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半张脸伤痕累累,像是被一刀一刀划去了原本的模样,那些疤痕狰狞万分地从下巴一直爬上额头,皮肉翻滚,没有一处是完好的,透过这些疤痕能轻易看见曾经这半张脸鲜血淋漓的模样,楼梦蝶愈发惊疑不定,他想若是小七……若是小七……无论变成什么模样他都会认得,可是,现在在眼前的这个人,他却不认得,不认得又觉得他会是小七,这……是什么道理?
楼梦蝶的鞭子开始乱了,乱得毫无章法,他身上被长刀砍出了一道又一道的血痕,白衣慢慢被鲜红色浸染,楼梦蝶的视线仍是盯着那张脸,像是早已忘了不断往他身上招呼的那把锋利的刀。
招招杀意。
因为若是小七,的确会如此恨他,可他却再也没有机会跟他解释当年发生的事。
楼梦蝶冰冷的脸色逐渐变得凄然,他白衣染血,却早已无心比武,若是小七,他死也无妨的,反正欠下的本来就是一条命,本来也已是还不起的……
挥洒长刀的主人似是也发现了自己更像是单方面仇杀,楼梦蝶已经放下了长鞭,而他的长刀早已不断滴落着鲜血。
楼梦蝶硬是让自己站着没有倒下,那把长刀刀锋一转,对准的是他的脖子,楼梦蝶坦然闭上了眼睛,他想若眼前的人是小七,那么他算是还了他一条命,若不是,那么下了地狱,他继续去还就是了。
意想之中的疼痛并未出现,楼梦蝶感觉到了森冷的寒意停在了自己的脖颈前。
对方像是硬生生停住,他瞪着楼梦蝶,一个字一个字迸了出来,道:“挥、鞭。”
楼梦蝶却摇头,他不仅摇头,索性把鞭子也丢了,一副想杀就杀的模样。
“你!”对方又吐出一个字来,那双眼睛带着浓烈的恨意,那半边毁去的面容上那只眼睛看起来更是含了血一样,楼梦蝶却笑了,他愈发相信眼前这个人就是小七,面对这样的恨意,他不禁露出了微笑,他觉得若是自己死在这个人手中,必然能得到一个答案,没有人会带着这样的恨意,到了最后却连自己的名字也不说出口,这样就算把仇人杀死了,又能如何呢?
楼梦蝶的眼前早已是一片血雾,他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只是为活着而活着的时候,小七愿意把他仅有的馒头都给自己的时候,后来再也没有人会如此纯粹得对他好,也再不会有那种满心感动也恨不得把他所拥有的都拿出来给对方的心甘情愿,后来的后来,他所得到的一切都是费尽了心机,也早就将那种纯粹践踏到了支离破碎,也只有这样做,他才能活下来,可是在这之前,小七就消失了,任他再怎么找都找不到。
但小七是被自己害死的,他愿意把生路留给自己,可自己给他的却只有死路,那时小七不敢置信的眼神,他一辈子都忘不掉,也不想忘掉,他必须记着他是怎么活下来的,才能继续活下去,如果现在来复仇的人是小七,那这条命他本就该还。
“……小七……对不起……”
恍惚之间,楼梦蝶像是看见了小时候的小七,他轻轻地道,然后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第71章 昔六十六 武林公敌
当天的比武,就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楼梦蝶和比武对手一同失去了踪影,也不知谁胜谁负,更不知那个找楼梦蝶挑战的神秘对手是谁,只不过是让正值多事之秋的江湖又多添了一件有头没尾的事罢了。
正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该发生的和不该发生的事依然有条不紊地一件又一件登场,当累加到了一定的程度,江湖中的风向开始有了些许的变化。也不知是从哪一件开始,又或是哪些情况开始的,原本很多人一直在搜寻的那把匕首的下落也不再有人过问,而是觉得这一系列的情况或许有人在暗中操控,很多人开始怀疑江湖上是不是出了一个可怕的地下门派,又有一部分人觉得出了那么多事,先不论是不是暗中有门派在操控,就算在操控也要有情报供给才可能一个又一个地下杀手,若问江湖上哪里情报最多最全,那么最终只有一个江山风雨楼了。
