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妃怀孕期间被宠幸,郑妃这个脾气……怪不得他们这么多年都在民间,陛下不闻不问……”
说话间,周晟看到了一个身影,正是萧胜雪。今天的他依旧是一身儒生装扮,只是比上次在学堂里的衣服稍微好了一些,在一众世家弟子里仍旧格格不入。
他似乎知道自己的境遇,也不和别人说话,而是礼貌的问了侍从自己要坐的位置,就坐下不发一言。
萧铮是皇帝的第三个儿子,也是郑妃的亲子。今天他来的时候似乎不太高兴,看到萧胜雪随口骂了一句贱货,萧胜雪仿佛没听见他的羞辱,没有抬头,不发一言。
周晟皱起眉,觉得这个萧铮也太过分了些。可一会儿发现事情还可以更过分,萧铮在皇帝面前说萧胜雪对他无礼,皇帝便找了个“不合礼数”的借口把萧胜雪叫出来骂了一顿。
众人不乏同情的,但看好戏的还是大多数。
萧胜雪站在众人之下,仿佛早已习惯,他直直跪下,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周晟当然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应该作壁上观的,宁国朝堂有自己的运行之道,萧胜雪也有自己的处事之道,看到萧胜雪眼底有受伤的神色,他劝服自己的众多理由好像都失去了效力。
“啪——”
周晟手里的酒杯摔了个粉身碎骨,在宫宴上发出一声巨响。
“抱歉,陛下。我一时不察,摔坏了杯子,失了礼。”
宁国皇帝哪敢怠慢贵客:“周殿下哪的话,今天宫宴,我们不必拘礼。”
“谢陛下。”周晟开口道:“我刚才看到有人英姿卓绝,气度不凡,以为是谁,原来是四皇子萧殿下。幸会。”
宁国皇帝愣住了,然后迅速调整表情:“确实,确实。胜雪平身吧。”
周晟没再接这件事的话,举起酒杯:“陛下圣明。我远道而来,代北盛祝愿两国邦交顺利,万福永昌。”
话题迅速转回两国政事,宴会厅里又是一片其乐融融。
周晟应付着各类权贵的客套,时不时瞟向萧胜雪。整个宫宴萧胜雪都没说话,一直在座位上,面无表情地吃东西,吃饱了就开始发呆。
宫宴散去,周晟婉拒了所有人一起离宫的邀请,等人散了,他默默跟在萧胜雪后面。
夜灯冷落,萧胜雪在人烟渐渐稀少的大街上唱着歌,可是唱着唱着,原本悠扬的歌曲就走了调,于是夜晚空旷的街上,传来了压抑着的哭声。
周晟怕萧胜雪难堪,没有打扰,等哭声散了,又过了一会儿才叫住萧胜雪。萧胜雪这才看到他。
“北盛的太子殿下,幸会。今晚的事,谢谢你为我解围。”萧胜雪眼神疏离,刚刚擦过眼泪的脸泪痕还没有干透,一脸平静。
“夜深了,你现在还来得及出城么?”周晟心疼于萧胜雪的坚强。
“你怎么知道我要出城?”萧胜雪一皱眉。
周晟知道萧胜雪又没记住自己,于是他赶忙自我介绍:“上个月在城郊的恩义学孰,谢谢你带我围炉煮茶。”
“原来是你。”萧胜雪恍然大悟:“很抱歉,我不知道你是贵客,怠慢了你,希望你别介意。”
“我没有介意,那天的经历很有趣。我送你回城郊吧。”
“我在城内有临时的住所,我过去暂住一晚就好。”
“我送你过去。”
萧胜雪很为难,一边退后一边连连说不用,夜深路黑,萧胜雪脚下不慎,踩中了一块儿圆滑的石头,身子一歪,就扭伤了脚。
“我送你回去吧。”周晟心里担心,更不敢放萧胜雪自己回去了。
萧胜雪还是拒绝,连忙说没伤到骨头。周晟坚持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伤筋动骨治不好的话,以后可能连功夫都不能用了。
“也好。”萧胜雪答应得有点难堪,周晟俯下身,让萧胜雪搭住他的肩膀,慢慢把萧胜雪带着往回走。
“萧胜雪,你今晚是无辜的。”周晟斟酌半天开口。
萧胜雪没说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住所不远,到了周晟才理解萧胜雪的难堪。所谓皇帝赐封的四皇子府邸是一间破旧狭窄的小院,比很多宁城的小官还不如。门口杂草还没有清理,任谁都不会认为是皇四子的住所。
“我不想你送我来,就是不想让你看到这些。”
“没关系的,我不觉得难堪。你承受这些,不是你的错。而且我也不会愿意用外表是否阔气评价一个人。”周晟连忙解释,解释完又有些懊恼,自己说这些干什么。
萧胜雪听到这个回答也诧异了一下,他眼中有光芒闪过。
夜凉如水,萧胜雪看着周晟和他嘴边哈出的哈气,无奈地说:“谢谢你这么安慰我,如果可以,我很想招待你喝一杯茶,可惜我没有把住所收拾好。”
周晟点点头表示没关系,他确实在夜风里走了一会儿,纵使身体条件不错,也会觉得有点冷,不过这个都是小问题,毕竟萧胜雪的扭伤了,先把他送回去才是紧要的。
周晟转身就要走,突然听萧胜雪叫住了他,然后纠结地说:“天冷,要不要先来喝一杯茶,等你的人来了再走?”
