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璨闻言却忽得神情严肃道:“柳放,方才那话你说错了。不是帮本王,而是帮你的老师、帮玉哥、帮你心中的公平正义。说句难听的,只要不碍着祖宗基业,任凭谁是宠臣丞相,本王都是天子至亲,地位不可撼动。你们争从来不是为了本王争,你可懂?”
“臣…懂。”
萧璨伸手拍了拍柳放的肩头,算是对他的安抚,随即松了口道:“也不必太拘着。讲实话,从前狂放不羁的柳疏狂,我还是更欣赏一些。”
“谢王爷。”有那么一瞬,柳放忽然更加理解裴玉戈为何会一眼看中萧璨,并视其为明君之选。论恩威并施、知人善用这一点,萧璨确实比如今龙椅上的天子要贤明许多。
“年前王府来了位娇客,怕你在甘州分心,一直瞒着没让人同你说。如今回京,我自当履行数月之前的承诺,令你二人得以相见。”
柳放难以抑制心中澎湃,面露喜色竟是掩都掩不住,此刻他真心诚意朝萧璨躬身一拜道:“臣代先师夫妇…拜谢王爷!!”
“少礼。”萧璨虚抬了一把,抬扇示意道,“既如此,你我便速速交办公务,早些回王府才好。”
“尽听王爷吩咐。”
二人回府时,已过黄昏,天色都沉了下来。
“明珠、柳兄。”裴玉戈今日下了朝便‘老老实实’在府中待着,不过他倒也没真闲着,萧璨得了消息匆忙领着人出府,他便带着郭纵等人将王府上下事务都打点好。听到萧璨回府的消息,也是立刻带人去接。
看到柳放跟着一同归来,好友见面,彼此寒暄问候了两句,见各自安康无恙,方都放下心来。裴玉戈转头同跟着过来的郭纵吩咐道:“派人将卢姑娘请来。”
柳放此刻一颗心都挂在昔年的未婚妻身上,听到裴玉戈提起,竟表现出来些许紧张不安来。
裴玉戈见状宽慰道:“我与卢姑娘相处几回,只觉得这位姑娘虽经苦难,难以再如年少时那般烂漫无邪,但机敏聪慧不改从前,心性……也是坚定了不少。柳兄,无需过分焦虑,稍后一桌用膳,缓和缓和变好。”
“长安…多谢你周全。”
裴玉戈只笑着轻摇了摇头道:“以你我的交情,何必说谢字。”
“玉哥~”
“你啊…总是在这种奇奇怪怪的时候发痴。”裴玉戈总是拿撒娇的萧璨没法子,只得随口斥他一句痴缠,一面又过去哄着。因着病弱,二十多年来,他多是被照顾被偏袒的那个,也只有在年纪比他小的萧璨面前才能自如地做个‘大家长’。
虽说萧璨总是吃他好友或同僚的飞醋,但恰到好处的撒娇有时也挺令裴玉戈沉迷的。
“柳兄,先一同去用膳吧。晚些时候,咱们还有正事要谈。”
柳放很干脆地应下来,他此刻恨不得脚下生风,直接飞去见阔别多年的未婚妻。
晚膳就摆在王府的主院,郭纵他们私下拿主意将饭摆在了书阁。虽说是擅自而为,但萧璨和裴玉戈都是看破不说破,因为不在主殿用膳,柳放和卢素期便不会感觉那么不自在。
柳放倒是坦然接受,只是卢家姑娘碍着尊卑身份,还是免不了有些犹豫。
“素、素素…坐吧,长安他们既这么安排,必然不希望你太过客气的。”
自老师家中出事后,这是多年以来柳放与卢素期重逢的第一面,也就是顾着还在裴玉戈面前,柳放再怎么喜悦,也努力克制着,只在一开始主动过去将人紧紧抱在怀里一会儿。
这会儿缓过些劲儿来,竟是整个人不对劲了起来,素日伶牙俐齿和那股倨傲劲儿荡然无存,一双眼黏在卢姑娘脸上,劝起人来竟也是磕磕巴巴的。
裴玉戈知道柳放寻了卢家几个孩子许久,尤其是这个名义上未过门的妻子,更知他是被喜悦冲昏了头,一时口拙,便主动替好友道:“卢姑娘,你在王府住了也有一段日子了,应当清楚明珠驭下从无那些森严规矩。疏狂与我是挚友,你是他多年久觅的爱侣,明珠和我都不会同你论那些外人口中的尊卑礼法,姑娘实在无需守着那些陈腐规矩。”
“多谢裴大人开解,是妾身多思。”
裴玉戈拉着萧璨先落了座,十分自然得以主人的姿态抬手示意道:“请坐。”
