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窟里的其他人也觉得这个精神有问题的人很烦,都离他远远的。
不知道又过了多少天,这股流民被军队疏散,重新整理资料编户。负责编户的人员看到萧胜雪,一脸脏污,一身肮脏,问户籍、姓名,一概不答,只是看着眼前流泪傻笑,犯了难。终究在商量之下,把这个神经病装上了战俘营的车,和其他战俘一样,送到燕城更高级别的衙门处置。
战俘营的囚车里,萧胜雪依旧提不起任何精神,垂首坐在角落。反而是其他战俘在聊天。
“你听说了么?两国统一,北盛现在叫大盛啦,大盛皇帝在找人呢。”
“找谁?”
“前太子萧胜雪。”
“找他干嘛?找来杀了立威?”
“该不会是他投降及时,论功行赏吧?”
“难道是看上他了?我有个远房亲戚在宫里做事,萧太子听说很漂亮,全皇宫都没有那么出挑的人了……你说大盛皇帝之前在宁国待了那么久,怎么可能看不到萧殿下的颜色?这国破在即,刚好把美人揽在怀里……”
“萧殿下这么好看么?你说大盛皇帝会不会为了得到他才发兵的啊?红颜祸水,蓝颜说不定也是祸水呢?”
“你脑子里想什么呢,一点政治远见都没有。”
“我没有远见?!你就有政治远见了吗?你说说为啥?”
“我猜啊,是因为大盛皇帝要面子。”
“瞎说吧你。”
“哎!你看啊,这大盛皇帝打下来了宁国,却没抓到皇帝萧铮,大盛皇帝面子上哪过得去……干脆找个皇室的别人招安,刚好传言说,大盛攻破北门的时候,萧胜雪出现过,大喊着投降了。毕竟天下一统了,前朝的皇室总不能一个都不在大盛吧?”
好像得到了正确答案一样,战俘们纷纷附和。
半梦半醒之间的萧胜雪被他们吵醒了。谁在找人?找的是谁?周晟是谁?萧胜雪又是谁?
可惜他太累了,脑子太乱了,没有心思想这些,就又睡着了。萧胜雪想着,要不就这么睡下去吧,以后都不要醒了。
半梦半醒之间,却总有太多记忆涌来。他们分属不同的人,语气声音都不一样,可一声一声砸在萧胜雪的脑海。
“胜雪,走!快走!”
是谁在叫自己,为什么语气这么绝望?
“你一直是我最骄傲的学生,你以后的日子都要过得开心。”
这又是谁?他似乎欲言又止,他隐瞒了什么?
“萧胜雪,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可你是谁……
然后,远远的,记忆深处的声音传来。那个声音应该是属于一个年幼的孩子的,他在一个春日的午后,坐在矮矮的板凳上,亦步亦趋跟着一个中年人学说课本上的话,他学的话是。
“民贵君轻。”
“民贵……君、君轻……”
萧胜雪依旧蜷缩在角落里,抱着膝盖,不知道醒着还是睡着,他的眼泪静静从眼眶落下,无人知晓。
他可以醒,但是他不敢醒。他好累。
---
大半个月后,囚车终于到了燕城城郊。
战俘们被安排到统一的战俘营。萧胜雪也在其中,只是他说不出来话,因此在编的登记为“无名氏”。
战俘营里偶尔会有暗卫来,最开始只是几个暗卫对着名册一一核查,再后来是很多暗卫对着每一个战俘仔细核对面貌。
萧胜雪因为精神一直不正常,同牢室的战俘避之不及,好几次检查都不带萧胜雪去。
又过了些日子,萧胜雪的精神看上去好了很多,除了依旧一身脏污以外,平时可以稍微清醒一些了。
他依旧不说话,可眼神却逐渐变得淡漠。他依旧不修边幅,但和之前浑浑噩噩地吃饭、休息不同,萧胜雪不再进食。只是在昏暗的牢室里打坐,有时一坐就是一天。同牢室的战俘也觉得这个疯子好像哪里不一样了,但依旧没有多想,毕竟饿死的疯子也不少。
人多少天不吃饭可以死?萧胜雪不知道,但是他很快就会知道。
绝食是一个很难熬的过程,可很快他就不感觉饿了,萧胜雪安慰自己,等到绝食完,一切理不清的事情就可以有个交代了。
毕竟叛国的罪和业,还有与之而来的愧疚,应该是有人背的,不是吗。
---
不知道过了多少天,萧胜雪睡醒后爬起,依旧在打坐。
可今天耳边竞有点吵,原来是战俘营的小官看上了牢室内的两个清秀的少年,就要手下把那两个人洗涮了拉出去伺候那小官。
两个清秀的少年被吓坏了,哀求着哭喊着,说什么也不肯走。
那小官喊道:“前宁国的战俘罢了,有人抬举你居然不要脸?还在这拿乔?不想活了?给我打!”
