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放也是尽量弯腰压低身子,避免真被刺客的袖箭伤到。
逼仄的马车内充斥着浓重的血气,萧兴泊身上有多处刀伤,最危急性命的是侧颈的一刀。当时若再偏一些,只怕喉咙便会被割开,哪里还能容得萧兴泊带伤跑了那么久。
马车因疾驰而十分颠簸,别说萧兴泊这个受了伤还血流不止的受不住,便是柳放这个好端端的人都被颠得七荤八素。
好在危急之时,马车外不知是谁喊了句‘援兵到了!’。柳放小心避开蜷缩在脚边的伤者,一手扶着车壁往前挪了挪,耳边传来阵阵马蹄声,他掀帘查看。
赶车人有所察觉,回头安抚道:“大人宽心,是王爷派来接应的人到了。”
因着出了意料之外的变故,他们便无需刻意掩饰身份。除了护卫之一是柳放的家仆,其他三人都是雍王府在甘州的暗桩,此刻自然换回了原本的称呼。
柳放点了点头,只叮嘱道:“尽量留活口!”
“大人放心,卑职等知道该怎么做。”
“还有,同安郡王遇刺这事蹊跷得很,又恰好在我们回京的路上碰上,立刻遣人去请王爷先来见一面!”
“卑职明白。”
危局已解,柳放心中大石才稍稍落下。他退回马车内,伸手拍了拍躺着的人,唤了两声道:“郡王、郡王?可还醒着么?”
萧兴泊应是不知什么时候昏了过去,此刻整个人蜷缩着全无知觉。柳放见人伤势颇重,便从自己的包袱中翻出止血的伤药,敷在几处要紧的伤口处。
不知是马车颠簸碰到了伤处、还是敷上的止血药粉起了些效用,原本昏迷着的萧兴泊忽得痛呼一声后睁开了眼。
刚睁眼时,人还有些迷茫,不过没一会儿就缓了过来。萧兴泊似是清醒了些,忽得抬手用尽全力抓住了柳放的胳膊。
那力道不重,但足够柳放感受到萧兴泊的颤抖,他还在后怕。
柳放只得出言安抚道:“郡王无需担忧,已有人去捉拿刺客了。”
“嗯…好。”萧兴泊显然还有些惊魂未定,以至于面对柳放,他此刻全无昔日跋扈,紧紧抓着柳放的胳膊不撒手。
“臣并非医者,只随身带着些止血药粉,郡王身上的伤未及医治,还是不要乱动或用力,以免再添新伤。”堪堪将萧兴泊扶起靠坐着,柳放顺势抽回手臂,一面安抚一面趁人心神不定时询问道,“那两名刺客似是一心要郡王今日丧命于此,不知郡王可清楚他们为何要刺杀你?”
萧兴泊摇头,他是真的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在柳放的再三追问下,萧兴泊才终于老实答了句:“真没什么…我昨日约了几人到京郊别院玩耍小住,伺候的人都是王府带来的丫头,也没碰外面的女人……”
因着昨日便出城同狐朋狗友鬼混,萧兴泊并不知道早朝时的那番大事,更不知道祖父与父兄的事,自然想不到今日刺客是祖父派来的。
柳放亦不知道京中的事,此刻也是联想不到旁的事。
不多时,前去捉拿刺客的人策马赶回来,车夫勒马暂时停在路边。柳放撩起帘子探出半个身子询问道:“如何?”
为首之人摇头道:“刺客是死士,见逃脱无望便直接服毒自尽了,身上也没有半点可供追查的线索,只能看被追杀之人是否清楚了。”
柳放面露愁色,也摇头道:“很遗憾,同安郡王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被人追杀。不知王爷何时能来相见?”
“卑职等已传讯回去,大人可在城外十里亭暂候。”
“好,走吧。”
柳放刚应下,便听得马车内的人似是说了句什么,声音太小,他一时没听清,便主动退回马车内又询问了一遍道:“郡王方才说什么?”
萧兴泊头靠着车壁,无力地重复道:“哪个王爷?”
柳放心中犹豫了下才如实告知:“雍亲王。”
哪料他刚答完,原本闭着眼的萧兴泊忽然有了力气,瞪着眼睛直道:“是他…一定是他!只有萧璨那小子与我有仇,刺客一定是他派来的!”
“郡王慎言。”柳放皱眉呵斥了一声,随后解释道,“此刻马车外搭救护送之人皆是雍王所派,若无他,此刻郡王早已丧命在刺客手下,怎还会给郡王污蔑他的机会?!”
萧兴泊仍有些不敢置信,他目光犹疑,似乎是真的想不到除萧璨之外还有谁能要了他的命,殊不知车外随行亲卫方才听到他诽谤自家王爷,只恨不得立刻拔刀,令他毙命于此。
“臣有些好奇,郡王方才如此笃定刺客是雍王派来的,可是二位此前有何过节?”
