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这才放下笔,他看着殿前的年轻人:“你可怨朕?”
“臣不明白。”
“你武状元之身,本可青云直上,却被朕一纸令下行军边疆,还只是个副手,可有怨气?”
韩澈抬头,直视龙颜:“臣深知陛下器重,必定好好辅佐安将军。”
陛下似乎叹了口气,一步一步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朕信你,去吧。”
韩澈跪在原地,待小太监来催,他才离开,临走前望着宫门,明月高悬,角檐欲飞。
他脑海中的,却是那没入地面四指的红缨枪,那时他有一种预感,安小侯爷的未来,绝不是这方寸红墙。
韩澈回神,感觉到安瑶拍拍他的肩膀:“早点休息。”
……
安瑶沐浴完,走回帐里,看见床上那层厚厚的羊绒毯,有些无奈。
“路途遥远,你还有力气把这玩意带上?”
许筠跪在床前,安静地盯着面前那块被水浸湿的地毯一角,昏黄烛光下,红得像血:“怕主子睡不惯。”
安瑶轻笑,笑声从喉咙里传出来,传进许筠的耳朵里。
许筠将身子压得更低了,小侯爷才沐浴完,他似乎能闻见独属于主人的皂角味,晦暗的夜色里,他夹紧双腿,心中痛恨着自己对主子升起的不该有的心思。
那人伸手摸一把毯子,将自己的湿发撩至肩后:“行了,收起来吧。”
水汽将他出众的面容渲染得更为亮眼,如剑尖一片殷红的桃花,美得浓烈而锋利。
“当将军啊,要和士卒同甘共苦,在外打仗还睡着进贡的羊绒,成什么样子。”
许筠沉默一会:“是。”
安瑶躺在床上,灯光略昏暗,他换了几个姿势都不大舒坦——在家中练武,与真正的上战场果然是不同的,这才一个月,艰苦便难以想象,不过任是疼痛受伤都是得打碎牙往里吞的,无人会怜惜你。
若是受不住了,轻则打道回府,重则命丧黄泉。
许筠跪坐在脚踏上,看见小侯爷面色不好,掩下心中的心疼,问:"主子,奴曾学过按摩,要不给您捏捏?"
他说完,忐忑而不安,既觉得失言冒犯,又不自主地从心底升起几分期待与渴望,从前只觉得,到近处每日能看见小侯爷便已是极好,现如今,哪怕是贴衣服侍都再满足不了他。
他真是个该死的奴才,死后应该下地狱。
安瑶不知道他的这些心思,抽翻书的空闲看他一眼,这人向来是沉默的,像一道灰色影子,从来不会反抗拒绝,就像他现在让他死,他也会面不改色地抹掉自己的脖子。
“你会得多呀。”
许筠的资料管家早来报告过,难民,家世清白,世代为农,遭遇天灾不得不背井离乡,亲人几乎死绝,卖进奴隶市场,然后被采购的人买进府里。
“要伺候好主子,自然得多学些。”
安瑶翻个身侧躺,轻轻叹息:"嗯”他自小是被人伺候惯了的,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倒是许筠,入手的触感几乎让他大脑空白,呼吸不得。
所以,他是不是可以,要求得更多一点?只求这一世,哪怕是死后下地狱,永无来世也行。
夜里灯光太暗,安瑶揉揉酸涩的眼睛,把书放下:“行了,睡吧。”
吹灭烛火。
他借着月光轻轻为安瑶上药,大多是一些擦伤,看得许筠心如刀绞,上完药他仔细地拉好床帘,跪坐着,就这么静静看了许久。
小侯爷怜惜,给他赐了块毯子,以驱散寒凉。
他终于蜷缩着睡下,闭上眼,听着小侯爷的一呼一吸缓缓入眠,他今天得到的太多了,有些惶恐不安。
小侯爷没必要对一个奴这般好的。
……
最终,两位将军达成妥协,由燕岭峡道穿行,燕岭峡道地处西北,山高谷深,易于埋伏,但若要绕行则要整整绕过为蒙山,增加少说七日的路程,于战局不利。
今日有雾。
徐山和任正两人骑马走在前列,十分警觉,乌鸦嘶哑着声音穿过峡谷,回声飘荡,犹如游魂。
行至半途,依旧没有什么异常,赶路的疲惫涌上来,人自然也就松懈下来了。
马儿踩到石子,崴了脚,整个人就不自觉的向一旁偏过去,徐山拉紧缰绳正要正起身子,一支箭刺破雾气插入土里,若是没有这马儿崴脚,怕是这支箭就要插进他的身体里。
“敌袭——”
密密麻麻的箭从天上来,似一张无懈可击的网,接着便是喊杀声与马儿的嘶鸣声。
两方人战在一起,由于突袭,敌军一时占了上风,前后皆被围住,如瓮中捉鳖 。
“将军好计谋,这次,就要他们有来无回!”草纯谄媚地恭维一旁的杨艾。
“呵,那是自然。”他胸有成竹,却不知为何总有些心慌。
“这……你觉不觉得,人数似乎有些不对。”
“什么?”草纯看过去:“许是被杀干净了呢?他们不可能不从燕岭峡道走。”他笑着,却又想到什么:“倒是……还有条路,不过此路天险,不可能——”他还在想什么,一支箭破空而来,直直插入他的右肩,说的话也就尾音变形。
安瑶立于马上,收回弓箭,抽出那柄红缨枪挽了个花,眼神穿透浓雾,与杨艾对上。
一身红衣由天边来,似冉冉升起的骄阳。
徐山转头便看见那少年将军,长枪的红缨飞舞,似乎连雾气都散开了。
战局扭转。
燕岭峡道还有一条开在悬崖的“天路”,平日只有樵夫会行走,当安瑶提出来的时候,徐山下意识地反驳,甚至觉得幼稚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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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战神阿瑶呀~
第18章 败将
“若有埋伏呢?”安瑶冷静地问:“易攻难守,瓮中捉鳖。”
徐山眉头紧锁:“且先不说对方有无这个时间在燕岭峡道设伏,这小道如此险峻,谁敢带兵上去?又如何将他们完整带下来?”
