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觉醒来突然来到十年后的人来说,沈明飞把重点放在演绎刘存远的“割裂感”上,顾盼完全能理解。
对于这种割裂感,没有人比沈明飞自己有更切身的体会。这是一种视角带来的偏差,人会更关注自己的成长,而别人则会更乐意去寻找一个人身上自己熟悉的部分。
“我明白了。”沈明飞低着头思考,过了会儿沉声说道,“刘存远唯一一次的疏忽使他失去了最好的朋友,他后来所有的改变都是由于李志离队这件事给他带来的重大打击,这里才有因果。他没有变成完美的人,他改变只是因为害怕重蹈覆辙。”
刘存远过目不忘是《追夜》给他开的金手指,所以以前只要是刘存远背下来的东西,他就不会再去确认第二遍。也正因如此,刘存远直到李志离队后翻阅归档案卷才发现,他背下来的最初版的张晨歌的尸检报告,比归档卷宗里最终收录的尸检报告多记载了一处伤情。
刘存远不会记错,卷宗袋里的报告也是白纸黑字的没有错误。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有人掉包了张晨歌的尸检报告,只为了隐藏那多出来的一处伤情。那天李志看完卷宗袋里的报告后又听到刘存远的复盘后就明白这件事了。他明白之后脊背冷汗直冒,但毫不犹豫地选择对刘存远闭口不言。
李志没有疯,李志一直是对的——张晨歌的死尚有未解之谜,而且这起案件背后潜藏的危险深不可测,他一个人去调查就够了,没有必要再搭上别人。后来李志被栽赃受贿、被迫离职,都证明他的推测没有错误。
刘存远拿着卷宗,在想通这一切后在工位上坐了一整夜。他从此锋芒收敛,才真正成为了《追夜》正文里的刘队。
“是这个意思。”顾盼喝了一口水后顿了顿,他想着沈明飞刚刚说的话,情不自禁地低声疑惑道,“但李志,是刘存远最好的朋友吗?”
“啊?”沈明飞没听懂这个问题,“什么?”
“关于李志对于刘存远。”顾盼说出了自己的见解,“我觉得李志对刘存远来说很重要只是因为他是刘存远人生里犯的一个无法补救的错误。
“他的存在包含着刘存远的愧疚和遗憾,他这个人本身对于刘存远来说,仅仅是一个普通的朋友。”
沈明飞坚定摇头:“不,李志很重要,他是刘存远最好的朋友。”
“但他们太不一样了。”顾盼放下水杯,“而且在李志心里他们一直是天才和跟班的关系,他的不配得感太重,我不觉得在这种情况下能产生很良性的友谊关系。”
“良性与否和友谊的深度从来就没有关系。”沈明飞对于刘存远的感情被质疑产生了一种他自己都不能理解的不满,“刘存远和李志争吵是因为他对李志的闭口不言感到愤怒。如果他只把李志当做普通的朋友,那么他只会对李志保护他所做的自我牺牲感恩戴德或者完全不理解,他不会愤怒。”
“欺骗、隐瞒、自作主张,这三点本身就足以构成让人愤怒的条件了。”顾盼冷静地说。
“这只是表象,李志真正做的是保护、牺牲和孤注一掷。”沈明飞对此完全不认同,他转身面向顾盼,“他……”
“砰——”
坐在沙发上的时候沈明飞的长腿卷曲着,这一下转过身,他连膝盖都来不及往回收,直直地打在了矮桌上。
矮桌的四个桌腿高低不一,被这么撞击之后立刻剧烈地抖动一下。上面刚烧完水的热水壶和杯子全部倾倒,滚烫的开水瞬间浇下来,直接淋满了顾盼放在桌上的手机。
刚刚有点火药味的气氛瞬间荡然无存。
沈明飞赶紧扶起杯子,然后他就看到顾盼动作飞快地伸手去捞自己的手机。
“等下!很烫!”
