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见李凤迤说不出话来,荆天狱的唇角忽地弯了弯,但稍纵即逝,他转身离开,却在临去之前顿了顿,留下一句话来:“字画商人,荆天狱。”
“这人真是惜字如金……”李凤迤故意趁人没走远之时,咕哝了一句。
木成舟失笑,他少见李凤迤吃瘪的模样,原来对付李凤迤最直接的办法,就是不说话。
“阿舟我们不妨猜一猜。”李凤迤忽地道。
“猜什么?”
“猜荆兄到底送了一幅什么样的字画作为贺礼?”李凤迤摸着下巴,好奇心源源不绝。
“不用猜也知道,荆公子送出的想必是相当贵重的字画,不然又怎么能让半点交情都没有的沈盟将他奉为贵宾?”
人和人总是有等级之分,就拿这个小小的喜宴来说,贵宾所住的别院和沈家庄为普通客人准备的休息间大相径庭,但其实这又是人之常情,亲疏远近,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有所区分的。
李凤迤眨眨眼,忽地压低了嗓音故作神秘地道:“偷偷告诉你,婆娑教的藏卷阁,我溜进去过。”
木成舟闻言却面不改色:“你就算告诉我你溜进过王宫我也已经不会觉得吃惊。”
没能达到预想中的效果,李凤迤只能作罢,然后神色变得稍稍正经了些,问木成舟道:“说起来今天的宾客当中,除了年纪轻才崭露头角的以外,你应该都认识吧?”
木成舟有七八年的时间都被药物迷失了心智,也难怪李凤迤有这一问,他点点头,将自己认识的人一一报了出来:“少林的一灭大师,武当的灵风道长,藏龙卧虎庄的龙子斋,飞云连环庄总镖头连霸鹰,峨眉方师太,麒麟派掌门钟灵秀,紫山剑派掌门紫琼华,夺剑山庄庄主秦玉,应该就这些了。”
“你有没有发现,这些人大多都参与协助调查黄金之案?”
木成舟点头,一进京城,沿路听的都是与这件黄金案有关的传闻和八卦,想要不知道也难。
“不过这些人如今汇聚一堂,而黄金却独留于六扇门之中,你觉得那批黄金今夜会不会有失?”木成舟忽地想到。
“黄金线索已现,我相信步捕头应该早已有所防范,即使被盗,不过是引人上钩罢了。”李凤迤却道。
“所以一旦有失,反而是好事?”木成舟问。
“也许吧。”李凤迤这么说着,忽地正色看向木成舟道:“不过阿舟,你可别忘了,我们只是被请来喝喜酒的,步捕头派人去去黑蛇胆了,我刚好用来下酒。”
敢情那充满剧毒的黑水之川里黑蛇的胆只不过是他的下酒菜?估计这事若被那裘十一知道,恐怕又要吹胡子瞪眼了,换了木成舟,听他这么说也只能摇头苦笑不已。
距离吉时还差半个时辰的样子,便有仆役来请,当木成舟与李凤迤来到大厅的时候,见里面已有半数人皆在座,他们有的正在嗑瓜子闲聊,有的自斟自饮,有的四处张望,有的面露不耐之色,却也只能等待。
自斟自饮的人之中,就有荆天狱。
李凤迤一眼看见了他,于是拉了拉木成舟,便往荆天狱的方向走去。
“李公子、木公子,二位的位置在……”仆役见他们走向另一桌,不禁开口欲道。
“无妨。”身后的管家连忙伸手拉住了那名仆役,看着李凤迤和木成舟在荆天狱边上入了座。
“没想到他们是认识的……”位于新郎房中的唐廷听完管家的禀报,喃喃地道。
“姑爷……”
“多盯着一点。”唐廷吩咐。
“是。”管家说完就下去了,唐廷的神情却变得凝重起来,只因那位自称是字画商人的荆天狱,他总觉得好生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就算李凤迤硬凑了过来,荆天狱仍是自顾自饮酒,好像没看见他来一样。
李凤迤也不介意,他只是拉着木成舟道:“荆兄那么爱凑热闹,居然在这里一个人自斟自饮,阿舟你说怪不怪?”
