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西元看到官方通报上说,实验的确出了问题,但是一名学生兼职实习,一时不慎才导致悲剧。学校后续会进行问责和处理。
官方给出结果,就像喂鸽子后收起鸟食,好事者很快散去。
付西元感觉很微妙。这件事说与他相关也相关,毕竟是认识的人,说无关也无关,迅速发生和变淡,像灶台上冒了个火舌,又熄灭。
他问林骁:“这个兼职学生是谁?”
林骁并不以为意。俩人在海边晚餐,慢悠悠吃着饭,他装都不再装,“你说呢,是林清。”
付西元啪地把叉子摔了,“你搞他?没必要吧?”
“我没搞他,”林骁否认,把他扔的叉子捡起来,慢条斯理擦拭,“只是跟冯志文合作那药企资金不够,之前还找过我,出这破事儿不得公关啊,我给他们提提建议。我没想整他,他自己倒霉,我有什么办法?”
他语调很稳,“我又不是什么坏人,我不做坏事。本身我也同情冯教授,他人不错,运气不太好。其次这项目指不定有前途,没必要搞流产。再说这是舆论问题,又不是刑事问题,他背个锅没大事。”
“没大事,万一被开除?”
“开除又怎么了,付西元,你不觉得他性格有点太傲?”
林骁正色道:“你知道我爹那些乱七八糟……老子都不想提,但之前至少没舞到我和我妈面前。我爹还喊他过年,笑死,不就看中他学校好,你看他现在还有什么牛逼?要是随便来个谁都像这样,我还活不活?我爹也是,他对不起我和我妈,没我妈他不一定有今天。欠我的。”
付西元不知道说什么,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他也能理解林骁。
林骁又笑道:“说到底,这事对你也有好处。我瞧你对他念念不忘,这会儿人肯定不开心,你去哄哄他,开导下,这不就成了吗?他在我爹这存在感越高,你俩的事就容易被发现,再说,他一天心气那么高,哪天真跟我扯起来,你夹中间不好。我这是为你着想。”
这个逼可真够能扯的。
付西元骂了句:“你这话也太他妈……”他眯着眼思考了一下,手指抚唇,不得不承认,“有点道理。”
但内心里,他也觉得可惜,林清那么强的个性,何必受挫折打击。不过事情已经发生,能怎么着?假如林清此后乖点,倒是双赢。
于是凭一种复杂心理,他真买了飞上海的机票,跟爸妈说有点儿事,春节前肯定回。
没想到,林清并没有如丧考妣或一蹶不振。他在学校见到他,这小子正在神气活现地骂脏话。
这件事发生在实验室,具体情况连学长学姐和小导都不清楚,也不敢妄论,就算报警也说不清其中弯弯绕绕。何况林清的确参与,学校也只想息事宁人。
但林清不服,拿一大叠资料找冯志文要解释,找不到人,闹到校长室。一个是入校没多久的学生,一个是名教授博导,校长也有偏向,劝道:
“你别激动,这件事影响不好,现在基本压下来,后续慢慢处理着,不会让你过不去。”
“怎么处理?”林清盯着他瞧,“你能保证我不会开除,成绩学分不会受影响?”
“别着急,校委员领导会开会商讨。”
“商什么商,你先做保证。我凭什么背锅?你要我背,你至少给我点好处,冯志文都说给我钱,你怎么不给我保个研?”
“呃呃这……等商量后再说。”
“再说?”
“我们会考虑的。”
来来回回就几句套话,死不讲明。
林清不耐皱眉,拿出手机,啪地拍在桌上,“别他妈装,你说的我都已经录下来,你有本事再把话说得清楚点,不然谁都别想走。”
“你这就太……”
付西元见了,连忙上前去,开始和稀泥:“行了行了林清,你这么着人也为难啊,小心一会儿保安来,闹得难看。”
他贴近林清耳边,低语:“你怕什么,你爹还在呢,他怎么会让你被开除?更何况……”
付西元点开微信给他看,“你爹听说我来上海,让我带你一道回海南。你瞧,这事儿没影响他关心你。”
林清原本懒得听他,但看到微信,竟然平静下来,脸色好了一丁点。
对于他父亲,他的确有所期盼。
他母亲从小就爱说,他爹如何如何厉害,仿佛只要得到他青睐,就得到了这世间的珠宝王冠。
对于过年,他其实真的很期待。
付西元边哄他,边把他拉走,用五指握住他手腕,被甩开,又握上,反复几次,林清烦了:随便吧。
他们在校园里走,总有人看过来。林清这件事传得很快,什么奇闻都有,学校里难得有瓜,难免窃窃私语。
付西元看有人指指点点,便拉着林清走过去:“聊什么呢?听听。”一个假亲切一个阴沉沉,吓得人如鸟兽云散。
“好大学也这么闲。”付西元骂。
林清问他:“你来干嘛?”
