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呼吸变急,但又很快克制。那纤长细密的睫毛垂下,半阖上眼睛,“我真的、真的不喜欢你。”
付西元没敢多说,林清难得话这么密,但讲完甚至还洗了个澡,上床睡了。他在实验室待到现在,大概确实很累。
第二天,付西元起大早,给他煮了碗面煎鸡蛋,配上牛奶。留学时候他偶尔会自己做饭。
林清也不客气,吃了,打算走。
付西元抓住他手,十分恳切,“我真没那个意思。我真没瞧不起你,那就是到话头儿上了……”
“我不介意你瞧不瞧得起我。”林清抽回手,“说了是我的问题。我不够有能力。”
付西元无奈:“你还要怎么有能力?林骁确实也不算多厉害,但他爸……”
“他爸也是我爸!”林清提高声,下一秒又冷静下来,尾音压得很重,“他有的我也会有。”
付西元笑了,“林清,你不会差的。你学校好,读个研再当个医生之类。”
“我可以做到更多。”
“你什么意思?”
“我不觉得私生子有什么。我妈当过鸡又不是我当,我不觉得我比林骁低级。”
“拜托,”付西元抓头发,这个男孩儿的思想很危险,“干嘛搞得这么累?你人生可以很轻松。非婚生这事儿吧,你想,原本一家子幸福美满,你爸妈的都是你的,突然外面冒出个人分一半,这谁受得了?”
“谁让他在外面乱搞?”林清冷笑,“你清朝来的,只有太子能继承皇位,嫡出啊?继承法不看?”
“我懒得跟你扯。”付西元说,“你就是想太多,你才几岁?好好读书得了。”
林清点烟抽,准备走。
付西元又缠上去,“其实都不重要,弟弟,我知道你心气儿高,可这就是你,我欣赏,真的。这次是我错,我赔礼道歉,你别搞冷暴力。”
冷暴力?说得真像回事。
林清转头,低声问:“你真想和我在一起?”
“想。”反正暂时不想分,虽然明天不一定。
“为什么?”
付西元笑,“喜欢你啊。”
“放你妈屁。”
“你骂人。”
“我骂你。”林清用手指箍住他下巴,拇指擦过他脸颊,神情变得如铁石般坚硬,“想不出原因就多想。想出来再说。”
他松手,付西元感觉脸上都起了印。
他发现搞不定,有点恼羞成怒:“几个意思,我又没出轨又没犯错,林骁喝醉我哄他而已,聊两句天都不行?说你私生子有错?又没恶意。你这脾气谁敢跟你处下去?”
林清冷笑,呸了一声,把嘴里咬的烟直接吐在他面前,惊得他后退一步,“那你和林骁处,他行。”
“我就这鸟样,再见。”
付西元无语,猛踩那个烟头一脚,“流氓啊一个个,你们姓林的基因有问题!”
过了几天,林骁来提建议,反正过年去海南,不如提前出发,开车走,一路玩。
付西元正烦,同意了。
两个人孤单,林骁就叫俩女伴,开一辆大黄蜂色的Urus。其中一个从坎昆就在一块,陶瓷美女,叫七七,另一个叫Candy。
前者长得弱不禁风,床上完全是个荡妇。后者175长卷发辣妹风,但还挺保守,喜欢戏剧和小说,付西元提什么她都能接。
俩人说是表姐妹,实际上不知。林骁甚至让她们在自己面前亲热,那场景也很火辣。
林骁问他:“分手了?”
付西元否认。没提分手就不算分,他处过多了,有些当时话不投机,断联很久又在一起。有什么所谓?吸引力才是重点。
林骁啧,“谈恋爱多累。”
“这会儿年轻有魅力,还有人真心看上你,现在不谈等老了谈?老了没钱谁搭理你。像你二十几就花钱买,本末倒置。”
付西元这话就当着姐妹俩,她们听了也嘻嘻笑,说有道理!七七道:“但是说实话,我们还是学生嘛,刚开始就碰到你们这样的,好幸运啊。”
“我们怎样?”
“帅呀!嗯……怎么说,骁哥你呢,就像情场上的Don Juan,‘你像这尘世,你的外貌吸引人,你的良心危险’。”Candy张口就是诗句,“至于西元哥哥,好像宝玉呢。”
林骁感兴趣,“他凭什么像贾宝玉?”
“模样呀,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虽怒时而若笑,即嗔视而有情。对我们态度也好,我都想做袭人了!”