木成舟夹在二人之间,倒也沉着冷静,稳稳地道:“恐怕是这里没有人值得荆公子凑热闹。”
“倒也是,他连我都爱理不理,更何况那些没救过他的人。”李凤迤依旧不死心地继续道。
荆天狱的手指将酒杯握紧了些,他忍了忍,然后慢慢开口道:“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李公子那么喜欢将恩情挂于嘴边。”
引他开口,李凤迤不禁露出一抹得逞的笑容来,语调却偏偏带着一丝委屈的味道:“荆兄既然不肯理我,那我只好拿出杀手锏,阿舟整日陪我聊天,你看我连提都不敢提,生怕一提他就学荆兄的样子再也不理我了。”
荆天狱闻言,不由瞥了李凤迤身旁纹丝不动的木成舟一眼,似是好奇他到底是怎么忍得了跟在这个李凤迤身边的,木成舟像是知道他的想法,微微一笑便道:“习惯了就好。”
荆天狱看着木成舟,他对暮江城从不熟悉,只是好奇他举世无双的剑法,此番因李凤迤的关系算是略知一二,而且仅是寥寥数语,他就觉得暮江城的剑法能有那样的造诣,跟他自身的涵养是分不开的,当下微一点头,便道:“倘若当日荆某答应的三件事中有一件是陪他聊天,那也作罢,偏偏里面没有那一条,我想我也没必要奉陪就是了。”
“这么说起来,还是我的错了。”李凤迤的表情看起来颇有些后悔,然后重重叹了一口气道:“而且等黄金案一结束,也只剩下两件了。”
荆天狱抬眉不语。
李凤迤说得没错,他来到这里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当初答应他的第一件事,荆天狱从不喜欢欠人情,眼下黄金案跟“六道轮回”之招牵扯甚密,他不关心也得关心。
就在这时,步如云亲自提着一个塞有软木塞的小酒坛走向李凤迤,对李凤迤道:“李公子,我已让人取来黑蛇胆,并按照李公子的方法置于药酒里,现在交于李公子,多谢李公子当日相助之情。”
“步捕头果然守信,那李某便收下了。”李凤迤笑眯眯接过酒坛,对步如云道。
与荆天狱一桌的多是商人,他们虽然知晓黄金一案,不过毕竟不如隔壁几桌的江湖人聊得起劲,这头李凤迤一拿到黑蛇胆浸泡的酒居然就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酒味和药味一下子弥漫开,惹得对面几个商人频频看了过来,却也因为这本就是喜宴不好多言,而荆天狱和木成舟大致是知道李凤迤身体的情况的,早就见怪不怪,况且李凤迤一喝酒,就没那么多功夫讲话,荆天狱反而觉得轻松,他们这边一停下,隔壁一桌的声音就传了过来,这时说话的是一名身穿藏青色衣袍的年轻人:
“你们说,那个六道轮回之招到底有多厉害?”
“据说那连慕容的尸体根本看不清面目,那你说那招该有多厉害!”
“世上怎么可能有那么厉害的武功?如果有的话,那个人岂不是早就称霸武林了?”
“据传六道轮回是出自六相大法,而六相大法是魔道子所创,不过也有传言魔道子将这门功夫传给了婆娑教的教主金天玉,但婆娑教在四年前就被灭了,教主也死了,照理说,这门功夫应该早就已经失传了才对。”
“婆娑教毁于四年前,但教主是不是真的死了,现在好像还没有定论,说是说中毒掉下悬崖,但尸体不是还没被发现过吗?”
“掉下悬崖哪里还找得到尸体,肯定粉身碎骨了。”
“人家武功高,万一没掉到底呢?”
“而且据说那婆娑教教主姓金,是因为他终年戴着一张金色的面具,就算真的有一具尸骸坠在悬崖下,你又怎么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婆娑教教主呢?”
“等一下,你们这么说,我突然有一个大胆的假设。”那名藏青色衣袍的年轻人又道。
“什么假设?”
“如果那个婆娑教教主没死呢?”年轻人道。
“你是说……”
“若是那名教主没死,他身怀六相大法,用六道轮回之招杀了连慕容,说不定还有一批隐藏的教众,他们联合盗走那趟镖,这岂不是非常合理的一件事?”
“说得也是……可既然是这样,镖也失了,人也死了,那为什么尸体会被送到六扇门?如果盗镖的人是你们所说的婆娑教没死的那个教主,那又是谁在跟他作对,暗中把尸体和镖全部再盗出来呢?”
“这……”年轻人忽地回答不上来。
“但你这个假设也不能说完全不对。”
“哦?”
“当年围杀婆娑教的人是谁,那么现在暗中对付他们的也是谁。”
“这倒也是,可当年是谁围杀了婆娑教呢?又是为了什么呢?”
“这个嘛……江湖仇怨,婆娑教又不是良善之辈,经他们之手灭过的派门十个手指也数不过来。”
“也是……那就是复仇咯……”
这番激烈的讨论一字不差地落入了李凤迤等人的耳中,李凤迤不禁凑到荆天狱的耳边低语道:“我说荆教主,你明明被我养在了栖梧山庄内,怎么还被人诬赖成了盗镖杀人的凶徒呢?这样岂不是太亏了?”