说着就要带人冲进牢室内拿人。
萧胜雪依旧在打坐,但眉头越皱越紧。眼泪从他紧闭的双眼滑落。
在那小官将其中一个少年踹在地上时,他终于拼尽全力翻身跃下床,把那小官踹倒在地。
“北盛军级严明,不会虐待战俘,你竟然敢违反?”萧胜雪声音沙哑,目光凶狠地看着那倒在地上的小官。
“你一个疯子在说什么鬼话?陛下的政令也是你胡乱揣度的?”
萧胜雪懒得和这种蠢材争辩,谁更懂周晟的为人。只是透支全部的身心力量抢过那小官的鞭子,一鞭打向那小官的头颅,那小官被这杀招击中,登时倒地不起。
手下从没意识到这疯子居然这么狠,连忙呼唤外面的士兵来救。却和再次来查人的暗卫碰上。
暗卫看到牢室内在骚乱,赶忙进来制止。准备抓人的暗卫在看到萧胜雪的那一刻,愣住了。
萧胜雪在一声惊呼中力竭昏倒在地。
暗卫统领喊道:“快传军医!营内事上报陛下,人找到了!”
宁城篇
第29章 归宁
萧胜雪的南下行踪是被秘密安排的。
纵使一路轻装简行,随行也有几十人保护萧胜雪的安全。
武思静骑马,走在萧胜雪的马车旁边。他深知周晟和萧胜雪的感情,自己和禁军骑兵被安排来随行毫不奇怪。萧胜雪乘坐的马车宽敞无比,后面又有几辆运货的马车专门放萧胜雪的随行物品,物品上一概舍弃皇室的御用品,而是采买了世家出行最常用且最舒适的配件,整个禁军队伍被乔装成世家游玩出行的队伍,可谓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
“武将军,请来一下。”
车队在一处官驿整修。萧胜雪的马车内传来声音,马车打开了门,请武思静落座。
马车内宽敞无比,萧胜雪一身常服坐在车里。他身下是厚厚的毛皮地毯,车内书架、桌案、坐垫、文房四宝、饮水吃食一应俱全。此刻架子上的熏香正袅袅散发着香气,正是陛下惯常用的奇楠沉香。
“我们还有多久到宁城?现在宁城的衙门是谁负责?”
“陛下攻下宁城后,投靠的士族大多已经随着新朝北迁。留下的都是各个士族的旁枝。宁城现在的长官是燕城人,原来在燕城京畿府衙就任,是陛下当太子时亲自擢拔的,现在任宁城城主。”
“让自己人异地就任,是个法子。”萧胜雪点点头,然后问道:“士族北迁之后,土地是怎么处理的?”
“宁城城主主持,朝廷拨款,低价购入,分发给流民。”
萧胜雪点点头:“均田确实是个好法子。那宁城流民安置如何了?”
“大部分已经安置完毕,并且重新编户籍。但宁城东方沿海和宁城东南都有山越之乱。”
萧胜雪淡淡道:“宁城河道下游一直到东方沿海,在这十余年里都是山越之乱频发,落草为寇者居于渔船上,以私盐、捕鱼为生,偶尔靠岸,从旧朝一直到现在。如今南方也有山越了对么?”
“是的。”
萧胜雪摊开地图,画了几个标记,标注了山越的位置,又问道:“宁城在这里,宁城以东的城郊是矿脉,再以东是大面积沃野农田。这部分农田被均田了么?”
“没有,这部分农田是寺庙的私产。陛下当时无暇处理,现任城主担心破坏当地百姓信仰,也只是查了寺庙的旧朝手续,都是齐全的,所以也不好动。陛下原本打算缓缓图之的。”武思静难为地说。
“自很多年前开始,寺庙就独立运行,仿佛一个小世界,自给自足,朝廷无法插手,也无法收税。宁国本身对土地兼并的控制不严格,只有在当地垄断、威胁民生的时候才会控制。但很多士族贪得无厌,垄断之后仍不放过普通农民,假借寺庙之名敛财,普通农民在士族手下是佃农,破产后投奔寺庙,仍然和佃户无异,甚至失去了户籍身份,被剥削得更严重了。这里面以郑家为最,我记得他们和宁城以东的好几个寺庙交往密切,有几个旁枝弟子早早送往寺庙修行,现在可能已经是寺庙的重要人物了。”
“殿下的意思是,灭佛?”
“是。我要灭佛,平山越。”萧胜雪手里拿出一道圣旨,还有一个黑玉龙符:“圣旨可以调动宁城府衙的长官和常规的城防军队,但毕竟有限。我想问你,宁城周边是否有这个符可以调集的军队?他们可信么?”