但顾盼置若罔闻。
他迅速拿起手机,但他拿起之后没有点亮屏幕,也没有去检查能否正常运行。他仿佛感觉不到手里的高温,只顾着火急火燎地撬开自己手机的手机壳,捞出了一张浸得湿透的黄色便利贴。
那上面笔墨晕染开,字迹模糊,已经看不清楚原先写的是什么了。
沈明飞看不分明顾盼是什么表情,他只看到顾盼盯着便利贴看了一会儿,然后垂下了手,把纸条紧紧攥在手里。
他的双手已经烫得通红,热水从他攥着纸条那只手的指缝里流下来。而顾盼对痛感好像无知无觉。
“学长,”沈明飞显然被眼前的一幕吓到了,他发觉事情好像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一时间除了道歉竟然想不出其他可以说的话了,“抱歉,我……”
“没事。”顾盼仿佛知道沈明飞在想什么,他出乎沈明飞意料地没有追究任何事,甚至神色很平静,“你回去吧,今天就到这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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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为什么聊个戏的理解都能吵起来?”
王大经纪人天刚蒙蒙亮就带着备用手机出现在顾盼的房间,他困得头痛,吐槽地毫不留情。
不论谁在半夜被夺命连环call吵醒,都很难给始作俑者什么好脸色看。
苏卓当时在电话里话说得语无伦次,又是说什么手机坏了又是什么手肿了,王鹏还以为顾盼和沈明飞发生了什么互殴事件,吓得飞奔而来。
“不是,真没吵,我手这个纯属意外。”
顾演员把手举起来表示投降。他的手心被烫得通红,还有些破皮,哪怕已经涂满了烫伤膏,仍然能感觉到触目惊心。
“没吵能这么大动静?”王鹏叹气,“沈总19岁就算了,您也返老还童了啊?”
顾盼满脸写着无辜,他把涂满药膏的手掌向上张开,静静等待吸收。看起来像个小孩。
桌上已经被苏卓收拾干净,只剩一张浸湿了的黄色便利贴还团成一团、孤零零地缩在桌角。
王鹏伸手把这张“罪大恶极”的便利贴展开——他到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把他家祖宗弄的理智全无。
上面字迹模糊,依稀还能认出几个字的轮廓。
王鹏眯着眼睛皱着眉,试图把这几个字读出来:“分……力……饭,饭……世界什么好的……”
“盼,”顾盼低头,平静地把纸条的内容背了出来,“冰箱里有咖喱饭。记得按时吃饭。”
【盼,冰箱里有咖喱饭。记得按时吃饭!——全世界最好的男朋友】
“……”
“疯子。”王鹏放下纸条,头疼得扶额,“你是疯子。”
第10章 做朋友吗
秋分过后,白昼渐短。
顾盼觉得眨眼间太阳便从东升走向西落,傍晚一降临,他和沈明飞的拍摄也随之而来。
他换好衣服上完妆来到片场之后,布景已经基本搭好,沈明飞比他早就位一些。但他们两个都默契的没有多看对方——毕竟是一场重逢的戏,开拍前少见一会儿,也确实会比较容易入戏。
“好了。”陈导坐在那里拍拍手,“我们可以开始了。”
随着打板的声音落下,沈明飞奔跑起来,进入了刘存远这个角色。
《追夜》里五年后的李志和刘存远的重逢源于一个意外。
刘存远在陪徐婷闲逛的时候碰到了有人当街抢包,于是毫不犹豫地一路追去,快要追到的时候,犯人却正撞上了在另一条街散步的李志。
于是二人在围观群众的注目下重逢,四目相对之际,两人皆是一怔。这两个人配合制服抢劫犯的手法十分默契,他们全程没有和对方说一句话,三下五除二的控制了犯人,拿回了被抢走的包送还给了失主。
直到他们把犯人扭送去了附近的派出所,两个人在做完笔录走完程序后,才和对方搭上几句话。
“你什么时候回的津州?”
派出所门口哪怕是深夜也有一排强光的路灯,刘存远先做完笔录出来了。他站在门边身姿笔挺,沉默地等待着李志。
李志出来后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头看向了自己正前方——路边唯一一盏坏掉的路灯:“就前几天。”
“来落个脚吗?”刘存远问,“还是打算长住?”
“会待一阵子吧。我叔盘了个酒吧,我回来帮忙。”
“明天要一起吃个饭吗?”刘存远继续说,“我休息,带你转转,津州这几年变化很大。”
李志很短促地笑了一声:“明天我有事。下次吧,大队长,不叨扰您。”
成年人的话术里,下次一起吃饭的意思就是永远没有下次的意思。
五年前他们的最后一面见得相当不快,刘存远骂李志是个疯子,李志说他多管闲事,说他能说的这么置身事外是因为刀子没有割到他身上。
总之两个人怒不可遏,各执一词,最后一拍两散。
“行。”刘存远没再多邀请一次,“那就下次吧。”
“下次见吧。”李志说完便低下头,转过身走进了无边的夜色里。
刘存远站在强烈的灯光下看向那个渐渐没入黑暗的背影,他的眼神里思绪复杂,眼眶渐红。晚风吹过,他最终低下了头。
……
“cut!”