荆天狱将酒杯置于唇边,不咸不淡地提醒他道:“荆教主已经死了。”
李凤迤忍不住又问:“那到底你的真名,是荆天狱呢还是金天玉?”
“要看我戴不戴面具。”
“你的面具呢?”李凤迤又问。
“明知故问。”荆天狱瞥他一眼。
面具的确在李凤迤的手上,但李凤迤想说的却是:“那如果我戴上面具,不也成了金天玉了?”
“你若能使出六相大法,自然就是金天玉。”荆天狱毫不在意地道。
“世上又没人见过六相大法,就算我真的使出来估计也没人认得出来。”李凤迤托着腮帮子道。
他这么一说,荆天狱心中一动,再度看向李凤迤。
“六道轮回你既然认识,那六相大法恐怕也不在话下。”荆天狱盯着李凤迤,虽然仍是面无表情,但眼睛里总有一股嫌弃的味道,他冷冷补充了一句道:“不过以你现在的内力……”
“停!”李凤迤打断荆天狱的话,懒洋洋地道:“我才不稀罕那张重得不得了的面具,你要就还给你。”
“不必。”荆天狱却半点犹豫都没有地回绝了,道:“我说过,金教主已经死了。”
李凤迤以扇掩面低咳两下,还想调侃两句,却被一旁的木成舟打断道:“你的麻烦来了。”
李凤迤一怔,但他已经不用再问,就见一名看上去挺面熟的小姑娘气冲冲地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
那小姑娘走过来的时候,一面盯着木成舟,一面又不停看向一旁的李凤迤,李凤迤了然,却忍不住对木成舟苦笑道:“你戴这面具虽是合适,但好像更加醒目了。”
木成舟也是摊手,谁让李凤迤去哪儿哪儿都会生出事端呢?
“那你打算怎么做?”他好奇地问李凤迤。
李凤迤微微一笑,拍了拍木成舟的肩膀,木成舟立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就见李凤迤动了动嘴唇,他瞬间看清楚了李凤迤的口型:打死不认。
见状,木成舟拧起了眉毛。
说话的工夫小姑娘已经走到了木成舟的面前,并对他微一抱拳道:“请问这位公子,你还记得那天在酒楼上跟我们同桌的那个病鬼吗?”
“病鬼”两个字一出,连边上的荆天狱也转过脸来,看了李凤迤一眼。
木成舟暗自叹一口气道:“这位姑娘,你我素未谋面,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偏偏这个时候,李凤迤在边上咳了两下,惹得那姑娘又去看他,可前一次李凤迤是易了容,这一次他没有易容,所以她左看右看,又觉得好像不是他,这时,这位小姑娘的师兄似乎怕她惹事也已经走了过来,那姑娘见状,一把抓住自己的师兄问:“师兄你看,这位是不是上次跟我同桌的客人?”
师兄看了木成舟一眼,他的确有印象,可眼下不是由着自己的小师妹胡闹的时候,便劝她道:“钰莹,师父找你呢,你还是先过去吧,有什么事,等喜宴结束后再说。”
“可是……”被称为“钰莹”的姑娘自是不愿意,她还待说什么,却被自己的师兄用力拉了回去,但她仍是死死地盯着李凤迤不放,像是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丝蛛丝马迹来。
李凤迤毫无压力地摇着手中的折扇,笑得一派闲适,简直如沐春风。
木成舟见怪不怪,只能随他去。
这边的小插曲不影响另一头位于主桌那些严阵以待的前辈长老们,他们那桌看起来压根没有参加喜宴的氛围,如果单那一桌,还以为是在开什么惩凶罚恶的武林大会呢,他们大部分人未曾言语,只是正襟危坐,最多喝一口茶,连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第14章 昔十 中毒
半个时辰后,吉时便到了。
吉时一到,敲锣打鼓爆竹奏乐,把原本就有的喜气炒的更为热烈,在一片欢腾热烈的气氛之中,喜娘牵着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乐呵呵地走了出来。
沈盟作为唐廷和苏彩彩唯一的长辈,一身喜气坐于上座。
大厅里所有宾客的注意力都不约而同集中在了眼前这对新人的身上。
若唐门还在,应是唐廷用花轿来抬自己的新娘,不过其实大多数人也已经知道,唐廷虽是唐门遗孤,其实也早被沈盟收留,这样一来,在沈家庄举行这场婚宴倒也合情合理。
主婚人是藏龙卧虎庄的龙子斋,由他致词之后,就宣布仪式开始,就听他在喜气洋洋的大厅中朗朗地道: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
话音未落,忽听“扑通”一声,就闻新娘苏彩彩一声惊呼,“表哥!”
14/86 首页 上一页 12 13 14 15 16 1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