付西元都给逗乐了,不得不说花钱有花钱的好,“妹妹你情商这么高,至少是个薛宝钗。”
他一提薛宝钗,就想到林黛玉,然后又想到林清。他俩一路开,到地儿就找朋友玩,他没事总爱拍几张照片发给林清,可人家从来不回。
他想着林清假如说“哪里就急死你了呢”,一定阴阳怪气得特别有滋味。一想居然会笑出声。
林骁推他一把,意味深长,“想谁呢?”
“想你爹。”付西元说,“我想起来你也姓林啊,要不要当我的林妹妹?”
“滚,老子比你大。哦……”林骁挑了挑眉毛,“那个比你小。”
这个逼可真懂啊,付西元感慨。长叹一口气:“人家不是多愁善感的类型。”
“对,他不像黛玉。”林骁冷笑一声,“他像晴雯。”
付西元瞪林骁一眼,骂他刻薄。可没过多久后,他发现晴雯那句词,放林清身上还真有点道理。
心比天高,身为下贱。
这不就是林清?骄傲,又该死的倒霉。
第46章 能摘下桂冠
林清从来不过年,因为他妈这时候一定在捞钱。
最初,她想靠儿子当永久饭票,但林程家不是好金主。他一穷二白起家,知道大钱属于家里人,外面女人看得多,花得少。太精明!
他妈也不傻,这边贴着林程家,外边能找点是一点,另谋出路。而过年时阖家团圆,谁都不想生事,花钱消灾,最干净。
捞到钱,她会给林清买衣服,告诉他:好好学习,有一天你爸爸会注意到你。
假如他一文不值,自己也知道是做梦,反而不会想太多。但他很小就知道他父亲是什么人,他亲哥过怎么样的生活。
那他凭什么不能这样活?
冯志文对他好,让他深入工作,带他见人。作为学者他有名气,作为导师他关心学生,满身知识分子的朴素,把做研究当精神追求。
林清对人不热情,但做事认真,成绩好,相貌上等,又跟着名师。这些特质令他闪闪发光,不用刻意找,也会有人围绕。
现在,连林程家也发出邀请。虽然不代表太多,但多少有点接纳的意思,他前途正好。
这么看,跟付西元分手也算不上什么。
付西元这种人,是王冠的宝石,是凌峰的高枝,攀不上怪得了谁?哪怕住一起,他也总能保持光鲜亮丽,永远有香水气息。跟他做爱仿佛是一种享乐主义。
他是奢侈品,是展品,但从来不是必需品。享受一下还不难,难的是搬回家里。
但林清偶尔会后悔,当时是不是态度太恶劣,是不是该给个台阶。但内心深处他清楚,就算当时重归于好,也长久不了。
高台之上,假如有人能摘下桂冠,靠的是攀登,而不是下跪。
除此之外,林清考虑更多的是,怎么样能让他爹高兴?
林程家邀他一同过年,但席上会有他老婆儿子。他不清楚自己怎么表现会令人满意。他在脑子里复刻可能出现的场景,和应有的反应。
他穿上体面的衣服,演练说话的表情。没人教他对错,但他不恐惧出错,万事第一步都是至少先去做。
他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像凝视未来和命运。
可命运总是颠簸。正当他充满期盼和紧张时,却等到了不测的来临。
等付西元和林骁开到徐闻港码头,已经是十多天过后。接近新年,不得不排队上轮渡,这点对所有人都公平。
付西元父母还没到,林骁妈妈却早早来陪老人家了。
干妈是非常小女人的类型,脾气好,朋友也不少,虽然出门玩得多,但假如林程家深夜酒局喝多找她接,她一定会去。
挺久没见,付西元特意买了花和高珠项链送她,正好某牌SA天天给他推。
这个小区不滨海,但靠近301医院,买的洋房一楼整层,带独立游泳池花园,两家花园相通。非常适合养老。
林程家年轻时赚到钱,立即在北京置办别墅做豪宅圆梦,入住后发现电梯时常坏,爬楼又嫌烦,反而不再喜欢。
在家陪老人无趣,林骁和付西元跑去住酒店,把一堆vip卡洗牌般铺开,让七七她们闭眼抽牌。最后住海棠湾,亚龙湾玩海,三亚湾看日落。
有时候,林骁把车和卡扔给七七,让她们自己去玩喜欢的。她们回来,说都怪哥哥车好,总被搭讪。
付西元不屑,“一般吧,真好车我看他舍不得跑长途。三亚豪车那么多,被搭讪是你们长得美。”
七七听了开心,“不不,豪车很多租的呀。看型号和车牌,老款又是琼x的,多半车行来的。哥哥你们有钱,才不关注这些身外事。”
林骁听了笑:“说起来,我俩品味还比不过她俩。什么红酒宝石高不高级她俩一清二楚,我俩谁记得住?只知道价格好坏不就在那儿写着么。”
再过几天,黎春和付国豪也抵达。付西元嘴贱,问林骁:“干爹还不来,不会带着林清一道吧?”