“我去。”安瑶将小旗子插进燕岭的沙堆中:“我能。”
一老一少,就这么静静对视:“好。”
……
杨艾见己方不敌,深深看一眼那个少年将军,抬手:“撤!”一支箭从他耳侧飞过,带走一层皮,火辣辣地,他在心里骂了句脏话,没有回头。
一月后
北方捷报传来,三战三捷。
悦宁侯用事实证明了自己。
虽说皇上任命他总领军队,但论资历,论年龄,他都不过是一个用来缓和各方关系的吉祥物,实际掌权者另有其人,他若只是个花瓶,安安分分等着这场仗打完,回到京中,平白多项功劳,又可以继续他的富贵生活。
但他并不满足,所以得证明给所有人看,安瑶并非一由祖上荫庇的草包,而是给安家再添荣光的后辈。
安家下一任家主。
五月初,安瑶携军北上,与杨军战于陶河,败走,敌军士气大振,敌将杨清率大军追击,欲剿灭其军。
值夜,千嶂里,月暗星明。
密林深处,一众士兵靠坐在树边地上,闭目休息,小虫的声音穿透林子,让这夜显得更为幽寂,北方天寒,已是五月,树叶上却结了一层薄霜,天色一亮便会化去。
不能点火,他们日夜不停赶上几天路,才勉强摆脱敌人。
安摇双手环胸,坐在一块石头上,靠在大树边,墨绿的树叶在空中摇晃,几乎与黑夜融到一起,难以辨别。
有人靠近,他睁眼,眸子像夜里一柄清亮的刀,见到来人,才松缓下来,那人一如既往沉默着,没什么存在感,将披风盖到他身上,在他身边坐下来。
安瑶拢一拢披风,闭目养神,利用这来之不易的时间休息,补充体力。
天色渐亮,太阳还未升起,早晨极冷,今日应当是个艳阳天,他们早已消除了林中的痕迹。
他们必须得逃,却又不能让杨涛跟丢,这可真是个累活,就算安瑶再好的体力,也不得不咬牙坚持。
这也太憋屈了,迟早有一天连本带利讨回来。
第三日,林中有雾。
安瑶抬头四望,这些士兵是自愿站出来的,长久的奔波与逃跑,即使统统忍着,却也心中憋着一口气,看起来十分狼狈。
“本将心知各位辛苦,然我们为大局着想,为亲人而战,为国家而战,是光荣的,想必被杨军追着,都憋着一口气,今日,就是反击的时候。”
有人问道:"怎么反击?"
安瑶看向手里尖头包着火油的箭,嘴角微勾,狡黠与冷冽交缠在一起,在暗夜里独自开放:"就用这个,干票大的。"
是夜。
杨军驻地,从远处看去,只有几个值夜的侍卫在帐间巡逻,炬火燃得不旺,无精打采的。
也是,以为是乘胜追击,谁知追了十天依旧没什么进展。
安瑶一行人躲在草上中,安静观察动向,静静等待对面同伴的暗号。
安瑶擦拭着自己的长枪,从枪尖反射出来的月光映在他的脸上,打下一层寒凉,更显得他的五官分明而惊艳。
这是战场的风沙雕琢出来一朵锋利,冷艳,饮血的冰花。
夜风瑟瑟。
战士们摩拳擦掌,眼中火光闪烁,这也天被像孙子一样追杀的仇,今夜必定一起讨个干净!
