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是太子丢了,皇帝也不会这般愤怒。
皇后只是流眼泪,却依旧坚持着和众人一块找,皇帝紧紧抱着她,只能安慰:“尖尖那孩子我们是知道的,他自小学武,又是个聪明的,不会有问题,不会有问题……”
他念叨着,不知在安慰皇后,还是在安慰自己。
太子那几个已经找疯了。
外地来的人不明白,丢了一个小侯爷,上京城顶尖的那一批公子小姐一个个都疯了个彻底。
密林复杂,加上大雨滂沱,已经将所有痕迹都冲干净了,满山的火把兵卫,已经找了整整一夜。
终于,他们找到了人,却是一地的尸体,洛华害怕到指尖都在抖,赤红着眼睛一个一个翻过来,没有安瑶。
他才活过来似的,松了口气。
在雨与泥泞中找了一个晚上,这些人都十分狼狈,头发一缕一缕地贴这皮肤,似索命的恶鬼。
林涛越这个阎王却是笑着,笑得瘆人,招招手,朝手下吩咐:“还有气的,我亲自审。”
手下被他的气势压得战栗,想起这人的手段,看着满地的尸体,只觉得造孽。
天呐,那可是悦宁侯。
谁活腻了要来杀小侯爷啊,怕是死上千次万次,那些人也不会解气的。
……
众人终于找到了那个山洞。
洛华一瘸一拐地靠近,对上一双眼睛。
两人一上一下对视着,谁也不让谁。
——这是一匹领地被入侵的狼。
——这是一匹失去伴侣,理智崩塌的狼。
安瑶坐在他怀里,双臂环着那人的颈,安然熟睡。
洛华慢慢走过去,伸手想要触碰那个熟睡的小狐狸的脸蛋,却察觉到手上的泥泞。
他的尖尖是那么干净,他的尖尖还在。
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终于被拉回来,他深吸一口气,站起来,招招手。
身后的侍从会意走过来,洛华就这么换下外袍,然后小心地去抱安瑶,丝毫没有要理龚言的意思。
梦中的安瑶感觉到什么,半睁开眼,因为熟睡,他白皙的脸泛上一层粉,眼里还有泪意,沾染上浓密的睫毛,他靠着龚言的胸膛,反应了一会,试探道:“哥哥?”
很轻,是冬日暖塘里结的薄薄一层冰,一点点微不可闻的力度,就会碎掉了。
“我在。”洛华的声音颤抖得不像话,保持着那个姿势,眼眶通红,他觉得自己的心被刀绞住,疼得呼吸都放缓了。
“哥哥怎么哭了?”安瑶伸手。
手被握住,洛华看见细小的伤口,泪便滚下来,砸进土里:“没哭。”
于是龚言就这样,沉默着,把安瑶送进洛华的怀里,他去拿了衣服想要给安瑶披上,转头的时候,那个被外袍包裹的小侯爷,已经到洞外了。
洛华低头,与安瑶额头相抵,哑着嗓子:“睡吧,哥哥接你回家了。”
有一道灰色的影子站在洞口,然后默默退后。
许筠沉默地躲在阴影里,看着那个风光月霁的太子殿下将小侯爷抱进怀里。
本来是嫉妒的,可是视线触及小侯爷手臂上裹着的白布条,又凝固住。
仔细来看,才会发现他嘴唇发白,手掌有不自觉的颤抖。
洞外,站着许多人。
刘正清捂着嘴在后面闷声咳嗽,顺子替他顺气:“您找了小侯爷那么久,现在找到了,为何不朝前面站点,小侯爷看见您,说不定就对您好一些了。”
那人只是闷声咳嗽,顺着人群的缝隙去看太子怀里的那个人,看见他安然无恙,只是笑,把嘴里的血腥气压下去,声音嘶哑难听:
“我便不去碍小侯爷的眼了。”
可是那不甘与痛苦,夹杂着安瑶安全的喜悦又涌上来,他猛地偏头过去,呕出来一大口血。
“大人……”
林涛越远远地往洞里看上一眼,就转身了,手下凑上来,言语恭敬,生怕会惹怒了这位杀神:“有两个还活着,喂了药,已经醒了。”
“嗯,至于那些尸体……”林涛越一边朝回走,一边笑,笑意越来越大,有些癫狂:“送兽窟吧,那蛇啊虫子什么的,不正缺东西吃嘛。”
“是。”
这上京城,怕是要翻过一片天来。
御医来给安瑶上完药,重新包扎伤口,老太医的手很稳,却胆战心惊的。
一是因为心疼,他是宫里的老人了,从小看着安瑶长大,这大大小小的病痛都是他亲历亲为。
二便是皇后在一边看着,皇帝身边的刘公公也盯在一边,这压力有些大。
御医包扎完退下来:“皇后娘娘,小侯爷并无大碍,只是小伤颇多,需要静养,臣开了药方,按时喝药,修养一月便好了。”
“劳太医费心。”皇后握着安瑶的手,神情有些疲惫。
“分内之事,分内之事。”
安瑶自回来之后就一直昏迷不醒,巧儿劝了又劝,皇后就是要在这守着,拍着背一声一声地哄。
巧儿瞧着鼻酸,也就不劝了。
另一边,众皇子,大理寺少卿和禁卫军统领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皇帝年轻时一人之力镇压暴乱,手刃五位手足,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当真不是谣言。
“几十个杀手混入围场,竟无一人察觉?朕养你们是吃干饭的吗?”
