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愣:“配合?”在他说这句话前,我已经开始酝酿要劝谢玉衡自己走。没想到,他这么看得起我,还给我安排了任务?
“咱们藏在此处,再也莫动。”谢玉衡冷静地布置,“他们翻墙时见不到咱们,到进了院子,总有那么一两息的间隙。在这时候,我对付两个离得近的,你去应付离得远的。”
我听着他的话,表情一点点变化。从尽力镇定,到恍然大悟,再到——
“你武功很高。”谢玉衡打断了我的心慌,“如果不是你,我根本不可能从太平门逃走。一时记不起没关系,真到了危难时候,你的身子自然知道如何打斗。”
好吧。我深呼吸。事已至此,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再说,”谢玉衡又看了一眼不远处那棵光秃秃、被我薅干净果子叶子的树,“我觉得,那些人兴许都没机会靠近你。”
哎?“当真?”
“当真。”谢玉衡笑笑,“我其实都想和你试着交交手,可又担心你没轻没重,又把我弄伤了。”
我立刻道:“这有什么担心,我自然很懂……呃,”算了,自己也没什么信心,“好,就按你说的办!”
谢玉衡点点头,再未开口。
我同样闭上嘴,开始做心理建设。
别担心啊沈浮,就把待会儿进来的人也当一棵树!什么,他们会动?没关系,风一吹树叶还会晃呢,不照样被你一个个击破?
如此琢磨了半天,我底气愈足。也是这时候,外头的声音更加接近,我甚至可以数出距离。二十步,十步,五步……就在此刻!
我浑身血液涌向脑袋,面颊滚烫,耳边一片“嗡嗡”声,视线却死死盯着正面的院墙,只等恶人出现在眼前。
“等等,这家也有一棵树。”
外头的人开始议论。我手指动了动,无形的内力在体内奔涌,掌心忽地刺痛。
是我自己指尖泄出的内力割伤了手掌。意识到这点,我用力闭上眼睛,命令自己缓缓呼吸,莫要紧张,再有就是忽略那份疼痛。
我可以做到的,谢玉衡那么相信我——正这么想着,一直手落在我的胳膊上。
我浑身一震。刹那间,竟真的感受到了谢玉衡说的“身体本能”。不过,在我反手将对方扣住之前,另有一种本能阻止了我。那是对谢玉衡的所有好感、所有思慕,让我在对上他眼睛的瞬间放松了全身力气,只留一句:“怎么了?”
谢玉衡看起来也很费解,说:“他们走了。”
我愣住:“走?”
不必谢玉衡多解释,我自己便能侧耳去听。这一听,便发觉他说的是真的。外头的脚步声半点不曾在我们这座院外停顿,很快远去。再停下来,已经又是数十步之外。
我百思不得其解,谢玉衡歪了歪脑袋,看起来同样不明白。但他有个极大的优点:在事情发生变故的时候,以最快速度摸清形势、制定新计划。
“咱们走。”在几个恶人进到西边那家的院子时,谢玉衡断然说。
我完全没反应过来,本能便跟着他行动。照旧背着包袱,他先灵巧地跳上院墙,然后伸手下来拽我。
这……好吧,真要开门,那动静在深夜里不可谓不大,恶人们定会有所察觉。但是,我真有能力翻墙?
答案是有。
谢玉衡只是一拉,我便跟着到了墙上。其中自有他使出巧力的缘故,但略一感受,我便能笃定自己也有四分功劳。
再度对“沈某人其实武功高强”的说法有了更深认知,我跟着谢玉衡轻手轻脚下墙,赶在恶人们仍在西面儿的时候拐过街角。
临去之前,我鬼使神差地回头,最后看了眼这些天我们住的地方。
甜酱肉丝卷,萝卜盒子,香椿炒鸡蛋;
萝卜宴,酥皮蛋羹,糖蘸杏子丁;
还有那被埋在土中,不知后头还会不会有一日被挖起来的青杏酒。
我用很短的时间,很真切地和它们道别。像是为了给我回应,一阵风吹过去,让院里的树枝摆了摆。
这一幕落入眼帘,我瞳仁缩小,下意识又叫:“谢玉衡!”
谢玉衡原先只在埋头前行,听到这话,他第一时间转过脑袋看我,“怎么了?”
没错过他眼里的关心,我努力压下心头的甜味儿,说:“我知道了!”
谢玉衡问:“知道什么?”
我说:“他们为什么会直接走过去!哈哈,大晚上的,杏树李树桃子树,谁还能从外模样上认出来?定都是从果子模样分辨。结果呢,我把果子打光了,他们果真直接错了过去!”