江山风雨楼立足江湖多年,向来低调不问世事,可身在江湖,又怎么可能真的不问世事,若是不问,那些情报又从何处而来,二十多年下来,这座低调的小楼内到底累积了多少见不得光的情报?有江湖就有风雨,跟江山风雨楼打过交道的人不会不知道江山风雨楼插手过的事,可这些人不知为何从不吭声,无论是得到了好处还是坏处,江山风雨楼虽然名字叫风雨楼,却好像能只手弥平一切风雨似的。
但这次似乎有人铁了心就是要把江山风雨楼扯上台面,他们把一件一件事拿出来讨论,随便哪一件都能套的上,本来每一件事就都有提供情报的余地,作为买卖情报的江山风雨楼,被栽赃了也只能认下,谁让它做的本来就是这种生意呢,就算有人奇怪怎么偏偏这时江山风雨楼被拎了出来,之前二十多年又不是没参与过江湖上的事,怎么就没有出现过这种论调的说法,那么与之相对的就有另外一种说法出现,唯一不变的就是江山风雨楼怎么都撇不掉这些事,而二十年间还有更多的事,也许都跟江山风雨楼有关。
山雨欲来风满楼,当“一切都是江山风雨楼的阴谋”这样的论调在江湖上沸沸扬扬闹起来的时候,江山风雨楼分别位于凉州、陇州和沧州三处分店皆遭到不同程度的侵扰和偷袭,不过也是因为店面的防御力原本就极佳,是以几乎没有任何损失,不过隐藏在林中的机璜楼就麻烦多了,尽管机璜楼外也一样布下了不少机关阵法,但经不住一波又一波人不断惊扰,那些机关阵法被扰几次也需要去修复,最终陇州那处机璜楼被强行突破,不过那些聚众闹事的武林人士也没捞到好处,在闯进机璜楼之后就因为汹涌的火势无奈撤退,这一烧,连树林也烧得精光,见状,陇州这处店面索性关门大吉。
闹得关了一处不够,沧州这处也没坚持多久就阵亡了,只剩下凉州,不过说来也怪,凉州这一处虽然有人闹,可总是闹不大,闹的时候不是有人在一旁干起架来就是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还在一旁说起笑来,就好像等着看闹事的人闹出笑话一样地看着,这使得店面那里闹不太起来,而小树林里的机关和阵法也没法专心去闯,三处阵法都不同,凉州这处不知为什么似乎特别厉害,闯了几次没闯过,看热闹的人却一次比一次多,闹腾得想要破阵的人完全集中不了注意力,最后只能作罢。
凉州这处店面虽然没法攻破,却仍是逼得凉州也关上了店门,过了没多久,凉州那座机璜楼居然也下落不明,一座建在小树林里的小木楼凭空消失,又成了江湖中的一桩奇闻。
于是从三月初十一直到整个夏天过去,迎来了初秋,等树叶都变黄了,空气中的味道再一次凛冽起来的时候,江山风雨楼的事都还没结束,甚至有种进展到秋后算账的感觉,不仅是三月初十以后,就连以前的事也被一件一件挑出来,就好像江湖中发生的所有不好的事一夜之间都跟江山风雨楼有了勾连一样,这种趋势下去,原本低调的江山风雨楼一下子被推得高高的,不过也没多久,其他门派就不认了,再这么说下去,岂不是整个江湖都在任江山风雨楼翻云覆雨?这么一来,不就成了所有门派都被江山风雨楼玩弄于股掌间了?于是又有别的声音冒了出来,欲将之前被清算到江山风雨楼头上的事撇清一些,意思是江山风雨楼根本没有那么厉害,不过这一出声就起了反作用,顿时被人倒打一耙问,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那些涉及情报的本就属于各门各派的机密,而一连串与江山风雨楼扯上关系的都不是什么好事,被这么一问,谁还敢说什么,就又没了声音,然后浪潮就涌得更高了,就算有门派不肯承认,也压根没有办法吱声,然后他们绞尽脑汁,又联系了其他不愿被江山风雨楼的威风比下去的门派,索性举起了声讨的大旗,他们不能任由江山风雨楼什么都没做就这样越来越壮大,声讨的背后自然还有更深一层的用意,哪个门派能在其中夺了头筹出了风头,哪个门派的威风自然一下子就上去了。
不过这一层用意没有哪个门派敢直言,他们装得再正经不过的模样,首先提出一大堆关于江山风雨楼存在在江湖上的坏处,说没有人会愿意自己门派的秘密被人时时刻刻捏在手里,并说机璜楼去了两座,还有一座无论如何也得设法找出来并将之除去,因为据说所有的秘密都藏在小楼里,不除去那座楼,那么江湖就一日不得安宁。
但是那座小楼就那样凭空消失了,这又让人觉得匪夷所思极了,好端端一座楼,能被藏去哪里?