“你可别误会,”付西元笑道,“我不是为了你,我是看不过去。怎么冯校有点背景和名气就随便诬赖人?太过分了。我相信你没做,那么重要事儿我不信他真交给你这个学生。”
林清垂下眼,冷冷:“我觉得你是猫哭耗子。”
“拜托,我要是不关心你,会大老远跑来?刚开到海南累得要死,又听说你这事,你不回电话消息,觉都睡不好。”
“太假了。”
“假不假的,你就说我来没来?君子论迹不论心,至少我行动上第一时间关心你。”
付西元想了想,又道:“主要吧,我也想安慰你,怕你担心。你瞧干爹都没怪你,这事儿他绝对能善后,你踏踏实实,先把年过了。”
林清不置可否。
付西元停下,转身看他。他发现这男孩子虽然没被飞来横祸打倒,也没情绪失控大喊大叫,但恐怕整夜没睡,黑眼圈重得赛熊猫。
他莫名心疼起来,踮起脚尖亲吻他眼睑,那力度轻得像落英缤纷时节,飘拂而来的一片花瓣。太轻了。
他说弟弟,偶尔难免不顺利,但也不一定是坏事儿。你听没听说过不良资产?看着是坏账,但专门就有公司买,拆分重组最后能净赚百分之几百。
鸟儿要降到低谷,下一步才能起飞。你这么多年学习,我知道你很努力,世界不会亏待你。
你放心。
第48章 被捧在手心
只要付西元想,他可以把话说得非常漂亮。
人在烦闷时,或许总需要有人逗自己开心、给自己解闷,让自己得到一种错觉,像被某个人捧在手心。
林清明知道付西元没多大好心,且就算和好,也不过是临时情侣,还是跟他回了家里,就为了听他一刻不停地说好话。
这儿如闹掰前一样,宽敞明亮。
他们没上床,只是如爱人般亲密地靠在一起,看落日从眼前滑下,白昼眨眼间更替,黑暗笼罩却更显繁华,不夜城华灯初上。
付西元抱着林清,让他把头靠在自己胸膛,声音轻柔,像母亲的关怀一样。他抚摸林清的头发,短得扎手,像安抚一只新生的野兽。
付西元都难以置信,自己有如此耐心。
过几天,他带林清飞三亚。俩人先自己玩儿,在沙滩上从下午躺到日落,喝一堆酒和清补凉。等回到家,林程家都已经抵达。
黎春怪他:“说春节前,就提前两天。你可真会卡点子,也不知道遗传谁。”
付国豪哈哈,“遗传我遗传我。”
俩人这几天难得朝夕相对,关系似好了些。
偌大花园内,林程家卷着裤腿,戴着个破鸭舌帽坐在矮板凳上,和付国豪俩人背心拖鞋,像在门口摆摊,勤勤恳恳给老婆孩子洗肉切肉串串儿,弄烧烤。
干妈帮老公打下手,切水果。黎春不会家务活,性格又风风火火,穿着长裙走来走去,接电话回信息,偶尔问几个保姆老人情况。
老人家打麻将,林骁作陪。干妈父亲前几年去世,母亲尚在,而林程家母亲死得早,父亲关系不好,在广东老家。
林清跟付西元进门,闻见栀子花香,室内色调暖黄,猛然间竟如被巴掌扇脸,感到一种异乎寻常的尴尬。他原以为自己不会怯场,从小被排挤开涮的场景也不少,早已免疫。
但没想到最受不住的,是温情。
其乐融融,这么好。
可他呢。他又算什么来历?
付西元搭着他的肩,像领了个来拜访的朋友兄弟,笑嘻嘻带他跟所有人打完招呼,最后才把他推到林程家跟前。
林程家挥手,叫他帮忙,在串儿上刷调料。
林清默默照做。
林程家边整理食材,边慢慢地道:“人这一辈子,就像是被串在这根签子上,刷上料又上火里烤,等哪天消停了,就是被烤熟了。”
他说着,看了小儿子一眼。只见他神色平静,精气神十足,微微一笑:“你有气劲儿,很好。”
“谢谢。”林清道。之前他想过很多该说的话,真到头来,还是不懂说什么。
“干爹,这小子都不睡觉,你看他眼圈黑得。”付西元在旁看,眼珠子一转,帮他诉苦,“今儿还陪我玩水,精神倍好,我都服了。”
“是吗?”林程家又打量林清一眼,“有的人多走几步路都犯困。精力强确实是个好天赋。”
工作狂基因呗,付西元想,干爹就是。可惜林骁没遗传到,他只在女人身上劲头足。但林清似乎有。
干妈把果盘放好,帮林程家把一只洗干净的乳鸽插到烧烤架上,目光在林清身上停了几秒,又挪开。笑了笑,“别忙活了,跟小付去休息吧。”
林清差点没意识到是叫自己,那语调实在太过亲切。
他看向林程家,对方点头,他便站起来,又望向这个温柔体面的女人。他感到分外古怪,甚至手足无措。
他生父的妻子瓜子脸,盘发,脸上有岁月痕迹,身上却没有。她的笑容恬淡而美好,像黄昏在窗边看书,点的那一盏光线温暖的小夜灯。
她甚至给林清准备了红包。
这点连付西元都没想到,未免太过体贴,干妈果然性情好。林骁老远听见,笑着问妈妈,我的呢?