卢素期欠身向萧璨和裴玉戈各行了一礼,后才在柳放身旁的圆凳落座。郭纵见状招呼侍女们将早已备好的饭菜端上桌。
两道冷碟、四道热菜配一锅鲜美开胃的鱼汤,菜色精致可口却不显靡费。萧璨抬手示意,郭纵便带着闲杂人等退下了,并未留布菜的侍女。
卢素期从前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她虽不好一味指使旁人,但多少也是由着丫头们伺候着长大的,此刻再次见萧璨与裴玉戈如寻常人家般夹菜吃饭,仍是不免感觉不太习惯。
“素素。”
面前的碟子里被夹了一筷子鱼肉,鱼肉雪白还裹着芡汁,瞧着便十分可口。而柳放还在不停地给她夹菜舀汤。他自己的碗碟里空空如也,碗筷也完全没有动,一直拿着原本布菜用的银筷变着法地给她夹菜。
“柳大哥……”卢素期抬手压住柳放的腕子,有些无奈地朝对方摇摇头,一面向看过来的裴玉戈歉意一笑。作为王府的主子,萧璨和裴玉戈有意照顾她与柳放的感受而没留布菜侍膳的丫鬟,偏柳放毫不在意,只恨不得将这一桌好饭菜都扫到自己碗里,她实在觉得对不住裴玉戈他们,只得用眼神示意。
裴玉戈看出来了,只摇头笑道:“柳兄多年夙愿只为寻得卢姑娘,如今心愿得偿,难免欢喜。左右也没有什么盯规矩的夫子,姑娘便随了柳兄吧。左右在王府里,我和明珠总不至于吃不饱。”
卢素期只得再三向裴玉戈道谢,一顿饭吃得她是有欢喜又累。
裴玉戈瞧出她似有倦色,便使沈娘子送她先回房安置,只留了稍稍缓过来一些的柳放谈正事。
“长安,如今京中情势到底如何了?同安郡王遭遇刺杀又是怎么一回事?”
萧兴泊遇刺之事,裴玉戈只在传消息的人来时听了那么一句,此刻柳放问他,他亦是有些迷茫不解,便转头去看萧璨。
柳放也顺着好友的目光看过去。
萧璨懒懒地斜靠坐着,脸上似也是一副思考的模样,听到裴玉戈问他,才慢悠悠坐起身,长舒了口气道:“我现在也只有猜测没有实据。不过你我前脚才将殷绰揪出来,后脚就有人通风报信把已经别居的老礼王请回了王府……虎毒不食子,但祖父就未必了。”
裴玉戈虽只听了个大概,却有些明白了。随后便简明扼要将京中情形一一告知好友,自然也包括了他二人对付殷绰的理由以及其中与礼王府有关的关联和猜疑,甚至温燕燕的绝笔信,他也不曾隐瞒。
柳放比二人虚长几岁,虽说也没赶上先帝与褚王的那件事,但他师从先吏部侍郎卢长乐,有些流言多多少少也是有耳闻的。
他的仇人自然是殷绰,不过他也没忘记帮萧璨与裴玉戈去分辨其中因果始由。
忽然,他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直言道:“早些年我还在老师门下学习时,听过一则无稽传闻,与过去的靖北王之一…萧老王爷有关。不过那时两位老王爷还都在世,那流言刚有个苗头就被按下去了。”
“什么流言?”
“似乎是说当年先昭帝继位名不正言不顺,哀帝尚未登基便意外崩逝,彼时肃帝尚有多位皇子可承继大统。可偏偏那时各皇子的母家或被卷入谋逆大案满门获罪,或是干脆阖族都死得不明不白,其中便有那位让位的老礼王的事儿。后来过了两年,两位老王爷相继过身,京中又传了一阵这些话,不过后面倒是没有多少人信了。我也只是听先师私下斥过那些胡乱猜忌之人,至于当年流言真假……我就不得而知了。”
“荒谬!”
萧璨斥了一句,裴玉戈倒是在旁若有所思。
“明珠,如果我们尝试顺着去信了这条流言,那是不是就能说得通礼王府为何会与殷绰卷在一起,意图不轨?”
“你说他们图谋皇位?”
裴玉戈没答,他陷入沉思,柳放和萧璨也不催促他。
忽然间,他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头慢慢转向萧璨,脸上写满了游移不定和些许惊慌。
“不...恐怕不止!”