最后,他们决定先抓人再说,江山风雨楼好歹有过店面,店里分别也有一个掌柜一个伙计,虽说店面早就关了,但若是各大门派联系起来找这六个人应该还是不难的,每个分店的掌柜伙计好多人都见过,只是自从店面关门大吉后,那六个人也没有再现身,而很多人不难想到,在易容术遍布的江湖之中,真要找刻意消失的人,其实还是很难的。
只因为要是细究起来,掌柜也好伙计也好,武功路数和出身压根无从知晓,甚至要是再一细想,那掌柜和伙计会不会也是易容啊?那么那六个人到底是谁,又有谁能真正知晓?
没有了目标,也没有了方向,一时之间,要撂倒江山风雨楼的雄心壮志被时间和漫无前途的渺茫一点一点的消磨,转眼茫茫的冬日过去了,春回大地,但那座小楼和江山风雨楼的人还是连个影子都没有。
如果不是江山风雨楼在江湖中一直就是以这样神秘的姿态存在着,那么再过一段时间恐怕就要被人淡忘了,现在就算有人还揪着要讨伐江山风雨楼的念头不放,他们也根本做不了什么,找人人找不到,找楼楼不见,而这种事在江湖上本来就是有特殊渠道的,偏偏现在他们打的就是特殊渠道的注意,如今这原本能够帮助他们找人找物的渠道因前一年沸沸扬扬的事而全线关闭,这样一来,连别的他们想要的情报都消失无踪,但要说江湖就此清静了,却也不见得。
在各大门派试图追逐江山风雨楼的那段日子里,那把匕首再次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
戚云暇的父亲戚威,云雾谷谷主,早就退隐江湖多年,由于戚云暇失踪重出江湖,就在他出江湖的第一天,就在山谷前发现了一具尸体,尸体上正插着这把已消失了一阵子的匕首。
戚威虽然不知道这把匕首上所背负的多件血案,但尸体他是认得的,那正是他多年的老友,也是江湖上他唯一还有联系的人,重虚道长。
于是除去女儿失踪一事,他还要调查重虚道长是被何人所杀,他本欲先前往蝶梦楼,可在半路上就得知楼梦蝶因戚云暇失踪一事跟人比武也失踪了,顺便他也知道了和匕首相关的一系列血案,于是他中途辗转至了华山派,华山派正是联合其他门派讨伐江山风雨楼的三大门派之一,戚威虽然隐居多年,但他是华山派掌门谭越的老相识,其他两大门派反而不熟悉,所以便选择去了华山一派。
谭越一听戚威出谷还上门拜访,自然敞开华山派大门迎接贵客,戚威带着重虚道长的尸体而来,倒也是把谭越吓了一大跳,他再度认识到事情非同小可,见了戚威也不多废话,而是与戚威一同仔细检查了一遍重虚道长的尸体,得出的结论跟戚威一样,那把匕首是重虚道长死后插上去的,并非因匕首而致命。
重虚道长死于掌法,这种掌法他们都不陌生,正是翠山派的独门掌法,而且这种掌法和如此功力,也只有掌门人才有可能,问题是,翠山派掌门去年三月就死了,他的尸体上,也出现过这把匕首。
“翠山派掌门死于剑法,若是追溯跟这把匕首相关的案件,可以确定一件事,那就是匕首只是一个标记,至于是什么的标记,是一个人的,是杀人凶手的,还是一个暗杀组织的,至今我们仍然没有头绪。”谭越道。
