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再推辞了,庄壑说你们十分合适。”关涯提到庄壑便很是激动,“在正式成为化身前二位不必拔去舌头,不知二位有什么顾虑,不愿接受我给出的条件?”
唐蒄无声地捂住嘴巴,宋迤强颜欢笑道:“我们真的做不了,好比门口那个素槛,我们都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更别说你离世之后这任务要交给我们。”
关涯失望得整个人都无力起来,坐得也不像之前那样笔直了。她低声快速道:“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寄希望于二位。我知道你们是替金先生取药的,你们不愿意离开,也不愿意留下,真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我们倒是想走,是金先生不肯。”宋迤陡然说,“你知道我们想要什么,那怎么不赶紧拿出来?”
关涯抬头,看她的眼神几乎可以说是愤恨:“这里没有你们要的东西,文珠再心慈也不会让所有人得到无尽的寿命,若是世上不存在死,又要从何定义生呢?”
宋迤没功夫跟她虚与委蛇,凛然道:“我就拿你这句话回去复命。等仪式结束我们便会即刻离开这里,到时不用麻烦你三请四催,我们收拾完东西就走。”
“果然,这担子即便落在我肩头,我也不一定撑得起来。”关涯自嘲般露出个笑来,站起身对唐蒄和宋迤拱手致歉,“是我打扰二位了,这就告辞。”
她说完,当真没再多说就走了。唐蒄心有余悸,坐到宋迤身边说:“我们不同意入伙,她会不会报复我们?”
“我们明天就走。”宋迤放松下来,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就应该听我的,我们把门口的素槛拿出来捞一捞看看里面有什么,好过在这里提心吊胆。”
“我不敢,要是一打开看见里面有个人头,我会留下一辈子的阴影。”唐蒄跳起来把桌上的草纸笔墨都收起来,时刻做好逃跑的准备,“说什么等到仪式结束,要我说现在就走,马上就走,别给她报复我们的机会。”
“侯亭照死赖在这里,我也没办法。”宋迤说到侯亭照的名字时咬牙切齿的,“这关涯是一口咬定手上没东西了,不知侯亭照会不会逼她拿出所谓的不死药。”
唐蒄问:“金先生怎么找到这种地方?”
“他从前当兵的时候结识不少五湖四海的弟兄,那些人告老还乡后就成了他埋在各地的眼线,”宋迤看着对金先生的想法很是不屑,“若是世上真的有神,世道乱成这样,那神不该出手相助吗?”
“或许神压根就没空搭理我们,”唐蒄在桌上伸直受伤的手臂,“关涯是特别吓人啦,但她有一句没说错错,神才不会无缘无故帮我们。”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庄壑因何而死。”宋迤看着唐蒄露出的裹着纱布的手臂,说,“关涯说她早就算到了自己的死期,知道要死还跑出去冒险,这不傻子嘛。我不信她们能算出什么,她们本就可疑。”
“是啊,这整个村子都很可疑。”唐蒄猛地坐直来,“大家都喜欢庄壑,但现在化身要换成关涯,村里人就专心对待她。还有我看到的那个吊死在天花板上的人,我挨家挨户地问过,近几天村里没有死人。”
宋迤道:“莫非你看到的那个不是人?”
“别说了,我害怕。”唐蒄瑟缩几下,又说,“好端端的为什么弄个怪模怪样的东西在那里吓人,还偏偏穿着第二天就被发现尸体的庄壑的衣服。”
宋迤飞快做出判断:“是有人装神弄鬼。”
“没错,就是有人在装神弄鬼。可兜兜转转只有关涯一个人有嫌疑,她的行为又那么奇怪。”唐蒄脊背发凉,“那两个要害我的蒙面人,他们又是谁派来的?”
宋迤怔了怔,遮掩道:“或许是路过的盗贼,这一带民风淳朴,夜间睡觉门也不关,想必不是村里的人。”
“怎么盯上我,我看着像很有钱的样子吗?”唐蒄气得锤两下桌子,发现盲点般说,“普通的盗贼身上怎么会有枪啊。侯先生他带来的那两个人有没有带?”
“他们带了,”宋迤掏出藏在身上枪,“我也带了。接下来我们一起行动,至少在我身边比你一个人安全。”
“你从哪里拿出来的?”唐蒄吓得魂不附体,坐下来仔细思忖道,“真的是路过的普通盗贼?我又不可能时时都跟着你,总会有要分开的时候,到那时怎么办?”
“真有那个时候就在那个时候考虑吧,眼下最重要的事安然度过仪式前的这两天,”宋迤谨慎地说,“你尽量必要离开我身边,也不要盲目信任侯亭照他们。”
“那不成了只信你,”唐蒄翻乱面前堆着的稿纸,小声盘算道,“侯先生应该不会对我做什么,他不是听金先生的吗?金先生应该不会害我吧?”