第129章 弃车保帅
柳放悄无声息入京一事犹如滚水入油锅,将京中本就混乱的局势搅成了一池辨不清的浑水。
权倾一时的太师被困于府邸,内阁、阆中院、京兆府、以及六部中半数等都卷入了这场说不清道不明的纷争中去。而柳放回京呈交证言证物、还将同安郡王险些遭遇刺杀一事也一并说了出来,算是将大齐年资最久的两府亲王也裹了进来。
百官无论是不涉党争、还是深陷其中的,一时间谁都辨不清其中局势。如今的京城便仿佛是被笼罩在一片乌云之下,没有谁的日子过得特别舒坦。
“裴大人,请用。”
侍从奉上热茶,裴玉戈颔首以作回应,坐在他对面的萧旸抬手示意,并道:“如今京中情势不明,长安今日冒险前来,想必是有要事要谈。托殿下相助,如今驿馆内外均已被二弟撤换,要紧的地方也都是我们信得过的人,长安尽可放心开口。”
靖北王世子在京中处境尴尬,京中虽有府邸却一直不被允准回府住着,可就是无人顾得上他们的这些时日,驿馆内外竟已被撤换成信得过的自己人,可见人脉手腕,两位世子俱是有的。
裴玉戈对此并无质疑,他放下茶盏,神色相较去年在燕州边境之时已是大不相同,萧旸只瞧一眼便没有再多寒暄啰嗦,而是直接请对方道明来意。
“我今日此来,是为向萧大哥求证一件旧事。”
“你说。我若知道,必然据实相告。”
“是有关……两位老王爷的事。”
“…但说无妨。”萧旸闻言微微蹙眉,脸上仅存的那点淡淡的笑容也收敛了去,毕竟是事关自己祖父,他也是半点不敢马虎轻视。
“前些日子,我从好友口中听到了多年前朝中的一则流言,其中言及两位老王爷尚在壮年时扶持昭帝以女子之身登临帝位之事。我这两日去翻了前几代史官编纂史事旧稿,据那上面所载,当年肃帝子嗣兴旺,哀帝继位尚不足半年便崩逝,是两位老王爷力扶昭帝登临地位。而当年有望争过昭帝的肃帝子孙全数遭遇贬谪打压,他们各自倚仗的外戚也在短极短时日内消失殆尽。我想知道……”裴玉戈说到最后先停了停,他深吸了一口气后方接着道,“萧大哥是否清楚两位老王爷当年到底对肃帝的子嗣做了什么?”
萧旸并未立刻答复,他眉目如鹰隼般打量着裴玉戈,似是要把人看穿一般。
良久,他才开口反问道:“长安为什么要知道这些?”
虽未明白答复,却也没有反驳裴玉戈所说之事并不存在,得了这么一句,裴玉戈心中便也有了数。他坦言道:“我与明珠为先师遇害之事奔走半年多,查得越多越发觉过去与近来的一些事并非是殷绰一人手笔。”
萧旸点头,他倒是认同这个判断,而且先前几次交谈,裴玉戈与萧璨也隐隐透露出他们的怀疑。联系裴玉戈所寻,再结合如今京中的几件大事,萧旸任世子多年,心中便也有了猜测。
“长安是怀疑这其中有楚王或是礼王的事?”
裴玉戈点头,但为了得到最完整最真实的答案,不预先给萧旸植入一颗怀疑的念想,他并没有全数告知他们真正怀疑的只是礼王府。
萧旸的眉头自方才起便没有松缓过,事关祖父与几十年前的旧事,他格外慎重,心中思考了许久,才终于下了决定。
“两位祖父心胸坦荡,纵然名望权力加深也不曾回避过什么,有些事我幼时也长长听祖父们聊起。昭帝身为女子,若想名正言顺继位,其中阻挠曲折……我想不必我多言,长安你也一定能够想象得到。”
裴玉戈点头,他师从温燕燕,彼时皇位已传到了文帝手中。大齐历经两代女帝,仍然无法全然扭转那些文人士族对女子为王做官的鄙夷,更不用说昭帝当年以女子之身初登大宝,其中艰难又岂是旁人能够想象的。
萧旸又轻叹了口气,语气中略带几分无奈及讽刺,垂眸道:“自哀帝驾崩到昭帝平安继位,这之间也不过数月。当时的大齐两面树敌,而当时的北境远比今日危急,乱世更需得快刀斩乱麻。雷霆手段之下……势必血染京城。”
短短一句,虽将那段沉重的历史一笔带过,可裴玉戈却能够想象当时的场景。
想要从本质上改变所谓的‘祖宗礼法’,光凭嘴皮子是说服不了所有人的,而这其中,让昭帝以女儿身登临帝位,不仅仅是要昭帝本人有那个魄力,更要有一人在背后为昭帝扫除障碍。天家皇权之争,注定有很多人会被卷入其中,世家外戚盘根错节,想要稳便只能将他们全数拔除。尽管相对而坐的两人都不曾经历那段沉重的过去,却都能明白其中的复杂与艰难。
隔了许久,裴玉戈才又开口道:“所以…那位已让位的老礼王也是其中之一。”
“看了你们已经完全肯定是礼王了。”
此时此刻,裴玉戈可以坦然相告,他直言:“从前有过怀疑,如今则是确凿无疑了。”
萧旸颔首,他思索片刻后言道:“有些事也是我幼时祖父说予我听的,时至今日未必确切,若你们需要,我可以休书一封回北境,请父王回信告知。”
“有劳。”
“礼王这个封号是昭帝登基时给的,萧定仁是肃帝子嗣中年幼的那几个,肃帝在世时也没怎么得帝王亲眼。他母妃娘家姓杜,倒不是什么显赫士族。还是靠着送女儿入宫才跟着得了富贵。如若我记得不错,萧定仁生母的母家是最早被清算的,本就是个鱼肉百姓的昏官,倒与外戚士族扯不上什么干系。至于是否有过株连,我就不知道了。要说当年除外戚受创最重的……应当是肃帝最宠的第七子萧定闻。”
“多谢萧大哥告知。不知老礼王与他这个异母兄长是否亲近?”
萧旸只摇头道:“这点我确实不知。容我去信向父王与叔父求证一二,长安若有其他想知道的,也可以一并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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