何止没有头绪,所有的事都如同一团乱麻,匕首忽而冒出,忽而消失,有人忽而死亡忽而失踪,根本没有什么线索可言,他们大张旗鼓找江山风雨楼的麻烦,结果闹得江山风雨楼也整个失去了踪影,现在这“重虚道长之死”看起来只不过是延续着从去年三月开始的一系列事件罢了,然后什么都没有改变。
戚威从谭越这里才把所有的事从头了解到了尾,而不是之前零碎的这里听一些那里听一点,他的爱女失踪也在这其中,而且现在不止戚云暇失踪,连未来女婿也一并失踪,他不禁叹一口气道:“看来这事我早已不能置身事外了,谭掌门,现在你打算怎么做?戚某定当全力相助!”
谭越一听,便知云雾谷也成为了他们这边的助力,尽管那些纷乱的事件至今仍然没有蛛丝马迹,可这个助力不小,甚至又一次让他生出了几分信心,他不禁有些激动地站起来道:“在下早闻戚谷主智计双全,如今戚谷主既然开了口,不如让在下出面邀请玉门派掌门和青山派掌门前来一叙,顺便安排一下将重虚道长的尸身送回武当山的事宜,戚谷主意下如何?”
戚威知道谭越的用意,在江湖的大风大浪里,谁都想能拥有一席之地,更希望在这基础之上还有号召之力,趁着这些事件聚集起来的江湖派门,哪一个都不是真正为了找出幕后凶手而来的,恐怕大多数都只是在其中博名博利,戚威早就看透了这些,不然也不会隐居云雾谷,只可惜就算他隐居了,江湖上的事还是找上了门,半点都摆脱不掉,但这些戚威不会说,他还需要借用谭越和其他门派的力量寻找自己的女儿,于是立刻答应下来道:“当然,一切就由谭掌门安排。”
谭越点点头,让下人安排房间带戚威去休息,转身就吩咐他手下的弟子赶紧去联系玉门派的秦掌门和青山派的余掌门,弟子临去之前谭越叫住他又道:“就说我有了一个新的主意,而且还找到了一个非常特殊的帮手。”
弟子得令离开,谭越负手离开前厅,穿过几条走廊,去到了一个相当偏僻的院子里。
那院子黑漆漆没有点灯,里面也不知有没有人,谭越一直走到门口,从院子前的空地上走过,一直走到最尽头处的那间厢房里,然后抬起手敲了敲门。
“龙姑娘,你睡了吗?”谭越在门外低声问道。
片刻后,里面传来窸窣声,然后一个低低的女声道:“谭掌门,进来吧。”
谭越推门进了屋,不一会儿,屋里亮起了一盏油灯,谭越坐在桌前,被他称为“龙姑娘”的人,静静坐在床边。
她不是别的龙姑娘,正是一夕之间失去了藏龙卧虎山庄的龙钰莹。
只不过现在的龙钰莹眼中失去了曾经所有的光彩和天真,还有从不曾少去的骄纵,剩下的是无止无尽的仇恨和冰冷,她用恨意彻骨的眼神看着谭越,冷冷道:“谭掌门,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让我亲自杀死江山风雨楼的楼主,你必须替我引他出来。”
“只要你告诉我那位女掌柜的下落,这件事我自然会帮你,不过龙姑娘有把握杀得了他吗?”谭越问。
“这你不用管,没有我的消息,你们再找几年都一样于事无补。”龙钰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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