谢玉衡眉尖挑起,满脸意外。但片刻后,他又道:“还挺有道理。”
“哼哼。”我忍不住笑,和他邀功,“我做得好不好?”
“好!”他夸我,还揉了揉我的脑袋,“若光是果子没了,从叶子说不准也能分辨。不过,你连叶子都打得七七八八。他们乍一看,定觉得那不过是几条枯枝,这才直接走过。”
我晃晃头,“唔,别摸!”不能说我不喜欢,这到底也算与谢玉衡的接触。问题是,他显露出一种把我当“被照料者”的态度。可现在,我俩明明应该并肩。
这些心思,谢玉衡不知领会到多少。总归他是收了手,开始继续埋头往前。
我看他的方向,见他几乎是顺着恶人们前来的路线折返,一时感叹他的智慧。如此一来,再遇到恶人的概率定然很小。
“那倒不是,”听到我的话,谢玉衡随口回答,“我是想找找他们集中落脚的地方。”
我全无预料,“落脚的地方?找那里做什么?”总不能是自投罗网。
谢玉衡镇定自若:“看能不能偷两匹马走。”
第15章 偷马
有的人,天生擅长用最秉公守法的脸,说最违法乱纪的话,比如正站在我前方的谢玉衡。
他话音落下,我本能地:“啊?”
偷盗这种事,也可以光明正大地说出来吗?
大约是我表情里透露出的含义太明显,谢玉衡神色微变,迟疑着补充:“多半还是不能的,只是看有无机会。再说,就算没的手,咱们也能从马的数量估算追兵的数量。”
我咽了口唾沫,“有道理。”很赞同最后半句,“不过,谢玉衡——”
他屏住呼吸看我。别问我怎么知道,内力的确很好用。
“你好酷!”我赞叹,“就刚刚那句,特别酷!”
话音落下,轮到谢玉衡:“啊?”
我看他迷茫,解释:“就是——特别帅气,我都有点崇拜你了。要怎么做,你说,我无条件服从命令听指挥。”
谢玉衡缓缓眨眼,神色在困惑与恍然之间切换,最后变成哭笑不得。
我趁机道:“不是,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他们要来杀咱俩,我还讲究遵纪守法?就算没江湖经验,我也不是傻。”
“我知道,”谢玉衡朝我笑笑,“你最聪明。”
哪怕明知他是随口一说,我仍忍不住乐了。很快又收敛笑意,用眼神催促他快些制定新计划。
谢玉衡倒也配合。低声和我说了一串儿,总得来说,意思是“见机行事”。
我严肃点头,在心里补充:“说白了,就是听谢玉衡的嘛。”
做好了对此贯彻落实的打算,我轻手轻脚地跟上谢玉衡,与他一起前行。
前头还让我苦恼的明亮月色,到此刻成了为我俩指引方向的天然明灯。担心自己踩错掉坑,我一路都认真看着脚下。泥土路在夜间黑黑沉沉,像是能将人整个淹没其中。里头却有一点不同颜色,宛若游鱼最漂亮的尾鳍,在我视线当中不停摆动。
自然是谢玉衡的衣摆。
就这样一路看他,我俩周围的建筑渐疏,距离镇子核心也越来越远。到底没忍住,我回头看了一眼,想将这个我从未在白日见过模样,却到底收留我好些时候的镇子轮廓勾入眼帘。
大约也就一两个呼吸的工夫,我已经回头,“哎——唔!”
谢玉衡竟然停了。我撞上他的身体,喉间本能发出响动,却没真正惊动外界。一只手带着满袖香气捂在我嘴上,附带谢玉衡轻轻一声:“嘘。”
他的气息落在我耳朵里,热乎乎的,让我半边脸都酥麻起来。
若没有恶人追来这出,我俩仍在原先的桃花源里,我一定要花些时间好好品味此刻心情。可当下,我只是努力点头,朝谢玉衡示意:好好好,知道了!
谢玉衡察觉到,便松开手。
我压下心头的细微遗憾,仔细观察眼前场景。很快,谢玉衡停下的原因映入眼帘。原来就不知不觉当中,我俩已经走到镇子边缘。而不远处的荒地上,正生着一堆火。
就是这儿!
我眼睛睁大,用最快速度开始数前方的人数、马数。和谢玉衡估计的一样,负责看守的人数量极少,拢共也就三个在火边闲谈。说着说着,还要打个呵欠,明显是已经开始困倦。
至于马……一,二,三……
我咋舌。足足二十六匹!为了找我俩,这些恶人下了好大心力!
