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千佛塔上六人左等右等,没有等到僧人带李凤迤上来,等来的却是超度僧的消息:所有护阵僧皆无事,一心虽然伤重,但因救治及时,并无生命危险。
这条消息才令无寂和老僧最是动容,甚至连老者都无言以对,他暗自叹息一声,收起了珠串,起身对老僧道:“修罗阵被破,我的心愿已了,若大师不怪罪,那容老朽先行离开。”
“既是前缘,又何来怪罪之说,方施主尽管下山。”老僧道。
“谢大师。”老者微一拱手,便转身走向室外,离开了千佛塔,与此同时,门外有一名僧人前来禀报:“禀住持,我们到处都找过了,没有李施主的身影。”
“没有?”无寂不禁一愣,对那名僧人道:“一惜何在?”
不一会儿,一惜来到门外:“一惜见过住持,师叔祖。”
“你方才不是说见过李施主?”无寂问他道。
一惜便是阵外那名超度僧。
“是,一惜的确见过,并且向李施主指明了离开后山峰之路。”一惜回答道。
闻言,木成舟不禁苦笑着道:“早知道我和荆公子应该去后山峰等他出阵的,现在看来,恐怕他又回到了修罗阵之中。”
听他这么说,老僧不由一怔问:“这是为何?”
“不瞒方丈大师,李公子是带毒破阵,无论我们看起来这九重阵法他破得有多轻松,但毕竟有好几重都必须动用内力,他一旦动用过多的内力,就会引起毒发,恐怕,他是不希望我们看见他毒发的模样,才会又退回阵法当中。”
木成舟跟李凤迤相处最久,最了解李凤迤的个性,所以才会如此推测,其实就连荆天狱此刻也跟木成舟做了同一个推测,他听木成舟说出来后,就更加确信实情就是如此。
李凤迤这个人,可以豁出性命救他人,却偏偏不愿拖累别人,毒忧林他们能闯进去救他出来,现在换了修罗阵,怕是就困难了。
“带毒?”老僧皱起眉头道:“若是这样说来,那第二重和第七重能如此轻易被破也就说得通了,可如果是这样,那李施主身上所带之毒毒性岂不是很强?”
他的问题木成舟和荆天狱不知该如何回答,李凤迤身上所中之毒何止是强,根本就是恐怖,木成舟摇了摇头,随后道:“此时此刻,他恐怕已经毒发,可是我们不知道他会在修罗阵第几重,事到如今,不如由我二人前去修罗阵阵外等候,还请方丈大师通融。”
无寂闻言道:“不如由老衲再派人找一找,只因修罗阵既然被破,便自动回到关闭的状态,就连护阵僧都无法进入,李施主若真的在里面,恐怕也是死路一条,他才破了阵,应该最清楚这一点才是。”
“若护阵僧无法出入,那么刚才他们又是如何离开的?”荆天狱却问。
无寂这时看了老僧一眼,两人似是彼此交换了一下意见,然后再由无寂开口道:“闭阵时护阵僧只能出入到阵与阵的过渡之处,这些过渡之处皆设有一条通道,但这些通道随着护阵僧们的离开早已关闭,李施主恐怕也是出不来的。”
“原来如此,但就算是这样,我还是想去出阵口等等看,当然,最好方丈大师派出的人能够先一步找到他。”木成舟道。
“木公子和我最清楚他身上所中之毒的情况,他破阵之后若还能走远,为何不肯露面?显然他只有退回去,而他既然敢再回到阵法之中,便一定有出来的把握。”荆天狱亦道。
“二位施主虽说算是见识了一番修罗阵,却也只是旁观,李施主就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能在短短五个时辰就破完全阵,但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修罗阵还是修罗阵,关闭后还能出阵的人,自古至今只有一人而已。”无寂自是不信,说道。
“既然有一人那便有第二人,在下并非小看了修罗阵,而是相信李公子之能,所谓一物降一物,他的机关术数加上身上的毒和内功心法刚好能够完全克制修罗阵,恐怕也是因此,他才敢回阵。”木成舟道。
老僧这时言道:“无寂,就随二位施主之意,方才方施主不是说过,若然让布阵之人亲自来破阵,那还有何难?李施主既然在短时间内就破了阵,并且听刚才一惜传达一了几人的话听来,李施主总是在破阵后才告知他们真相,这代表李施主丝毫都没有为破阵而利用人心来投机取巧,这实在令人佩服,有这样的实力,说不定真的接近那一手布置了修罗阵之人,但去修罗阵外等李施主是一回事,无寂你仍是要派少林寺全部的人马找遍少室山才行,知道了吗?”
无寂听老僧这样说,只能道:“是,师叔。”
“老实说,我也想通过李施主,知道我那师兄的下落。”老僧忽地又道。
无寂微微一愣,不禁道:“您是说……”
“这只是我的猜想,总之,还是先找到李施主要紧。”老僧道。
“知道了。”无寂说罢,立刻带人去找李凤迤,老僧又吩咐一惜带木成舟和荆天狱去到修罗阵出口处,等室内只剩下他和沈沉陆二人,他才对沈沉陆道:“沈施主,李施主既然破了阵,少林寺就再也没有理由留下你,你已是自由之身,要去要留,随你之意。”
沈沉陆却道:“我若走了,有人找上少林寺,该当如何?”