林骁的脸色晴转多云,“我爹在国外,当然晚点来。”
付国豪个子不太高,人精瘦,说话风趣,写一手好字。付西元个子和长相更像母亲,但个性更像父亲。
付国豪瞧见林骁,便笑道:“小马儿如今长成骏马了,真是玉树临风啊。我还留着你小时候的画,说长大了要送给明明。”
付西元名字寓意光明,小名就叫明明。林骁名字里有马,又是骁勇善战的骁,所以叫小马儿。
小时候,他和林骁都在婚礼上当花童,提新娘的长裙摆。男女孩数目不对称,就把付西元扮成了女孩儿。
林骁从小就好色,花心,一见他扮得漂亮,满眼冒星星,非要叫他公主弟弟。之后天天画画,跑到隔壁送他。
一提起童年糗事,所有人都哈哈大笑。干妈立刻举了好几个小孩们犯傻的例子,把他俩都说得害羞,互相调侃推推搡搡,一派其乐融融。
晚上,付西元闲在床上看投影,孟洋给他发微信,说你看微博没,你弟弟那个学校被骂了。
一说弟弟,他立刻反应过来是林清,仿佛他真多了个弟弟。
他点开手机看,原来是有人报警,标题很夸张,什么xx大学做人体实验,致使老人死亡。
再仔细看,是冯志文那个阿兹海默症研究,说可能跟研究对象接触时滥用了什么药物,导致对方猝死,家属愤愤不平。警方和学校都已经出通报彻查。
这事在晚上还没多大水花,第二天却直接爆炸,一些热评瞎编,靠谱点儿的也写得抓人眼球,什么名校教授追名逐利,罔顾普通人生死云云。
谣言四起。
很快,冯志文的名字也被挂了上去。
付西元很惊讶,虽然他跟冯志文不熟,但印象中很正派的学究,这些传言也太无端。
他给林清打电话,没人接。
他找林骁聊这件事,林骁一脸震惊,摇头叹气:“那种鬼研究听着就玄,难怪会翻车。那老头死了可真惨啊。唉。”
不知怎么,这假惺惺的反应让付西元觉得不对劲,“昨天还很少关注,怎么今天直接爆?林骁,你不会看林清不爽……”
林骁嗤一声:“买这个有什么意思。他们搞研究的圈子水也深得很,何况还涉及企业。”
他点了根烟,脸上半笑不笑,“不过你倒提醒了我,这事儿和林清有关系。但我也没打算做什么,只觉得好玩儿的还在后头呢,是吧?”
冯志文其人,出身书香世家,德国名校博士后,千禧年后人才引进回国,全凭兴趣投身药理学教学与科研,发表过无数论文,拥有一大串头衔。
位置越高,摔下来会越狠。
他一向醉心科研,年长后所求不多,只想造福社会。他本身也曾有长辈受阿兹海默困扰,最后缺乏尊严地与世长辞,因此在研究方面激进了些,实验时对客体差异预估有误,造成了不良后果,但并非有意,自认为不能、也不应该受此污蔑。
因此,当学校机关甚至警察介入,微博热搜又四处飘红,他第一次感受到可能身败名裂的可怖。
所以当有人提议,说这事可大可小,他一个从业多年有名誉的教授很容易被大做文章,但假如把焦点转移,例如说、打比方,造成错误的并非他本人,而是某经验不足的年轻学生,那对方既不会被严重苛责,他自己也保全,实验更可以继续,而不至于夭折。这是利于所有人的处理。
就像恶魔的低语,他听了进去。
他找到林清,真挚而诚恳地讲明原委,说其实我很器重你,所以你才大二,就参与了许多工作事宜,但如果因此在其中有所失误,也合情合理。何况你最年轻,其他学长很多都读研或读博面临毕业,受影响太可惜,但假如是你……
林清没想过会有这么离谱的事情。
这是生活给他上的第一课,就如付西元所说,遍地都是傻逼,无论是名流、学者还是高智商。世界是个游乐场,所有人都在横冲直撞。
他说:“你疯了?我不可能承认。”
但很快,生活给他上了第二课。那就是总会有千奇百怪的黑锅,你不一定有本事甩掉,甩掉也不一定就能好。
凡事并不总如你所愿。
无论如何,继续过。
第47章 不会亏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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