“还不是……”萧兴泊下意识想说什么,却几乎是立刻变脸收住了口,满不在意道,“其实说起来也没什么……不过是去年我瞧他娶的那男王妃长得格外妩媚勾人,挑拨了几句,想占美人便宜。不成想我那侄儿是个有脾气的,言语不和,生了些过节罢了。”
柳放在甘州几月,已历练出了些识人断案的本事来,他敏锐观察到萧兴泊那一瞬的神色变化。尽管萧兴泊掩饰得足够快,但还是让人能轻易听出他方才是撒了谎。
不过柳放并没打算直接戳穿萧兴泊,而是幽幽道:“那郡王怕是想岔了,劳您再好好想一想,不然一会儿去了京兆府,京兆尹要怎么为郡王捉凶断案?”
“京兆府?本王不去。”萧兴泊一听京兆府,立刻摇头抗拒,想了想又补了句,“等本王回府医治好了伤,自会去知会京兆府一声。”
萧兴泊似是忘记了柳放方才便说了要去见萧璨,此事莫名牵扯到了雍王府,等人到了,萧兴泊去不去京兆府便由不得他自己做主了。
柳放与萧兴泊遇刺之事无关,自不会去要求对方一定做什么,不过他也不会‘好心’提醒对方萧璨会来的事。
因为失血,萧兴泊方才激动的那一阵已耗去他仅存的力气,马车朝着京城行进的途中,他便又半昏半睡了过去。
不知昏睡了多久再次睁开眼,身上几处刀伤均已敷了药并裹上了绢帛,虽还是十分疼,但较之方才,已是好了许多。
“呦~六叔醒了?”
“萧…!”耳边忽闻得一道男声,萧兴泊回过神时一惊,张口要直呼对方名姓时却被一把黑铁扇子盖住了嘴,看着萧璨面上意味不明的笑容,他果断闭了嘴。
来人正是萧璨。
萧兴泊睡懵了的脑子这才昧过味儿来,见搭救他的柳放双手揣在宽大袍袖内,淡定立在萧璨身后不远处,总算意识到这俩人是一伙的。
只是不待萧兴泊责问出口,萧璨便笑吟吟道:“听说……六叔方才一口咬定是侄儿派来的刺客?”
萧兴泊稍稍镇定一些,丝毫不见怯懦,直接反呛道:“你的人来得这么巧,偏偏你我又有过节,我为何不能猜疑你?”
萧璨面上笑容不减,盯着萧兴泊一字一句道:“六叔,恕我直言……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沾染玉哥分毫?”
一番话竟是半点颜面都没给萧兴泊留。
“萧璨,你有种再说一次?!”不出意料,萧兴泊全无血色的脸上立刻浮现出怒意来。
萧璨只盯着他,神情从始至终都十分从容。忽得,他像是想起什么,语气中掺了几分戏谑
道:“六叔不上朝,定是不知道今日早朝发生了什么。”
萧兴泊皱眉,警惕地看着萧璨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不过是听柳御史说六叔完全猜不到杀手是谁派来的,为你感到…惋惜罢了。”
“有屁快放!”
堂堂郡王口中冒出的粗鄙之语,听得原本躲在一旁看戏的柳放直皱眉。
萧璨却偏不如萧兴泊的意,他背身靠着一边车辕半坐着,悠哉地摇着手中铁扇,歪过头看萧兴泊,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来。
“侄儿心中有一疑问,想问问六叔。”
“……”
“六叔不说话,我便当你是默许了。去年礼王府设计埋伏我,我受伤不久,六叔就得了消息赶到了。我很好奇,当日是谁告诉六叔要来看看我究竟死没死?”
提起去年埋伏刺杀的事,萧兴泊控制不住变了脸色,抿唇只字不言。
萧璨见状,反倒笑了笑,继续刺激道:“六叔不愿意说,我也不勉强。只不过六叔这两日不在京里,难免错过了几件要紧事。”
“什么要紧事?!”
“托兵部的福,我摸到了赵之文。也是你们礼王府的走狗不甚聪明,他自己胆大妄为,将手伸到了赶考的举子那儿,倒给了御史台弹劾他的机会,今日早朝,皇兄已下旨将赵之文等人压入天牢。六叔啊,你说以赵之文的胆子,他能抗住多久?”
萧兴泊的脸色由震惊转为惊惶,他本就不是什么有心机的人,萧璨一番话半真半假,诈得他底气全无,此刻根本无暇分辩真假,竟是下意识全都信了。
萧璨把玩着手中铁扇,仍不愿放过对方,继续道:“哦对了,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忘记说了。今日,六叔的祖父回礼王府了,亦有派人往京郊别院寻你,只不过没你祖父的人马快……”
话说到这儿,萧兴泊脸色骤然灰败,此刻脸上写满了惊恐。这一切,萧璨都看在眼里,原本只是猜测,此刻心中已隐隐猜到了些什么。
“六叔…很怕你祖父?”