“李施主破了修罗阵在先,少林寺挡不了他,这本就是百年下来的规矩,至于沈施主的冤情,既然沈施主无意让少林寺代为澄清,那少林寺也不能为难于你,一切,就看沈施主之意吧。”老僧道。
沈沉陆听了他的话,沉默片刻后道:“我先留下来,等李公子。”
“也好,这三年下来,也着实为难你了。”老僧说罢,便唤道:“来人。”
一名僧人在室外应道:“在。”
“带沈施主回房,去了镣铐,沐浴更衣,以贵宾之礼相待。”老僧言道。
“是。”
沈沉陆闻言起身,对老僧道:“多谢大师。”
第24章 昔二十 焚香煮茶
李凤迤一身清减,闲适坐于廊屋下,正在焚香煮茶。
他左手边坐着沈沉陆,右手边坐着那名老僧,三人呈三足之势,分别占据圆形的石桌一头。
李凤迤是两天前出修罗阵的,正如木成舟和荆天狱所言,他退回到阵法之中,足足过了四夜又三天,一直到第四天清晨,阵外的荆天狱才总算将他等了出来,他和木成舟是轮流等候在阵外的,那一日正好轮到荆天狱。
李凤迤早就饿得没了力气,脸色白得像个鬼,身上不知道为什么湿透了,就好像刚从水里出来的一样,他扶着石壁一路走了出来,滴滴答答的,出阵见到荆天狱的时候,抬手“嗨”了一声,然后就倒下了,彻底昏死过去。
荆天狱把人带回去后,就由木成舟接手照料,两人商量了一下,由荆天狱去栖梧山庄跟君雪翎报平安,因为荆天狱离开婆罗山有一些时日,婆娑教虽不复存在,但有些教众仍在,要不是这些教众分布各处,荆天狱也得不到关于李凤迤闯修罗阵的消息,现在既然李凤迤平安出了阵,荆天狱在少林寺左右无事,就决定先回婆罗山一趟。
而木成舟,在李凤迤清醒之后也被李凤迤支出了少林,当然这其中也有自愿的成分,这世上唯一令木成舟挂念的人就只剩下葬剑山庄里的那人,一听李凤迤说近期内有人会闯入山庄,木成舟自是无法继续在少林寺留下去,遂也立刻离开了少林寺,往葬剑山庄赶去。
是以,眼下只剩李凤迤和沈沉陆二人仍在少林寺中做客,其实,这也是他们首次碰面,包括老僧在内。
“大师、沈宗主,请用茶。”虽说仍在少林寺,但这里是李凤迤所住的院子,是以来者是客,李凤迤作为主人为他们煮茶斟茶。
“多谢。”沈沉陆言简意赅,对李凤迤道:“我已非玄门宗主,李公子叫我的名字吧。”
他早已去了镣铐,换了一身浅色衣袍,头发简单束起,露出他端正坚毅的脸庞,他作为玄门正宗最年轻的一位宗主,就算被困少林寺已有三年,也还没超过三十岁的年纪,而这三年下来在少林寺潜心修佛,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低调内敛毫无锋芒,只流露出一股暖意跟一种坚如磐石的意志,正是这股意志让他沉默了三年,出于某种理由,他宁愿背负起所有的罪责,却没想到最终会出现这样一个人,一夕之间就解开了他的束缚,甚至不损一兵一卒。
“沈公子。”李凤迤改了称呼,随后又问老僧道:“大师呢?该如何称呼?”
“贫僧法号玄音。”老僧回答道。
“原来是玄音大师。”李凤迤道。
“李施主身体好一些了么?”老僧又问。
“已经没什么事了,多谢玄音大师关心。”李凤迤道。
他这句“没什么事”听在老僧和沈沉陆耳中,基本上是没什么说服力的,且不说他的脸色依然显得苍白,在阵内待了将近四天和出阵后又整整昏迷了一天,算下来,他其实才刚醒不久,既然刚醒不久,又哪里会真的没什么事呢。
“木施主和荆施主已经将李施主中毒的事告诉我们了,其实李施主破阵的时候,贫僧邀请他们二人上了千佛塔,是以李施主一路破修罗阵的情形我们大致能‘听’得见,再加上一心他们出阵后把详细的情形加以解说,总算让我们得以全盘了解,不过细节更是令人出乎意料,真没想到,少林寺引以自傲的修罗阵,在李施主面前如此不堪一击,更没想到,闭阵后李施主还能自行出入此阵,对此,贫僧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老僧言道。
“玄音大师谬赞了,李凤迤不过是走运罢了,若修罗阵中的设置皆非我所长,那么别说是破阵,能否保住这条命也未可知。”李凤迤道。
“李施主过谦了,修罗阵共有九重,每一重的破阵方法皆不相同,李施主却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之一一破解,更是保下我寺众僧人,这不得不说是我寺的幸运,也是一种天意,不过,贫僧在想,虽然天意将李施主送来此地,恐怕其中应该也有别的机缘吧?”