周晟心里有些喜悦,但还是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扶着萧胜雪走了进去。
萧胜雪的小院子很简陋。周晟看惯了金贵的物件,越发确定了自己的看法。
可是这个简陋的院子仍然是温馨干净的,处处体现着萧胜雪的慧心。院子里没有堆放杂物,显得空旷的很。院子一侧摆了两个宽阔的架子,架子上摆满了各色生机勃勃的花草,随着夜风吹拂,清香扑鼻。院子另一侧靠着墙摆了两把竹椅和一张竹桌,上面摆了茶碗,旁边是一棵高大的桂花树。仔细一看,竹桌上的罐子里还放了一些晒干的桂花,周晟暗笑萧胜雪倒是会因地制宜。
把周晟请进书房后,萧胜雪燃起了炭火盆,又点起一盏简单的学灯,书房开始有了热气。萧胜雪的脚还是有点不便利,拖着一把椅子放在桌子边,又拿了一个柔软的坐垫,让周晟坐下,自己开始烧水煮茶。周晟连忙说不用,抵不过萧胜雪坚持。
周晟看着简单却异常干净整洁的书房,做了一整面墙的书架,几乎摆满了大半,涉及天文地理、经史子集、人物传记、百家思想,甚至还有画本志怪。有一小半书连周晟都没见过。心道怪不得萧胜雪在学孰说话那么有见地,这个涉猎已经超越大部分世家弟子了。书房的另一边竟然是一个手作的南北两国沙盘,沙盘旁边的小架子上放的则是兵法。周晟对萧胜雪又刮目相看了一些。然后手中一暖,一杯泛着桂花香气的粗茶被放进手中。
夜色之下,萧胜雪手捧着茶杯,坐在周晟对面,一脸自豪地介绍自己的书架和沙盘,周晟只看到他绝美的侧脸在月光清冷和学灯温暖下泛着奇异的光晕。
周晟不发一言,心思一动,做了一件他觉得极其、极其、极其失礼的事。他不由分说拽起萧胜雪的脚,在萧胜雪的惊呼声中,脱掉萧胜雪的鞋子,替萧胜雪按摩着脚腕。
“我习武,也经常受伤。脚腕这种伤不比别处,伤筋动骨最是危险,如果不慎终身残疾的都有。我不想害你落下这个病根,并非要冒犯你,失礼了。”周晟闷闷地解释,他觉得自己今晚的话好多:“没伤到骨头,你休养几天就好了。”
“没关系,事出紧急,我不介意的。毕竟我们都是男子,偶尔要不拘小节么!”萧胜雪嘻嘻哈哈地答道。
“嗯……”周晟闷闷应着,就要替萧胜雪穿鞋。萧胜雪连连惊呼不用,自己穿上了鞋。
周晟点点头:“你很好,今晚的事不怪你。”
萧胜雪没回答,换了个话题:“这些书是我平时买的,我在朝廷做闲职,有了俸禄就在这里安置一些物件,再买一些书。你要是想看,我可以借你。”
周晟听出来了弦外之音!萧胜雪想和自己结交!
借!这么好的机会了解萧胜雪!