萧兴泊顾不上答复他,嘴唇颤动,整个人都似是在发抖。
“王爷……”
柳放也看出了其中端倪,他上前一步,只是刚开口想劝上两句,萧璨便抬手止住了他后面的话。旋即,有一名亲卫策马赶来,人还在马上,便急禀道:“爷,礼王世子来了!”
第128章 细思极恐
“五叔来得倒是快。正巧六叔受了些惊吓,只怕得有亲人在身边才能安心。”
“多谢殿下告知。”萧兴海下马先给萧璨见礼,毕竟他那儿的消息还是萧璨递过来的。事关自己的弟弟,无论萧璨这么‘好心’的用意是什么,他都不能失了礼数分寸。
萧璨颔首之后,萧兴海才急步奔至马车旁。
“哥!”萧兴泊见到兄长就像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只是奈何身上的伤实在太多,一动便剜肉似的疼,他只能抬起伤不重的胳膊,朝萧兴海伸手。
“没事了,我接你回王府。”
“…嗯。”
“亲弟弟受了这么重的伤,五叔似乎并不好奇是什么人下次毒手?”
萧璨忽得在旁说了一句,萧兴海敛了心神,半转过身子,面不改色道:“方才一心都是家弟安危,一时顾不上。听殿下的口风,似乎是知道些什么,既如此,便烦请告知。”
萧璨此时却不答反问道:“五叔就么怀疑过是本王报复么?”
“殿下说笑了。我们与殿下无冤无仇,即便家弟顽劣,也不过是曾与殿下偶有言语过节,何谈仇恨报复?”
“呵……五叔说的在理。刺客在被本王亲卫抓到之前便自觉脱逃无望,毫不犹豫吞毒自尽,此番作为唯有豢养的死士会如此决绝。至于是谁的人,我想五叔应当比本王知道的多,在此便不多言了。”
“是,多谢殿下告知。”萧兴海面上仍是十分恭敬,抬手回了礼后示意随行护卫将萧兴泊扶出马车,换到他带来的马车上去,“传讯之情,臣自当谨记,今日便先告辞了。”
萧璨微笑着抬手示意道:“五叔请。”
目送着礼王府的马车离去,柳放才走过来,随口道:“你方才是想说那位多年前让位的老王爷下令让人追杀自己的孙子?”
柳放不知内情,却听懂了萧璨方才暗示萧兴泊的话,然而正是因为听懂了,他才觉得不可思议。亲爷爷派人杀亲孙子,属实是匪夷所思了。
“只是猜测罢了。”
柳放却很笃定地否认道:“你不是胡乱猜测的人。”
萧璨闻言却笑了,这会儿没外人了,他才又抽出功夫仔细打量了如今的柳放。
相较于数月前散漫不羁的模样,今时今日的柳放多了几分内敛与稳重,虽然同裴玉戈等人相比还是稍显直白急躁,但已较旧日进益颇多,眼神似乎也有所变化。
“是这几个月朝中的事,从头同你说太费口舌了,先拣要紧的说完,甘州执行如何?”
柳放神色凝重,他摇了摇头才道:“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楚王一脉确实牵连进了晏氏父子的案子,又或者说,他们才是晏梁的倚仗。”
萧璨听了却笑着反问道:“为什么说我会失望?我看起来很像要维护楚王的人?”
柳放一时被问住了,没能答出什么。
萧璨则接着方才的话道:“这事一开始我插手要管,不是为了帮会,而是不喜欢有人借题发挥,乱了大齐国政,给皇兄添烦恼罢了。水至清则无鱼,历朝历代这样的事从不少见,不查也知道会有,只不过最后要看上位者想不想管了。何况,这本就是个随时会送命的差事,若没本事,我何必让人去甘州白白送命?”
“那王爷还是让我去了。”
“怎么?理由很难猜?”
“不。虽然猜不透王爷的心思,但我想……多半与长安有关。”
萧璨并未言明对错,只道:“呵…到底是从虎狼窝里活着出来的。老实说,你和郑兼……还有良州的那个姓梁的,我虽不喜欢你们同玉哥亲近,但不得不承认你们将来会是他的好帮手,所以我更犯不上让你们去送死。”
柳放沉思片刻后才开口问道:“方才闲谈两句时,王爷说近来已开始着手对付殷绰?”
“嗯。不过他到底是皇兄最为信任的臣子,玉哥平白被罚在家中自省,也只换殷绰暂时扣在家中,殷府内外仍是无人看管。”
“这些年我零零散散也收集了些有关当年老师被冤一案的证据,不知…是否能帮到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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