不对。单说我们两个,肯定不值得他们耗如此工夫。所以,他们应该还是要找那把弓?
“谢玉衡,”我用最细微的力道拉一拉眼前人的袖子,“要是咱们告诉他们,那把弓已经被其他人抢走了,会怎么样?”
谢玉衡一愣,侧头看我。他明明什么都没说,却硬生生让我后悔方才开口。
“这孩子,傻得可爱”“不行,我要委婉些,别刺激到他”
………赶在读出更多意思之前,我断然道:“当我没问。”
但谢玉衡还是说了:“抓起来,把咱们分开逼供,确保这事儿是真的,也弄清楚弓是被谁抢走。”
我扪心自问,不太想知道“逼供”细节,“那些抢走弓的人实在可恶!东西都拿走了,还得咱们背锅!”
谢玉衡的表情似乎有些微妙:“这个……技不如人,就是这样。罢了,”在我俩越扯越远之前,他及时将话题拉回正道,“他们说是三个人,但还是咱们前头讲的,留守之人定有与其他人联络的法子。咱们决不能惊动他们,得悄悄地将马牵走。”
我点头:“你说得对。”开始冥思苦想。前头学的穴位图里,是有些地方能一击即昏。不过我只有一个人,谢玉衡应该也算一个。就算我俩同时出手,也一定有所遗漏……等等,他在从怀里拿什么?
我不解地看谢玉衡,见他镇定自若地取出一个小瓶子,又从小瓶中倒出一个拇指盖大的黑色丸丸。之后,就开始左右张望。
“有了!”他乐呵呵地在地上捡起了根树杈。接着,又开始在怀里摸索。
我心道:“他要找皮筋吗?——诶嘿,猜对了!”
眼看谢玉衡又一次把手拿出来,麻利地将几样东西组合起来,再瞄准远处的火堆,我心头一点点涌出兴奋。要是手上有根火把,少不得要冲着他晃上两下。
没想到,拉着皮筋试了试弹性之后,谢玉衡竟然把东西递给我。
“干什么?”我又一次瞠目结舌,他却又开始在胸口摸来摸去。几个呼吸之后,第二个弹弓成型了。这会儿,谢玉衡才开始给我布置任务。
“光把迷魂香打进去,他们肯定要察觉。”他说,“先打点别的,弄出动静了你再出手,正好能将药丸子落下去的声音盖住。”
很有条例。我梳理一遍,忍不住夸他运筹帷幄。“不过,你不是说不惊动他们吗?”
谢玉衡唇角扯起来,颇笃定地笑了,“且看着吧。”
我嘴巴:“好好好。”
我心脏:“怦怦怦。”
谢玉衡谢玉衡谢玉衡,你知不知道自己这种意气风发的样子很勾人?……应该不知道,啊啊谢玉衡谢玉衡谢玉衡!
我心头无声尖叫,视线却一点点集中。没问谢玉衡为何选择把重要差事交给我,说来说去也就那两个缘由。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相信我能成功。
这就够了。
我全神贯注,等待谢玉衡给我的信号——确切地说,是自己用耳朵听他的信号。
在一声细微风声后,我松开手指。近乎同时,一声鸟鸣自恶人们身旁的树上炸响,引得他们齐齐回头。
我听到几声细碎咕哝,是抱怨鸟叫吓人。除此之外,便是恶人们重新扭过头,继续烧火。
我咽了口唾沫,“谢玉衡,他们在烧什么好吃的呢?”
谢玉衡无奈地扫我一眼,却还是回答:“仿佛是烤鸡。”
我再咽一口唾沫。正要开口,谢玉衡果断打断我的心思:“迷魂香已经开始烧了,那玩意儿吃不成。”
我悻悻:“哦……你误会了,我就是好奇,哪有那么馋嘴。”
谢玉衡哼了声,明摆着不信我。
我:“……”哼哼。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
几个呼吸之间,恶人们的哈欠明显变多了。还有些已经开始点头,紧跟着被旁边的人抽了一巴掌。
再接着,前头抽人巴掌的那个也坚持不住。一个两个三个,一起歪倒在地上。
我喜出望外,当即便要往前冲。谢玉衡却拎住我衣领,把我提溜到他背后。
我歪着脑袋,看他又捡起一颗石子,用那手极刁钻的技法将它打到其中一个恶人眼皮下。这回,石头没入草丛的声音我都听到了,恶人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这总行了吧?我眼巴巴看谢玉衡,见他又捡起一颗石头。这一回,又打了只鸟儿。
还没完?正准备问呢,谢玉衡丢掉弹弓,开始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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