武思静早就知道眼前这位天命侯和陛下关系非比寻常,但看到龙符的时候,还是震撼了。这是代表陛下本人的符节,有权调动包括精锐部队的所有边军,驻扎将领看到该符如皇帝亲临。陛下把这个符交到萧胜雪手里,和把自己的半条命交到萧胜雪手里又有什么区别。
武思静尽可能用克制的语气说了这个符的权力。
萧胜雪眼中无法克制的诧异,但马上他就平静了下来:“军队不用很多,精锐、可信、行动迅速即可。”
武思静在地图上也画了几个位置,标注周晟的亲兵,并且着重点了一个位置:“宁城东北不远有一支陛下当年亲自招募操练的亲兵,约一万人,还有几百用作刺探的水军,绝对可靠。宁城南郊也有一直朝廷派出的用于征讨山越的军队,龙符也可以以此调兵。”
“我知道了,调集东北的军队就够了。南郊的部队暂时不动,以免打草惊蛇。”
“萧殿下,如果只用这一万人的话,可能会不够。如果要平宁城之南的寺庙、宁城沿海和下流流域的山越、以及寺庙以南的新山越。这一万人分成三队,每队也只有三千人了……”
“谁说这三个地方我都要打了?”萧胜雪笑着摇摇头:“这三处,有一处是真山越,有一处是真叛军、有一处是墙头草。真山越,用降。真叛军,用打。墙头草,用改。”
武思静被这么一点,眼睛亮了起来:“东南沿海的是真山越,本质是宁国士族土地兼并后不得不落草讨生活的流民。而且不占据地利,只能在船上讨生活,给他们一个机会落户籍,均田,他们会愿意的。而宁城以南的新山越,来的太过于蹊跷,宁城已改朝换代开始均田,老山越不信任朝廷,不肯归降理由充足。新山越不去编户拿田地,而是突然出现成为武装军队,只有一种可能,均田不符合他们的利益,他们是流亡士族。而墙头草则是……寺庙。可以让寺庙僧侣入户还俗,分田劳作。”
萧胜雪点了点头:“之所以城东的矿山被私挖,大概率是这里离士族叛军的驻地最近,矿开采之后就近冶炼成武器,用于武装。至于南郊的军队为什么每次剿匪都无功而返,是因为山越的根基不在那几个据点本身,头疼医头,脚疼医脚,治标不治本。他们的根基,是农田,这城东群寺中,哪些是真寺庙,哪些是士族产粮的根据地,就很难说了。”
武思静点头称是:“那殿下,我们此去先去城内驻扎,然后从长计议?”
“不要进城打草惊蛇。”萧胜雪想到什么,从架子上的一堆黄色空白圣旨里随便翻出一张,然后从旁边的盒子里拿出了周晟的私印,“啪”一盖章,然后开始起草稿子。
这一番倒反天罡的操作看得武思静冷汗直流。只见萧胜雪大笔一挥,随便写了个理由调官府私库,目标是淮城。
“到了宁城以北最近的淮城,让地方长官准备好钱财,不用很多,也别说原因。然后我们直接去东北大营,招降山越。”
第30章 还乡
萧胜雪在东北大营驻扎下来。
部署了兵力,每天喝茶看书,不慌也不忙。他时不时给周晟寄信回去,说说事情的进度,表达一下思念之情。
明天就是正月十五的花灯节。萧胜雪带着武思静出发。
清晨,东海岸的风和煦地吹着,海上漂泊的船逐渐靠岸。萧胜雪仿佛一个逛街的小公子,东找找,西看看。
路过鱼摊和盐摊,更是好奇地左看右看。
“大哥,这鱼怎么卖?”
“十吊钱一条,炖煮都好吃!”
“这么大一条,才十吊钱?”
“现在是冬天,鱼都不容易卖了。来年开春会好一些吧。这日子也不好过。”
“您是专门的渔民?本地农民都是春作秋歇,冬天贩鱼也是偶尔补贴家用,怎么会日子不好过呢?”
被问到的鱼贩子有点尴尬,连忙说收成不好。
“新朝廷均田,都分的是好田啊……收成不好可以换,您要是领到了劣田为什么不和官府说呢?”
鱼贩子哑口无言,直接无话可说。旁边的布贩子出来斥了萧胜雪几句多管闲事,把他赶走了。
萧胜雪不说话,和集市周围的孩子玩在一起。孩子们就要教萧胜雪唱歌谣,萧胜雪说,自己也是宁城人,他们的歌谣他都会。孩子们不信,一首一首唱着,萧胜雪操起宁城郊的口音一句一句接着。
“正月正,赏花灯,赏完花灯拜祖宗。二月里,访亲朋,考个状元当功名。”
萧胜雪对歌谣信手拈来,孩子们终于服气了。原本虎视眈眈的贩子们也放下了戒心,只是多打量了几眼萧胜雪便都散去了。
傍晚,集市散去,几条不起眼的小舟跟着布贩子和鱼贩子的方向缓缓驶出港口。第二天下午,来人禀报了几个位置,被萧胜雪在地图上一一画出。萧胜雪又命人探沿海的山脉,终于探出一座没有开发,只有不少新坟的孤山。
15/21 首页 上一页 13 14 15 16 17 1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