干妈:“你都多大了!你该给人发红包。”
“别介,我这点钱都散给老人家了。外婆,黎爷爷,你俩水平可太高了,奥运怎么不比麻将,你俩去直接国家级啊。”
老人们呵呵笑。
付国豪调侃道:“明天才新年,这会儿就发红包?我还打算在微信群里抢一抢。”
快开饭,黎春也晃悠过来,听罢哼一声,“现在哪里还流行抢红包呢!”又溜走了。
保姆在花园挂起彩灯,遮阳棚下满天星。大家热闹地吃起烧烤,那炉子围起来还有些窄,肩膀和手臂时常碰在一起,签子落下弄脏付西元裤子,惹得他大叫。
饭后,又添几桌麻将,干妈特意喊林清也去打,怕他无聊。自己里外指挥保姆收拾。
付西元爷爷当年上战场,被炮弹炸伤过,左眼看不大清。打着麻将突然叫林清凑过去细瞧,拎着眼镜很是观摩了一番,冲奶奶感叹道:
“和虎子年轻时真像啊。”林成虎是林程家本名。
“傻老头子,人家虎子早改名了!”奶奶吼道。她耳朵不好,说话声特大,“唉,糊涂死。”
不知怎么,林清突然想笑。胸口某个地方痒痒的,仿佛是瘾犯了,想抽烟。但他现在不想抽烟。
那他想要什么呢?
恍惚间,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了。
新年那天,付西元早早起床,把林清从被窝里拉起来,给他唱《恭喜恭喜》,转账5200和13140,然后抢过他手机,强行点确认接收。
“可惜了,不敢跟你睡一块儿。”他低声道。
新年守岁,家里又来了人,长辈们同在三亚的朋友是一批又一批。两套房大客厅和花园里都摆上长桌,年夜饭丰盛香喷喷,岛台上煮着火锅。
林程家倒也没刻意介绍,但所有人都对林清很好。连林骁也不找他麻烦,发烟给他,倒酒还分他一杯。
付西元向他引见这叔叔那伯伯,大家言谈之间,全是祝福和夸赞,你说我家好,我说你家强,分外真诚。好像全世界的好人都集齐了。
年轻人们放烟花,炮仗声噼里啪啦。巨大的音响放着乐曲,灯火通明,一派祥和喜庆。
林清和付西元在顶楼看烟火,真漂亮,可惜半途就消散了,活不到地面上。
林清说:“原来年是这么过。”
“还不错吧,”付西元和他碰杯啤酒,笑嘻嘻,“我看干妈也还挺喜欢你的,看来大家都能接纳你嘛。”
“接纳?”这个词把林清听乐了,好像天方夜谭,“大概过年不好摆脸色。”
“干嘛这么想?善良点,又不是偶像剧,哪来那么多坏蛋。你有些想法太激进了,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平平淡淡才是真。”付西元道。
是吗?林清想,可能吧。过年挺好,如果每一天都能像这样多好。或许他确实激进了,如果不激进他怕什么也得不到。
可假如生活都这样过,谁不愿平平淡淡的。
作者有话说:
上流社会下流人,先敬罗衣后敬人😂
第49章 剥皮的香烟
第二天,付西元刚起床,就听见爸妈在吵架,各自言辞尖锐,深谙骂人之道。
他早已习惯,轻手轻脚到厨房找吃的,还拿了瓶酒和他爹的好烟,回房间继续睡觉。
没几天,黎春先提行李走了,付国豪也紧跟,过完节回去工作。付西元到隔壁找林清,碰见林骁在客厅打电玩,这个逼居然还在。
付西元过去踢他一脚,“不溜?妹妹们想你了吧。”
“她们自己玩儿不比陪我爽?”林骁懒洋洋,“我又不傻,难道人家真爱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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