老僧话中有话,李凤迤一听便知,于是对老僧道:“其实,我从不知道他是谁,这也是我前来破阵的另外一个理由。”
“哦?”
“玄音大师,你能告诉我,他是谁吗?”李凤迤问。
老僧的神情众依稀带有些许怀念,沉默片刻后对李凤迤道:“他是我的师兄,名玄胤,其实我们很少下山,一直以来都在山上修练,那是我们第三次下山,为了擒拿一个叫魔道子的人,那个人武功极高,我和师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擒拿,但是在押他回少林寺的路上,却被一支黑衣人的队伍所劫,师兄为了保护我不慎被打伤,魔道子也因此逃之夭夭,之后我再怎么下山寻找,都找不到师兄的下落。”
李凤迤听后,好半晌才道:“原来是这样,原来他叫玄胤。”
老僧忍不住问李凤迤:“你口中的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凤迤想了想,回答道:“他是个非常非常善良的人,明明自己被困,却仍然愿意帮助他人,我先天有损,不适合练武,是他传授了佛门心法给我,他意在让我强身健体,作为防身之用,除此之外,他的心非常平和,不急不躁,不怨不艾,总是从容淡然,他觉得加诸在他身上的一切都是修行,他坦然面对,他的心中有佛,佛法无边,我与他相处的时候,总是能在他身上感受到一种宏大的情感,这种情感仿佛包容了一切憎恨和哀伤,是他教会了我宽恕和面对一切的勇气,如果不是他时时刻刻的教诲,我根本不可能活到现在,唯一的遗憾是我来不及知道他的名字,现在总算知道了,原来,他叫玄胤。”
那次,他答应老和尚下次再去看他,却因为再次发病而失去了最后的机会,后来他再去找老和尚的时候,那牢房已经空了,再后来,他终于知道,原来杀害老和尚的人,就是他最敬爱的义父。
“他就是我的师兄。”老僧听到这里,心里早就再清楚不过了,时隔二十多年,总算从李凤迤口中再一次听见师兄的消息,他已是百感交集,只是这时听李凤迤这么说,他也已经预感到他师兄恐怕早已不在人世了,虽然他们是师兄弟,但师兄的武功境界和定力超过他一大截, 他实在不敢相信师兄就这样离开了人世,其实在没见到李凤迤之前,这二十年以来,他心中也隐隐有着这样的预感,觉得总有一天,自己会等来师兄的死讯。
老僧说完长叹一声,便沉默下来。
一时间三人皆没有开口,好半晌,老僧才忍不住问李凤迤道:“师兄被困之地究竟是哪里?那些黑衣人,究竟是什么人?”
李凤迤却摇头道:“抱歉,恕在下无法透露。”
老僧闻言一愣,又问:“那么,你是什么人?”他的声音里不禁少了几分和气,多了一分严厉。
李凤迤只道:“在下李凤迤,至于在下的来历,我答应过一个人,在时机没有到来前,不能说。”
他的这句话使得沈沉陆忍不住开口问:“那么你为何会来救我,或者说,我的事你是如何知晓的,也不能说?”
李凤迤回答道:“沈公子说的不错,不过除此之外的事,我都可以告诉沈公子,比如,沈公子所关心的那个人的下落。”
沈沉陆冷不丁一怔。
“沈公子自觉对他有所亏欠,所以才会想以一己之力替他抗下所有的罪责,但沈公子有没有想过,若他也只是被利用,那么幕后之人也许不会放过他?沈公子被困少林寺三年,难道会以为,一切真如当初你所安排的那样,又或者,玄门正宗里,难道连一个背叛者都没有?”李凤迤一字一句,每一句都说的沈沉陆心惊肉跳,他蓦地捏紧茶杯,就听“咔嚓”一声,茶杯便碎了。
“抱歉,失礼了。”沈沉陆回过神,将茶杯的碎片收拾掉,李凤迤取了新茶杯再度将茶水斟满递给他道:“关心则乱,其实三年前所有的一切都是假象,沈公子为了保护那人,做出如此大的牺牲,甚至甘愿身受百鬼窟之刑,实在令在下深感佩服。”
“从结果来看,我有幸逃过一劫,这还是多亏了李公子,而且李公子刚才既然说愿意告诉我他的下落,那现在我就算再如何着急也没用,不如等李公子告诉我之后我再作打算也不迟。”沈沉陆已经恢复了镇定,此刻他的语调听来温和自如,冷冷静静,李凤迤说得没错,关心则乱,但既然三年都已经过去,一切也只能听天由命了,原先的他就是不认命,才会做出那样的决定,可是现在看来,万一李凤迤所言成真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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