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记起我了。”季原在心里默默重复念了一遍谈玉琢给他取得昵称,几乎要从中觉出几分幸福。
谈玉琢俯视着他,脸上是他无比熟悉的因为感到无趣而浮现出的不耐烦。
“周时居然没有打死你。”谈玉琢压低睫毛,杯子遮盖住他的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尾微微上挑的眼。
谈玉琢实际上没有记起他是具体的谁,这样的事情大概发生过三次,可能更多,谈玉琢记不清,因为那段时间他大半时间都在崩溃和昏迷。
大概婚后第二年,谈玉琢发现周时的病情更严重了。
但没有人管他,周泊生绝不允许自己家里出一个神经病,周时于是便不能有任何精神疾病。
周时频繁地向他下跪,痛哭流涕地忏悔,扇自己巴掌,用自己的头撞墙,发誓要对他好。
谈玉琢没时间去拯救他,因为他也生病了。
只有在这种时候,谈玉琢才能慢慢地回想过去发生的一些细节,周时看见他病例报告时候那一瞬显露出来的贪婪与兴奋。
一个没有家世背景的漂亮抑郁患者,没有比这更适合当他抚慰剂的人。
周时对自己下手也狠,把自己打得一口一口吐血,谈玉琢终于有了些反应,他直起身,从沙发垫下拿出遥控器,换了台。
就在那天晚上,周时从医院回来,把他锁在了房间里,开始给他注射药剂。
周时观赏着他的丑态,一遍一遍地诉说自己对他的喜爱,说他好像自己漂亮的白俄娃娃。
那个娃娃被他放在一个木盒子里,陪着它的是一只死去的猫,他的第一只小宠物,一只鸳鸯眼的满月小布偶。
那是他最宝贝最爱的珍宝,封存于和周泊生发生争吵的十六岁夏日。
傍晚,他的母亲从顶楼坠下,死在丈夫数十年的不忠里,死在荒谬的婚姻里,死在周时面前。
周时变得更为敏感易怒,莫名对他横生了无数占有欲,不允许任何一个人靠近房间。
“差一点。”季原几乎能听见自己血液流过鼓动耳膜的声音,“我背上还有被高尔夫球棍打留下的痕迹。”
谈玉琢不做声,刚刚的几个女生重新拿到了麦克风,隔着玩牌的几人,对着谈玉琢做“过来”的手势。
谈玉琢刚准备起身,季原觉察到了他的意图,沉声:“你连梁颂年的话都不听吗?”
“什么?”谈玉琢莫名其妙。
“他带你来这里的意思很明显。”季原看上去没有在说假话,自若地说,“南城港湾新放了一批资格,你知道吗?”
“我爸爸会在那边建起新的港口,你今天来这里就是为了陪好我,哄我开心。”
谈玉琢头半低着,看不清他的脸,季原也不着急,话点到即止。
大概过了半分钟,谈玉琢抬起些脸,对着几个女生摇了摇手。
他想说梁颂年有很严重的洁癖,季原动也不动地盯着他的脸,谈玉琢开始不自信起来。
虽然他习惯性去忽视,以此期望逃避一些显而易见的问题,但这些问题总有一天会慢慢在他面前浮现,变得清晰,变得易于理解。
谈玉琢怀疑过梁颂年的养胃是心理原因作祟,他的功能没有任何问题,只是对他应补起来。
因为他是二手货,是随处可见的鱼目,是经年累月逐渐朽烂的暗月光。
他没有利用价值,所以谈玉琢惴惴不安,时不时揣测梁颂年回头的真实意图。
季原摸到他的膝盖,借着包厢里的暗,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动作。
谈玉琢动了一下小腿,幅度不大,季原微微受了惊,发现谈玉琢没有再动,心跳复又变得平稳。
酒杯里只剩半杯酒,谈玉琢没有滋味地喝了几口,感觉季原的手在往上走,他沉默地张/开了些腿。
“我很早就想对你这样。”季原似乎格外爱他的腿,他凑近他,在他耳边吐气,“谈哥,你是不是有点喝醉了?”
谈玉琢没有反应,脸上依旧是恹恹的,一只脚瞪在几台架上,如他记忆中那般轻轻晃动。
他闻到了谈玉琢身上淡淡的酒精味道,视线落到被酒液浸润得鲜红的唇上。
季原直起身的动作很奇怪,后含着腰,他手摁在谈玉琢的大腿内侧,急迫地催促他:“我们去洗手间。”
谈玉琢被他摁得有点痛,伸手想要推开他,“我自己会走。”
走出包厢,在走廊上,季原的动作更加过分,谈玉琢对他的急切感到恼怒,开始有点后悔,站住不动了。
“你是不是骗我?”谈玉琢眼神清明了几瞬,警觉地问。
季原呼吸落在他的脖颈处,手摸到他的腰线,把衣服往上卷,“不相信,那我们去当面问他?”