于是,周晟成了萧胜雪的,书友。
第20章 回忆3 爱不知,知已痴
周晟在宁国多待了好几个月。
借书和还书一多,两个人就熟悉了起来。彼此之间多了不少读书的书信往来,还去了很多地方。
萧胜雪懂得很多宁城风物,周晟便时不时邀请萧胜雪出去玩。两个人从山上的红叶,看到城里的红梅,从城郊的道观香火看到城里的书院书声。
周晟看出来萧胜雪手里拮据,每次出行都找些理由替萧胜雪承担了大部分花销。这让萧胜雪很过意不去,周晟忙说自己在宁城人生地不熟,有萧胜雪引路自己要感谢才是。后来干脆让萧胜雪负责安排玩的计划,自己负责让下人执行和掏钱。
萧胜雪看自己也不算是不劳而获,便尽心地安排出行计划。见面多了,两个人的关系更加熟络起来。
周晟又暗暗记下萧胜雪想吃的东西,一有机会带着萧胜雪去吃。萧胜雪总是会艳羡一些自己找不到的孤本,这种随口一说的事,周晟却都记下了,找些理由送给了萧胜雪。
周晟本以为两个人会越来越熟悉,却发现萧胜雪的出行开始心不在焉起来。这天两个人在城郊的溪边游玩,两个人本来就脾气投缘,在溪边玩得热闹,时间就变得晚了,赶到城门外时,城门早已落锁。萧胜雪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连忙和周晟道歉。
“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我现在去找住的地方。”
“天这么晚了,你不要忙了,我在城郊有个空房子,我们去那住吧。”
周晟不由分说带着萧胜雪过去了,把萧胜雪安排在了客房。
萧胜雪很自责:“我昨天来这里踩点过,明明路程不会耽误这么久的,对不起。”
“你踩点过?每次我们出行前都是这样么?”周晟有些不可思议。
“嗯。”萧胜雪闷闷地说:“我知道你不愿意在琐事上花时间,所以会早一天出发,算好时间再和你出游。周殿下,谢谢你愿意带我出去玩,但是计划繁琐,这么做久了,我觉得有点累了,今天还出了问题,我就更自责了,以后我们不要再一起出行了吧。”
“萧殿下,你以为我邀你出来就是为了浪费你两天的时间陪我闲逛么?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安心陪着我出行就好,繁琐的计划你不想做就不做。”
“如果只陪你出去玩,我和那些秦楼楚馆卖笑的娈童又有什么不同?”萧胜雪有点气了,脑子里的气话直接就说了出来。气走周晟也好,反正两个人就不该有什么交集。
可没成想,周晟却扳住他的肩膀,认真的说:“不一样。秦楼楚馆的人卖笑陪着游玩,是为了客人轻松高兴。我想要你陪着我游玩,是希望你暂且忘了你的忧愁,是我想让你高兴。这怎么能一样!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别考虑这么多,想到喜欢的哪里,我们就一起去,而不是让你徒增这么多金钱和时间上的烦恼……”
萧胜雪愣住了,周晟的话信息量太大了,他有点理解不了。恍惚中,他只听到周晟说:
“萧胜雪,你难道看不出来么?我喜欢你。”
“我……”萧胜雪的眼神中带着慌乱:“我们都是男子,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你会找到合适你的坤人或女子的。”
“我知道你是男子。”周晟反问:“萧胜雪,我只问你,你难道对我没有一点点喜欢么?哪怕是好感?”
“早点休息吧。”萧胜雪转身跑进客房,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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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周晟和萧胜雪一起回宁城的马车上,谁都没说话。
昨晚的事好像就是一场春秋大梦,随着天亮就散得无声无息了。
“周晟,谢谢你昨晚说的。但我们确实不合适。”萧胜雪低着头不敢看周晟的脸,马车窗外的光随着车帘的摆动,偶尔照进车厢内,让萧胜雪的脸明暗变化着:“你出身高贵,更适合找世家的坤人或者娇娇,而不是一个出身卑微的我。更何况,我们都是男子,没有结果的。”
“萧胜雪,婚配的事我父皇和母后是不会干涉的。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喜不喜欢我。”
“我喜不喜欢又有什么重要?总归是不会在一起的。我们以后都不要联系了吧。”
“好。那我们还可以写信么?”周晟问。
“不必了。”
“好。”周晟心头泛起苦涩:“我送你回去。”
周晟和萧胜雪下马车,把他送回了住所。
这几个月周晟也是这里的常客,时不时找各种理由给萧胜雪添置了一些东西。门口的石鼓,是他送的。石鼓旁边的树木,是他叫人移植过来的。一进门,入眼的是高大的檀木屏风,上面嵌着泰山石切成的高山流水的圆形图案,是他送的。花架旁边的陶瓷花瓶并里面的两株兰草,是他送的。再旁边是一块儿假山石,也是他送的。桂花树旁的竹桌上盛着桂花的玉罐子,是他送的。进门处的一方汉白玉棋桌和棋盘,外加一笼曜石、玉石材质的黑白棋子,他送的。花架旁新栽了郁郁葱葱的竹子,不仅是周晟送的,还是周晟陪萧胜雪栽的。里面的书房,周晟送的东西就更多了。
周晟知道萧胜雪常年被人轻视和看不起,看中自己的尊严,所以每次送东西的时候都想尽各种理由,生怕萧胜雪觉得冒犯。
萧胜雪这才后知后觉,几个月来,林林总总,自己的房子里已经有这么多周晟送的物件了。
“你送的东西我改天差人还回去。”
“不用了,特地为你买的,我那里没处放。”周晟闷闷地说。
武思静是周晟的部下,此时他来了,看到周晟和萧胜雪一反往日的热络,反而气氛十分诡异,也心中疑惑。周晟一言不发,看到武思静到了就准备离开。
萧胜雪没说话,一时情急抓住了周晟的袖子。周晟猜萧胜雪有什么要说,就一直等着。然后萧胜雪站起身,鼓足勇气一般,抱了抱周晟。
“你好好照顾自己。我走了。”周晟轻轻回抱了一下。
“我们……还可以写信的。”萧胜雪说。
“不必写信了,是你刚才和我说的。”周晟没回头。
两个人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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