夜里一声狼嚎打破寂静。
安瑶将长枪扔给许筠,接过手下递来的一支燃烧着的火箭,箭搭弦上,他闭上一只眼,瞄准底下的军帐。
那簇火焰在他漂亮的眼瞳里熊熊燃烧,壮丽如破晓前的火烧云。
杨军中有巡逻的土兵,听见这声狼嚎抬头四面观察,忽然,耳侧一凉,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嗖"得一声扎进身旁的军帐里。
他还没搞清楚什么事,身旁"呼"得一声烧起大火,顿时,数十支火箭破空而来,本用作庇护所的大小营帐变成了要他们性命的火海。
临死前的他终于明白了什么,拼尽全力叫出一生最后一句话:“敌袭——"
然而,大难临头的杨军都在趁混乱逃跑,他的叫声被淹没在一片惨叫和大火烧烧的声音中。
安瑶站起来接过长枪,用牙咬起束袖带干脆利落地裹紧。
那个京城富贵窝里长大的小侯爷正以惊人的速度飞速成长。
夜幕苍穹之下,火光披上他的红衣,安瑶高声一喝:
"杀!"
那是火光,血光,与兵器的冷光;那是厮杀声,马鸣声,与铁肉相搏的哀乐。
日光升起,徒留满地余烬。
端平节节败退,由竟州平方城退回瑶城,安瑶假借战败,引端平手下的主力杨军追杀,调虎离山,给韩澈带领的主力军时间。
他们得赶在五月中旬与韩澈的军队在瑶城会合。
从西川到瑶城,安瑶带上三营的战士吸引大部分火力,越过草原,危鹰山,从西行北上。
许筠走在安瑶的马边。
他们停下来,站在峭壁向上看去:重崖叠峰,云雾缭绕,清冷的雪的气味充斥整个胸腔,好似被巨人的斧头从山顶一劈二下,高耸凌云,远看去近乎垂直。
安呼出一口气,水汽像一朵小巧的云,回头,当初从西川一路跟随他走出来的战士们,还保留大半,这也算是一个好消息。
越过危鹰山,离瑶城便不远了。
准备越过这座上山,他们在山脚下歇息,扎营,煮上一锅热汤,喝下去似乎能驱散大半寒冷。
许筠揉着他的手指,那点凉意浸进他心里,那双灰色的眼睛专注地盯着安瑶的手指,最终还是不受控制地低头,衔住他的指尖,仅仅只是含着,用自己的体温温暖这抹寒意。
安瑶喝着汤,对这位仆人过界的行为并没有什么反应——事实上这并不是第一次了,许筠松开后,安瑶顺势挠挠他的下巴。
许筠乖顺地偏头,蹭一蹭他的掌心,低声“汪”。
安瑶眼里多了几分笑意。
这很容易让他想起踏雪,想起长公主府,也算是远在异乡的唯一慰藉。
身穿甲胄的士兵大步走过来,行礼道:“将军,探子的消息消息,说是杨军从泉城绕去了萨木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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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着裹袖带缠好,想象一下,尊的很帅啊,呜呜呜我要当裹袖带
第19章 伏诛
"萨木耳……”安瑶喝完汤,许筠接过碗离开。
士兵的余光轻轻掠过许筠,对这位将军的亲卫略显好奇,他从不和他们交流,甚至不同行,没有一刻是没有跟在将军身边的,沉默寡言得像一道影子。
"我知道了,让将士们抓紧时间休息,一早动身,得加快速度。"
安瑶站起来,抽出腰间别的弯刀,寒光反射在黑玉般的瞳孔中:“拖得久了,恐生变故。”
七日后,狂风大作,黑云压城,是为天时;地处洼地,高处落石树木,易隐藏奇袭,是为地利;精兵强将,前后夹击,是为人和。
在距离瑶城不足五里的密林,安瑶正在进行战前最后一次布署。
他们披星戴月行进一个多月,踏遍高山峡谷,为的就是这一天。
安瑶翻身上马,长枪被擦得雪亮,烈烈狂风扬起长发,眉目如剑,剑指山河。
正是乌云滚滚,电闪雪鸣,一场大雨即将降下,一场硬仗即将打响。
极致的静与激烈的动中,安瑶闭上眼,呼吸着风起云涌间的草木气味,从胸腔中清喝而出:
“神英军,军魂何在!”
刹那间,长枪碰撞地面,百人步代齐踏,如同从地脉深处怒吼出的龙吟,大地在颤抖,雷鸣被覆盖,热血在沸腾,千人怒吼:“军魂永在!”
正在和韩澈军顽固对抗的敌军,忽然听见背后如雨点般密极的马蹄声和几乎震天动地的巨石滚动声。
“杀!”
转头看去。
像是天降骑兵,他们从山坡上倾泻而下,在巨石间灵活穿梭,那一瞬间的气势,铁锤一般狠狠敲击在他们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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