谈玉琢犹豫,把自己的衣角往下压,意识到季原想要亲自己,厌恶地皱眉。
“谈哥,我等了好久,周时终于死了,你怎么不来找我?”
“啊!”季原话说到一半,突然痛叫了一声,整个人“咚”一声跪坐在地上。
“去哪里?”梁颂年踩上季原的小腿,面色冷淡往下碾。
季原立刻发出一连串失调的惨叫。
谈玉琢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梁颂年转头看向他,他身子无意识地哆嗦了一下。
“去哪里?”梁颂年重复问了一句,这次是看着谈玉琢问。
谈玉琢谨慎地克制住呼吸,季原又痛呼出声,整个人蜷缩在了梁颂年的脚下。
“洗手间。”谈玉琢细声细气回答,他茫然地把自己的衣角拉平,慢慢连呼吸都不敢了,肩膀一下一下神经质地抽着。
梁颂年挪开脚,用鞋尖抬起季原的下巴,季原眼神里充满惊恐,他喊了一声:“我爸爸是季……”
梁颂年没有兴趣听,踩住他的侧脸,季原涨红着脸嚎叫,先是咒骂,尔后便是带着哭腔的求饶。
谈玉琢意识到自己被季原骗了,脊背牢牢地紧贴在墙壁上,抿紧嘴唇。
“玉琢,去干什么?”
梁颂年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他看见谈玉琢整个人轻微地抖了一下,看上去既迷惘又可怜,唇色苍白。
谈玉琢视线极度缓慢地抬起看住他,嘴唇张合了几下,挤出压抑的泣音。
“……不是我。”
谈玉琢很紧地把眼睛闭上,再睁开,眼圈一周变得红红的。
他想靠近梁颂年,理智上意识到这不是一个贴近的好时机,但他太害怕了,手脚虚浮地移动脚步,无意志地走到梁颂年面前。
谈玉琢本能地从梁颂年身上感受到了压迫感,即使对方依旧用温驯的目光看着他。
他垂下头看了一眼季原,梁颂年伸手,谈玉琢以为是要打他,呼吸都停住了。
梁颂年手却轻轻搭在了他脖颈上,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叫他:“看着我。”
谈玉琢眼皮上薄薄的皮肤发红,他应该是喝醉了,脖颈也很红。
他视线不聚焦地看向梁颂年,茫茫然的。
梁颂年看着他很轻地叹了口气,挪开脚,“玉琢,没事。”
谈玉琢一瞬间感觉透不过气,嗓子哑哑地喊:“怎么没事!”
“你打他,你打他,他骗我!”
作者有话说:
季原:当小三,是人生的一种态度,只有被原配摁在地上打的那刻,才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活着
第39章 旧梦
“我骗你什么了?”季原躺在地上咬着牙吼,“不是你自己愿意的吗?”
谈玉琢闻言愣了一下,季原缓慢扶着墙从地上爬起来,舌头顶着上颚牙齿根舔了一圈,吐出一口血沫,转向谈玉琢扯开嘴角轻笑,“你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谈玉琢看向梁颂年,梁颂年则是看着季原,眼神平静而深邃。
灯光落在他的侧颊上,在鼻尖高顶处镀上一层薄光,显得更加鼻高眼深。
他的冷淡疏离,隐性中同狼狈不堪的季原和慌乱狡辩的谈玉琢划分出鲜明的界限。
梁颂年轻微地皱起眉头,谈玉琢以为他在度量季原话语中的真实性,便觉得难以忍受。
他很少觉得自己可怜,大多数时候,他只会认为自己咎由自取。
在这个时刻,他却莫名感到了自己的可怜之处,哪怕在恋爱的时候,他们的相处模式也不像情侣,他在梁颂年面前总是战战兢兢的。
谈玉琢还没开口,便见梁颂年转过头,调转视线看向了他,轻描淡写地道:“玉琢,过来。”
谈玉琢想要拒绝,但是梁颂年显然没有给他退让的余地,再次把手放到了他的颈后。
这次他用了力,谈玉琢感到了脖颈后传来的尖锐疼痛,被迫弯着腰,往前踉跄几步。
梁颂年的姿势看上去是想要抱他,谈玉琢却犹犹豫豫的,生怕下一秒对方的脚就朝他踹来。
这时候他的自尊无处可谈及,谈玉琢声音哆嗦着,很轻地为自己争辩,“颂年,我没有……”
他很难讲明自己没有什么,喉头哽在期间,如难咽下的一颗鲜血淋漓的心脏。
他没有水性杨花,没有春心萌动,更没有/欲/情/难当。
谈玉琢脸上传来了布料干燥的触感,他动了一下,眼睛被布料磨/蹭到,可能是根睫毛,刺得他眼睛痛苦难忍,不得不闭了下眼睛。
“啊!靠——”
身后传来季原的惨叫声,急促的呼吸声还没有喘匀,就听见梁颂年低缓深厚的声音响起:“忍着。”
谈玉琢身子神经质般哆嗦了一下,下意识缩紧肩膀,想要转回头看。
季原依旧靠墙蜷缩着,除了脸上浮现出的几道淤青,身上其他地方没有受伤的样子。
但他此刻脸色看上去十分吓人,纸一般的煞白,鼻尖额头上满是细细的冷汗。
季原的牙齿上下磕碰发出细微的“咯咯”碰撞声,眼珠上翻,极恨地抬脸看梁颂年。
谈玉琢看了几眼,就转回头,重新把脸埋进梁颂年的怀里,脸上被酒气熏出的红刹时下去大半。
梁颂年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谈玉琢整个人抖了一下,缓慢地抬起脸。
梁颂年那张冷淡俊美的脸离得他极近,没有什么表情地与他对视,谈玉琢第一秒居然是想堕落地用亲吻去讨好,去乞求对他愚蠢的原谅。
“他怎么骗你了?”