“侯亭照朝秦暮楚,不如我可信。”宋迤万分肯定地说,“可能他会被人收买,可能你在金先生面前过于得力他想排除异己,没有人值得你全然信任。”
“嫉妒我得力想排除异己,”唐蒄忽然笑出来,指着宋迤说,“之前金小姐也这样说你,你们怎么都觉得别人要抢自己的位子?”
唐蒄笑得跌在床上打滚,宋迤把她拽过来,严肃地说:“我是跟你说正经的,你能不能当回事?”
唐蒄憋着笑跟她对视着,没能说出半个字。唐蒄爬起来坐直身说:“好吧,就姑且信你这一次。”她绷着脸说完,又笑着加上补充,“如果我发现你在骗我,我就再也不信你了。”
72 ☪ 挑工巧
◎我服了好幼稚◎
仪式定在深夜,以十二点作为一日的开始,寓意从今天开始关涯便是正式的文珠化身。整个村子为仪式严阵以待,人人都大张旗鼓地装扮起来,跟过年似的。
仪式的主角关涯斋戒沐浴,厨房里泡着一缸香草熬出的水。像宋迤和唐蒄这样在仪式上出现的外来人都要退避三舍,只能远远看着,不得走近祭礼中心。
但唐蒄和宋迤也没多想看,整天把自己关在楼上。关涯经常在两人下楼的空隙时间中主动搭话,大多是劝说两人留下成为化身候选人,看起来非常迫切。
宋迤猜是侯亭照那边逼迫得太紧,关涯想提前找个退路。唐蒄的状况如何暂且不提,还没来云南时就常感觉到侯亭照等人的窥视,庄壑和关涯一口咬定曾经与她和唐蒄见过,真假参半间把金先生的思绪扰乱了。
最重要的是,关涯想将两人拉入局中,若是金先生得知这件事,保不齐会推她往前当化身,以此判断文珠信仰的真假。她没做过□□的掌门人,也无心去做。
宋迤自认走到今天与所谓的文珠全然无关。唐蒄那边本就一团疑云,碰上金先生盲目追求的不死药,混在一起辨不出哪个更重要。但眼前的唐蒄的确是鲜活的,宋迤在心里暗自琢磨,看她的样子也不大会说谎。
想到这里,她从稿纸堆里抬眼看向唐蒄。唐蒄不爱看她带的词谱,坐在书桌前如坐针毡。她几番摇摆不定,最后站起来说:“我要下楼再上个厕所。”
宋迤知道她是找借口想躲懒,告诫道:“静下心来等明天吧,让你抄诗的目的就是让你静心。”
“我真的想上厕所,我手好痛啊。”唐蒄去意已决,赌咒发誓道,“就五分钟,我五分钟后就回来。”
宋迤还没动作,她就一阵风般飘到门外去,隔着门缝严厉地警告:“你不要跟过来。”
唐蒄关上房门,终于能松懈下来。宋迤打发时间的方法就是看书抄写,无聊得很。侯亭照等人不在附近,关涯为仪式忙得焦头烂额,想必不会再遇到危险。
唐蒄还没走到前厅,见看见有人坐在楼梯口低头看书。她借着阳光辨出那人是谁,两三步跳下楼梯过去拍那人一下,笑着问:“蒋毓,你怎么在这里?”
蒋毓的注意力从书上转到她身上,答道:“关涯让我负责在仪式上念唱词,这个好难记,好几千字呢。”
村里人都喜欢接近化身,那关涯会不会吃的就是村里的人?唐蒄毛骨悚然,斟字酌句问:“我不是跟你说过关涯为了继任化身的事很忙,最好不要打搅她吗?”
“是呀,就是关涯叫我来的。”蒋毓格外骄傲,“她在厨房里呢,要洗得很干净。你还是不要过去了。”
不在就好。唐蒄在她身边坐下,嘀咕道:“这个庙太小了,洗澡煮饭在同一个地方,我还以为只有我家会这样。上回我跟你说削薄墙壁的事你考虑过吗?”
“我考虑什么考虑?庙是祖宗传下来的,我这样的无名小辈怎么能擅自修改?”蒋毓不满地瞪她一眼,抱着手里的羊皮长卷说,“别跟我说话,我要背岔了。”
留她在这里有点不放心,唐蒄把非要背书的蒋毓拉起来,道:“你一个人怎么知道自己背的对错,我和宋迤在房间里抄东西,你要不要来?我们三个一起。”
一个人是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背错字,仪式不容马虎,还是让人辅助考查更有效率。蒋毓想也不想便一口答应下来,两人回到房里,宋迤还坐在桌前看书。
看见蒋毓跟进来,宋迤眼里有几分惊讶。就知道唐蒄出去会招来麻烦,宋迤看她毫无愧色,放下手里的书兴师问罪:“你不是去上厕所了?怎么还带了别人回来。”
“路上碰见的,她在背晚上仪式要用的唱词呢。”唐蒄理由充分,拉着蒋毓在小桌边坐下,把她手里的羊皮长卷抢过来,凑近检查道,“你背到哪一条了?”