洛华甚至连衣服都没换。
大皇子沉默地跪着,倒是四皇子颇有些愤愤不平,但隐藏得很好,他知道,自己这位父皇的心全偏在长公主府,一点也没分给他自己的孩子。
慌慌张张一夜,吃不好睡不好,四皇子的心里怨气冲天,把那幕后之人骂了个狗血淋头:谁想不开要去找安瑶的麻烦!
“此事便由太子全权查办,五日之内,若是找不出背后之人,这太子便不用当了!”
洛华的眼神毫无波动,静静地俯下身去:“是。”
围猎不停,人却都走了大半,也就草草结束。
马车很宽敞,减震技巧足够。
许筠跪在榻边,静静地看着榻上睡着的人。
青葱手指露在被子外面,白到发光。
小侯爷睡得很安稳,呼吸一起一伏,脸颊泛着粉色。
谁的喉结滚动一下,终究没忍住,俯身下去,微不可闻地吻了吻那指尖,指尖是凉的,许筠小心握住放到被子里。
安瑶醒来正在马车里,他抱着被子滚一滚,愣愣地看着车顶一摇一摆的流苏,才想起来今夕何夕。
“主子醒了。”
“嗯?”安瑶侧头,才看见许筠跪在榻边:
“是你啊。”
“主子要喝水吗?”
“唔……”他揉一揉眼睛:“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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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呜我的小侯爷
第14章 表白
许筠扶他坐起来,靠着软枕,慢慢地喝水,喝完了安瑶又睡下,他侧着里面,埋在被子里:“皇舅舅和舅母怎么样了。”
“皇后娘娘陪了您一晚,天亮时被陛下劝去睡觉了,陛下……应当还在忙。”
安瑶又沉默一会:“太子哥哥呢?”
“太子殿下先一步回京了。”
“嗯。”
等了一会没有声响,许筠知到安瑶是睡着了,掖好被子,静静跪在床边。
他是后悔的,恨自己没有快一点跟上队伍,又是心疼和痛苦的,他看见一路的尸体,只想着小侯爷一路拼杀过来,该是有多难受。
皇帝震怒,安瑶身边跟着的人大换洗,他受了二十鞭刑罚,才堪堪从奴隶院里爬出来。
可是身上的痛哪比得过心里的,若是他再快一点,小侯爷身上的伤口,就能转移到自己身上了。
他又想起来那些人,一具具尸体躺在血泊中。
锋利的眉眼压下来,眼底漫上一层暗红:那些人终究是不安分了。
安瑶回到长公主府,闭门不见人,前来拜访的都被人挡了回去。
皇帝有借着这次刺杀的由头肃清上京城官场的意思,上京城最近人人自危。
也有人在朝堂上指责皇帝不该为了一个悦宁侯闹得如此之大,皇帝高座庙堂,垂眸看他一眼,便叫他两股战栗,不过言官嘛,总有不怕死只想博个好名声的。
众人见争吵不过,便将目光看向刘正清,他今日倒是未曾说话。
刘正清站出来,官袍肃然,身如青竹,端正地行过一礼:“臣以为,单是悦宁侯受伤一事,或许可以先撇开不谈。”
言官暗自点头:果然,这么好的机会,刘大人是不会错过的。
“但如此庞大的杀手队伍入岐山围场犹如入无人之境,光天化日之下谋害皇亲国戚,如此嚣张,一来是幕后之人藐视皇威。”
他的语气不急不缓,微微侧身,对着那几个人:“二来,怕是京中有许多人,利欲熏心,行了方便,若此次轻拿轻放,是不是明日便敢入城谋杀命官,后日便敢入宫弑君了呢?”