梁颂年平静地看着他,看着他苍白的面庞和微红的眼睑,似乎在怜惜,又似乎在冷酷地审视。
谈玉琢调整好自己的呼吸,尽量平稳地开口:“他说,南城要造新的港口……”
“知道了。”梁颂年打断了他。
谈玉琢顺从地闭上了嘴,可能是因为觉得本应该如此,他甚至都来不及产生失落的情绪。
极度紧绷的神经突然松懈了下来,果然如此,谈玉琢想。
他余光中看到坐在墙角的季原,在思考要不要自己爬过去的时候,梁颂年的手覆上他的背,叫他喘气。
谈玉琢才发现自己刚刚一直憋着气,他胸腔起伏了两下,胡乱地吸进空气,想问梁颂年会不会也踩他的小腿。
梁颂年低头看着他的眼睛,谈玉琢的眼睛像一潭时蓄水汽的湖,湿润的浅浅一湾。
“玉琢。”梁颂年用手背碰了碰他的脸,发现冰凉凉的,难免又觉得无奈,“以后有什么事,第一时间联系我,好吗?”
梁颂年触碰过的地方像火焰燎原一般刺痛,谈玉琢反应不过来般愣怔片刻,脸上的表情又迷茫又恍惚。
他心里始终盘旋着疑问恐惧,良久,才迟钝地问:“你要打我吗?”
梁颂年的目光变得奇怪,但要说如何奇怪,谈玉琢又觉和平常一样,总是如此若即若离,似暧昧似冷漠,捉摸不透。
谈玉琢笨拙地揣测,梁颂年却不再看他,而是垂眼看向趴伏在地上没有一丝声息的季原。
“季原,站起来。”他说。
季原像是接收到指令零件损坏的机器人,以一种极其别扭和抗拒的姿势贴着墙直起身。
只是他无论如何也站不直,腰微微弓着,因为疼痛,侧颊下颚附近的脸颊肉绷紧凹陷下去。
“学过道歉吗?”梁颂年语气温和得像面对某个拿着习题册向自己请教问题的学弟。
季原不安分地瞥了一眼谈玉琢,呼吸几瞬,压下口中浓重的血腥味,闷闷地说:“会。”
他努力挺直脊梁,似乎是想自己好看一眼,但只要一动,受伤皮肉牵连着神经末梢,大脑瞬间就做出了疼痛反应。
季原看向谈玉琢,声音变了调,一半字眼淹没在厚重的呼吸中,“对不起。”
谈玉琢转过脸,对他的道歉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Z市冬夜湿润的风刀子一般,普通的冬衣难以抵御这样的寒凉,谈玉琢在路灯下站了没有片刻便觉得自己腿僵了。
他便又想起梁颂年踩着季原小腿的样子,似乎还能听到皮肉被碾压时的骨骼轻响。
谈玉琢感觉自己不能再回想,忍不住动了动腿。
宾利从车库方向驶来停在他面前,谈玉琢往降下的车窗里看了一眼,坐在驾驶座的是陌生的司机。
谈玉琢规矩地坐上车,乖觉地贴近梁颂年垂在后座上的胳膊。
梁颂年没有看他,手自觉地从他腰后绕过,触碰到他的手背,轻柔地握住了。
“玉琢,不要随便相信人。”梁颂年突然说,没有责怪的意思。
谈玉琢很轻地“嗯”了一声。
车子发动,路上的灯光平缓快速地掠过他眼前,谈玉琢脸颊贴在梁颂年的胸口,莫名浮现一种熟悉的安稳感。
谈玉琢在很早之前就发现,梁颂年没有多少需求。
不论是接触、拥抱还是亲吻,梁颂年始终都只做一个克制的配合者。
他的被动让他们的第一次很难堪,至少对于谈玉琢来说是这样的。
也是类似现在的拥抱姿势,梁颂年的手托在他的腹部,不是很用力地把他往外推,很轻地连名带姓叫他的名字。
谈玉琢现在回想,会知道他是在不算严苛的警告,但当时他不知道,他只感觉自己腹部被摁得有点难受,带着鼻音轻轻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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