蒋毓指了指一段末尾:“这里。”
纸卷曝露在桌上,长得从桌面淌到地板。宋迤不可避免地瞄了两眼,随口问:“你们的经文是汉文?”
蒋毓将地上的部分捡起来抱在怀里:“是啊,这本手抄经是乾隆年间的,世间只有一本。你们别弄坏了。”
唐蒄赶紧帮她把剩下的纸卷收好,把墨水和杂物也推开了。宋迤想着多从她身上探取些情报,于是见缝插针道:“给我们讲讲今晚的仪式吧,你在村里住了这么多年,肯定见过以前的化身仪式,是不是?”
这几个人来之前关涯在村里散布过一些消息,说是外人想窃取文珠的秘密,不必给其好脸色。
但之后无论是庄壑还是关涯对她们都很恭敬,这两人还要留下观摩仪式,没什么可掩藏的。蒋毓默默将想法梳理片刻,开口道:“仪式很简单,只要新任化身斋戒净身,穿上神衣作为文珠降世的新容器。”
宋迤重复道:“容器?”
蒋毓颔首:“我们每个人都是文珠的孩子,而文珠是无形的,我们看不见她,就只能看见化身。化身将自己的灵魂洗净,空出身体让文珠短暂地出现在世间。”
唐蒄提问:“这和鬼上身是不是一个原理?”
蒋毓清清嗓子:“尊敬点,文珠是正儿八经的神。”
“好好好,她是神。”唐蒄敷衍几句,又问道,“那做了文珠化身以后,是不是就不再是人了?”
“文珠离开躯壳时她还是原来的关涯,但文珠上身时她便是文珠。”蒋毓将手里的羊皮纸卷好,稍微想了想又继续说,“文珠是不能长久留在人间的,她会很快离开化身的躯体,但会在化身身上留下部分意识。”
她笑着做了个用手盖住嘴巴的姿势,说:“这就是为什么做了文珠化身就要封口,明白了吗?”
联想起宋迤说庄壑被生生剪掉了舌头,唐蒄只觉得不寒而栗。宋迤还算淡定,闲聊般说:“我们早些时候和关涯讨论过生死的问题,她说倘若世上不存在死,便也不存在生,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很简单,天对应地,高对应低,好对应坏,就是有了对照才能体现出事物的本质。”资深文珠信徒蒋毓对答如流,很分外肯定地说,“如果人从一开始就不会死,那活着就没有了对照物,自然就不能称作活了。”
唐蒄问:“不叫活,那叫什么?”
宋迤若有所思,想通了般低声说:“难怪,在关涯乃至文珠的眼里,绝对不会有金先生想要的不死药。”
不知道她怎么得出结论的唐蒄大惊失色,往宋迤那边靠了靠:“你听懂了吗?为什么我一个字都没懂?”
宋迤没理她,又问:“适才你们来时关涯在做什么?”
唐蒄耸肩道:“洗澡呢,再泡就脱皮了。”
“庄壑以前也是这样的,神衣传了很多代已经很破旧了,身上不干净点更不行。”蒋毓兴奋地说,“你们今晚就等着看吧,我们的神衣用在草原上的羊皮制成,还有珠络彩穗,走龙蛇盘流云,比寻常衣裳更好看。”
“羊皮,”唐蒄干笑,“想象得到那个味道。”
“味道不重要。庄壑以前穿着那件神衣在信徒间穿行,就像花丛里的蝴蝶一样。”蒋毓说到这里稍有停顿,惋惜地说,“庄壑身子很轻,穿上神衣戴上神帽,都不像是人间的凡人。果然是跟文珠到天上去了。”
宋迤不忍看她伤怀,于是道:“你来这里是想安静背书,光替我们解惑,连书都顾不上背了。”
“是啊!之前背到哪来着……”蒋毓恍然大悟,低头在长卷里找不到熟悉的文字,最后悻悻抱起书卷,“我还是下去吧,在文珠的神位前背似乎简单很多。”
她一走,屋里又只留下唐蒄和宋迤两个人。唐蒄看着蒋毓带上的房门,极为纳罕地说:“那文珠真有这么厉害?以后考试岂不是临时抱抱文珠的脚就好了?”
宋迤叹道:“世上哪来那么多捷径给你走,你若是实在不想抄写看书,拿着笔随便乱画几下也是好的。”
唐蒄最讨厌她这样看不起人,愤愤不平地拿过桌上的书道:“谁说的?我就要看书,现在就看。”
她说着,好像心思真的在书上文章里,不去想借口找事了。如今也只有借看书来消磨时间,快点捱到日落仪式举行,那时就有得热闹,还不怕关涯背地搞鬼。
长久地不说话,吵闹的只有风声,倒有点不适应。宋迤在翻页时侧目看唐蒄,她看得极为认真,不时拿笔勾画,像是找到有意思的部分要标记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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