“啪嗒”几人颤抖着跪下:“皇上,臣等不是这个意思。”
“臣等……”
“肃静——”刘公公尖利的声音划破嘈杂的大殿,言官们顿时鸦雀无声。
“如此,可还有人有异议?”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若还有人说话,怕是明日就会被“刺客”找上门。
刘正清行礼退下,垂着眼睛:不值得?怕是把他们杀个干净,也抵不上他小侯爷的半条命。
……
三日过去,大理寺。
炭火烧得有些发青,牢狱里一股阴暗潮湿的腐烂味道,安瑶披着幂笠,穿过阴暗潮湿的走道。
林涛越等在那,手下打开审讯室的门:“我在外面看着。”
那人点点头。
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又被整理干净的宗辉,睁开眼睛,看见白皙的手指慢慢掀开黑纱,露出一张,不该出现在牢狱里的脸。
淡漠的神情,居高临下,锋利的美丽,如淬毒的刀刃。
他抖了抖,深入骨髓的痛排山倒海而来,可是舌头已经割掉喂了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只能如待宰牲畜一般,承受痛苦。
疼痛使他混沌的脑子清晰起来,光怪陆离的片段在脑海中闪过,他好像闻到过一股奇怪的香气。
他徒劳地嘶吼,想告诉他不是自己买凶。
可是,签字画押,白纸黑字血手印,分明又是他自己。
生锈而带血的刀被丢落在地上,十分清脆。
“嘎吱——”
安瑶走出来,抬眸,清亮干净的眸子里,倒映着火苗。
林涛越有些嫉妒起那簇火苗来:“这么快?小侯爷真是菩萨心肠。”可为何不能对他好上几分呢?
他那个一无是处的弟弟就能以朋友相称,而自己,能得到一点好眼色便不错了,真是不公平。
安瑶不理他,黑纱挡住脸:“谢谢。”
林涛越静静地看着他离开,待那身影看不见好久,才转身打开门,看见地上多了两根沾血的断指。
……
秋猎一过,龚言就要回到南方去了。
临走前,安瑶前来送行,他本是不愿意来的,奈何龚言这段日子往长公主府送了许多东西,又一封一封地送了许多信,不好看的字,起初有些难认,后面就好看许多。
不过那信上的内容……越发令人耳热。
他觉得自己自从回来之后就躲避人家的行为有些幼稚,为了表示自己对那个吻的不在意,他就来了。
小侯爷到的时候,他们已经临近出发。
而那个心里如烈火烹油的龚副将军,心终于落回实地,他看着那个人,那个用一个眼神骗走自己的的小侯爷,咧牙笑了。
那些挣扎,折磨,难受和惧怕,因为对方的到来消散干净,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热烈的爱意,和即将离别带来的悲戚。
龚言从马上翻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向安瑶身边,他在喘气,胸腔一起一伏。
安瑶看见他朝自己跑过来,脚却一动不动地,愣在原地。
“阿瑶。”他试探着叫了一声,安瑶不知怎么有些不自在,他又想起山洞里那个吻。
龚言眼里的爱意似乎能溢出来,军队已经要走了,他无法再等下去。
他从胸口拿出一个布包,小心地把他打开,是一根白玉簪子,是一个花苞形状。
安瑶不明所以,仰头看他。
“这是山茶花,在南疆,他的意思是……求爱。”他就那么捧在安瑶的面前,期待着小侯爷收下:“是我自己雕的……”
事实上,那次从风月楼回府,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的脑子里只有安瑶那双清亮的眸子,和手指穿过黑发的样子,夜不能寐。
他想要给安瑶做一只簪子,挽住那条无尽的河。
“龚将军!该出发了!再晚一些,天黑不好行路……”
龚言没理会,执拗地站在他面前,说的话都直白到有些失礼,喜欢安瑶的人不少,但上京人大多知诗书明礼义,表达喜爱也是含蓄的,安瑶向来没弄明白过。
可这人……
看见那些人又要催,安瑶接过来,也不看他:“知道了,你……你快走吧。”
龚言高兴地差点疯掉:“安瑶,”他的声音低低的,无人能听见,情感却热烈而直白:“我喜欢你。”
安瑶抬头,看见他一边跑着跟上的队伍,一边朝自己挥手,笑容也是浓烈的。
他不知怎么开心起来,当着他的面把那根簪子插进自己的发间。
龚言翻身上马,喉咙发紧:他若是那根簪子就好了。
在身后默默看了很久的洛华走上前来,视线掠过那根不合时宜的簪子,语气很淡:“尖尖,喜欢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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