陈导喊了一声。
沈明飞抬起头,接过小刘递给他的水,然后走到陈导身后开始看画面。
刚刚顾盼出框的时候就已经先一步跑到了陈导身边,这会儿看到沈明飞走过来,自觉地空出了一个位置。
这条似乎还行,陈导没有要再来一条的意思,但是看起来是有些感触想抒发,因此拉着两个主演跟他一起分析人物内心。
沈明飞看似在认真地听着陈导,视线却控制不住地往顾盼的手看。
顾盼正在脱自己的手套。
他今天多戴了一双手套,虽然这个搭配很符合李志这个人物整体的服化道,但是在镜头里从头带到尾又属实没有必要。
手套被缓缓地脱下,露出了两只手心贴着医用无菌敷贴的手。
“我没事。”
等顾盼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沈明飞看到他视线范围里顾盼的手动了一下,很快背到身后。他这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刚才先把手伸向了顾盼——他完全是下意识地想去拉他的手,好让自己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陈导很早就停下了自己的长篇大论,眼神在沈明飞和顾盼之间流转。
顾盼沉默片刻后找了个理由说要回一趟自己的房车里,留下一个沈明飞还在对自己刚刚的行为感到不解。
“你跟小顾闹别扭了吗?”陈导在旁边慢慢悠悠地开口道。
“啊?没有没有。”沈明飞否定完之后又想到了昨天晚上的事情,叹了口气,“也算吧。”
“小顾人蛮好的,你多相处相处就知道了。”陈导打了个哈欠,“感觉你今天嗓子好多了啊。”
“是吗?我也感觉好多了,”沈明飞清了清嗓子,“昨天去顾老师那里喝了点雪梨汤。”
“那肯定好,嗓子不舒服就去找小顾,他那儿有秘方的。”陈春生说,“他以前失声过很长一段时间,现在对嗓子管理很有研究。”
“失声吗?”沈明飞惊讶,“是因为用嗓过度?”
“肯定有这个原因,但我觉得不止这个原因。”陈导叹气,“小顾在这件事上没有想要多说的意思,那肯定也不好多问,毕竟是在揭别人伤疤。”
沈明飞在一边赞同地点头,而后莫名地想起来前天顾盼问他嗓子的事情。
所以他这个学长当时可能只是纯粹在关心他,虽然看起来不像。沈明飞想到这里顿了顿。
他会觉得那看起来不像,可能也有自己……先入为主的原因。
“对了陈导,”沈明飞突然开口问了个毫不相关的问题,“顾老师吃东西的口味也偏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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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夜》的夜绝对是熬夜的夜。
今天下戏的时间依然不是什么很阳间的时间。
苏卓送顾盼回酒店的时候已经连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所以顾盼干脆连药都没让小苏帮他换,就赶紧把自己这个小助理赶回去睡觉了。
他的烫伤其实没有看上去的严重。勤换了一天的药之后,已经好了大半,只是刮到皮肤的时候还有些刺痛。再加上拍戏中途也换过药了,这大晚上的,顾盼不打算再折腾自己的手。
“叩叩——”
但有些人显然不想让他如愿。
沈明飞敲响他房门的样子很是无辜,他手上拎着两个纸质的袋子,一双黑曜石一样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学长,我能进来吗?”
顾盼能对这张脸说不吗?反正他迄今为止没有成功过。
他侧过身,把这位稀客请进屋内:“什么事?”
“我是来道歉的。”沈明飞把纸袋放在了桌子上,态度很诚恳,“抱歉学长,我昨天不知道你手被烫伤了,而且你好像手机也坏了。”
顾盼看着沈明飞从一个袋子里拿出了一个崭新的手机包装盒放到桌上,眉头蹙起,伸手把盒子推回去:“不用。我不是说没事了。”
沈明飞抓住了顾盼放在盒子上的那只手的手腕。他五指聚拢,贴在顾盼冰凉的皮肤上。
“那让我帮你上下药。”沈明飞仍是小心地笑着,“给我个机会赔罪吧,学长,不然我良心不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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