了只持续一瞬的动容,立马又是平日里和煦的表情:“我是想劝二位宽心,侯先生对庄壑之死并不挂怀,希望二位不要因此萌生提早离开的念头。”
“侯亭照不是无缘无故来找你,我们和他一道来,心里的想法也是一致的。我不像他那般动不动就拿东西做要挟,”宋迤转过身去,鞋跟磕得木地板吱呀作响,“但你若想请我们劝他收手,那还是别白费心思。”
她抬脚就走,话是留给唐蒄的:“回去了。”
唐蒄看了看怔住的关涯,还是跟上宋迤的脚步。她从后面拉住宋迤的手,好奇地问:“我没听懂,她还能把你弄得这么生气,她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这举动让宋迤想起小时候,她在很就以前也像唐蒄这样牵着老师问些让老师头疼的问题。心头的怒气消却许多,宋迤说:“话里话外都不干净,不懂是好事。”
照以前自己的秉性,老师敷衍作答后必定还要追问。唐蒄果然张嘴,宋迤打断道:“之前说要把这趟当做旅游,你在村里乱逛的时候有没有发现好玩的地方?”
话题被她带过去,唐蒄气得锤墙:“挨那个老太婆一扎,什么都记不得了。”她用力太大,担心锤坏这弱不禁风的木板,昨晚乍然起风,整座房子像要倒塌一样。
唐蒄正好锤在前厅和后院连接的那堵墙上,厚得比四寸仍有余。唐蒄用手度量着墙体的厚度,说:“这堵墙做薄些应该不影响支撑,还能留出更多空间来。”
宋迤轻轻敲了敲墙面,不像中空的样子:“这屋子的确不大对劲,我们待会儿去找那个木匠问问。”
唐蒄表示赞同,宋迤又道:“你跟我说过的那个扎你的老婆婆坐在哪里?你带我去看看。”
唐蒄下巴差点掉到地上,后退几步道:“这种热闹你都凑?你是想叫她再扎扎你还是想帮我报仇啊?”
宋迤为她的大惊小怪叹了口气,说:“她那么在乎庄壑,如今庄壑死了,她要是知道势必会难过。趁她不备我们多问些与那个什么文珠相关的事,不好吗?”
这么解释就正常多了。唐蒄哦一声,补充道:“那个婆婆年纪很大,受到这种打击铁定会缓不过来的。我们还是瞒着她别叫她知道,然后再想办法套话。”
一直搂着宋迤的手有点不方便行动,走到门边唐蒄就松开了。外头天气晴朗,她一下子跳过门槛暴露在阳光下,伸手把宋迤从太阳照不到的屋里拉出来。
晒着太阳,身上想必能暖和不少。狭小的走廊一眼就能望到尽头,脖颈上的颈环原本不是自己的,就算被体温带得温暖了几分,也依旧牢牢地锁着。
关涯还保持着愣住的僵硬,站在凉意侵身的荫蔽下,目送唐蒄和宋迤的身影走到墙壁的遮掩后,就如同书签插进书页,合上书就再也寻不到了。
68 ☪ 山之阿
◎一个lonely的问题◎
见到那个老婆婆时不欢而散,如今想从头再找却是找不到了。好在神神叨叨的人是这个村的特产,听说要拆文珠庙就吓得差点磕头的木匠似乎也知道些什么。
正好能问问那个庙的构造,可谓是一举两得。蒋毓为人不甚合群,住在整座村地势最高的地方,两人四处打听,终于在坡道尽头看见一间院中堆满工具的小木屋。
空气里弥漫着清新的木料香气,削去树皮的木头每砍下一层,年轮就如水波般荡开。蒋毓磨着一块巴掌大的松木,唐蒄踩到东西差点滑倒,她专注得恍若未闻。
屋里摆满了各类工艺品,多是精细的木雕,还有能简单运作的机巧装置。唐蒄对这些挺感兴趣,凑过去静距离看她选刻刀:“蒋小姐,村里的事儿你听说了吗?”
蒋毓没停下手里动作,问:“什么事?”
唐蒄悄悄回看一眼宋迤,道:“庄壑死了。”
“哦。”蒋毓选好工具,下刀时说话低声了些,“人都是要死的,她是文珠化身,想来是文珠召她回去了。”
唐蒄跟身后的宋迤小声嘀咕一句:“怎么这村里每个人的说法都不一样?”又转头搓着手跟蒋毓说,“是在湖里发现的尸体,她平时会去湖边玩吗?”
“庄壑的事你们该去问关涯,她们最了解对方。”说到这里她捏着木料思索两秒,抬头道,“关涯应该是最难过的那个吧?你们帮我带句话叫她节哀。”
“没有啊,关涯和你一样没什么表示,”唐蒄把手一摊,漫不经心地说,“她马上就要继任做不能说话的文珠化身了,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和我聊天。”
蒋毓像听见什么大新闻似的,本想用力把手里东西砸到地上又实在舍不得,只得憋着怒气在桌面上放好,心里还是有点不相信唐蒄的话:“关涯她不在乎吗?”
唐蒄没敢接她的茬,宋迤回想着关涯的表情,说:“在乎应该是在乎的,不哭天抢地大概是理智吧。”
反观蒋毓这边,全然不能理智。她气得乱挥手里的刻刀,吓得唐蒄连连后退。蒋毓一掌把刻刀拍在桌上,愤然道:“她怎么能不难过?她和庄壑是一起长大的!”
唐蒄缩到宋迤身后让宋迤帮她挡刀,惶恐道:“她难不难过跟你有关系吗,你喊这么大声干什么?”
“她应该难过的,她应该很难过的。”蒋毓连拍几下桌子,“她们两个感情最好,就是当年竞争谁当文珠化身的时候也是相敬相爱,庄壑死了关涯应该难过的!”
宋迤正在尝试弄懂蒋毓的行为,唐蒄讷讷道:“她们还相爱啊?”
蒋毓没搭理她,整个人从椅子上弹起来:“我要去找关涯问个明白!”
这人快得跟看见屠刀的山羊一样,唐蒄没能拦住她。宋迤好半天才缓过来,问:“是我们逼疯了她吗?”
“一句话没问成。”唐蒄吓得直掐人中,“她那是什么心态,关涯为不为庄壑戴孝跟她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这个人不正常,”宋迤扫视屋里惟妙惟肖的木雕一圈,“跟上看看吧,要是她冲上去质问关涯就惨了。”
两人急匆匆往庙里赶,连门都忘了关。跑到门口时就看见蒋毓坐在楼梯上,揣着两手心不在焉,唐蒄只怕她已经得手,满是担忧地探头去看关涯的房间,坐在台阶上的蒋毓叹息道:“别看了,她不在。”
不在就好。唐蒄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见蒋毓坐在楼梯上正好能瞧见那堵怪怪的墙,毫不避讳地亮出心中疑惑:“蒋小姐,你看这座庙,是不是很奇怪?”
蒋毓张望一会儿,摸摸头问:“哪里奇怪了?”
“你看,二楼的地板这么厚,”唐蒄绕过她跑到二楼比划,又跑下口扶着墙比划,喘着气说,“这堵墙厚得简直不合常理。这庙是谁建的,当年的图纸还在吗?”
“你知道这些有什么用,真是……”蒋毓不悦地别过脸不看她,很是严肃地说,“文珠庙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有了,有传言说唐朝就有人在这里供奉。”
宋迤问:“唐朝时就有这座庙了?”
“文珠与天地同生,别说是唐朝,就是商周之前也有人祭祀文珠的。”蒋毓担心文珠被人小瞧,特意说,“看村里人对文珠的敬仰程度就知道,想要更大的庙不是难事。文珠喜欢这间房,我们有什么资格要她走?”
“你们怎么知道文珠喜欢这间房,”唐蒄敲敲墙面,说,“能不能帮我们敲开这堵墙看看?这墙从后面看都厚得能让我钻进去了,肯定能在里面藏人。”
“胡闹什么,谁会没事在墙里藏人?”蒋毓气恼地站起来,把唐蒄拉到墙体正中的神位面前,“这面墙厚是因为文珠的神位,用一块木料雕刻了前后两处,前人不愿截断毁了福气,所以才特意加厚了墙壁。”
“你好像很在乎关涯和庄壑之间的事。”宋迤将唐蒄拉回来,问,“关涯和庄壑关系如何,有没有吵过架?”
“怎么会啊,是上任化身赫亚将她们带回村里,她们感情深厚情同手足。”蒋毓絮絮道,“记忆里是没吵过架的,庄壑说不出话,就由关涯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唐蒄的嘴闲不下来:“当化身的人都不能说话吗?”
“没错。关涯马上就要变成化身了,以后关涯也不能说话了。”蒋毓烦躁地甩几下衣襟上的彩绳,叹了口气说,“要是关涯也死了,我们上哪找人守庙?”
唐蒄问:“守庙人不是在你们村子里选的吗?”
蒋毓瞪她一眼:“谁告诉你是在村子里选的,历代守庙人都是从外头捡来的孤儿。不过经常有传言说庄壑是赫亚亲生的孩子,只是养在村子外面。”
她骤然说出这么复杂的传闻,唐蒄和宋迤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的不可置信。蒋毓没发觉两人的不对,继续说:“这是没有依据的传言,赫亚和庄壑长的一点都不像。还是关涯和关涯比较像,就像亲生的母女一样。”
唐蒄如同被这句话打中脑袋,一时说不出下句。宋迤尚能思考,确认道:“你怀疑关涯是赫亚的女儿?”
蒋毓还是无所谓地挥挥手,话家常似的随口道:“不是啊。我小时候见过赫亚,只是觉得庄壑跟她有点相似。与庄壑相关的事还是该问关涯,她最了解了。”
唐蒄扶住宋迤的肩膀,仿佛只有找个东西靠一下才能从蒋毓澹然说出的惊涛骇浪中生还。她再次和宋迤交换一个眼神,问:“村里为什么会有这些谣言?”
“还不是关涯在庙里修习的时间比庄壑长,让她当化身的话更有资历本事。”蒋毓将彩绳绕起来,说,“大家都喜欢庄壑,因为她会说话性格好。就在决定谁做化身的那段时间,忽然有人说关涯长得和赫亚很像。”
她说到这里顿住,唐蒄孩子等下文:“结果呢?”
“抱病的赫亚开设祭坛,对天发誓说关涯并非她的孩子,还让文珠选出谁才是合适的化身。”蒋毓抬脸与唐蒄对视,“她念完誓词走进火里,村里人去捡回她的尸骨时,风把赫亚脱下的神衣吹起来,罩到庄壑头上。”
“这样就算选中庄壑了?”唐蒄点点头,忽然脸色一变,高声问,“不对,那赫亚就这么被火烧死了?”
“是啊。”蒋毓说,“她的尸体没有任何异常,要是她真的生了关涯,文珠就该惩罚她对自己不忠才对。”
她坐在那里,估计是想等关涯回家,一时半会儿不会离开。唐蒄和宋迤躲到庙外,鬼鬼祟祟地讨论想法。
宋迤回头偷看蒋毓,唐蒄用力把她的头扳过来,急切地问:“她说的是不是真的?如果关涯以为自己是赫亚的孩子,很可能会嫉妒庄壑抢走了她的化身之位啊。”
“当了化身可就不能说话了,你以为化身是那么好当的?”宋迤说,“庄壑嘴里我看过,是没有舌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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