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心兀自站立,八风不动。
当然,也是真的没敢抬头跟俞霓对视。
那“顾千秋”清清冷冷地站在慈心身后,有三分置身事外的意思,下一秒却看着俞霓,神情有些隐秘的悲伤:“俞……我们非要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么?”
若俞霓之前不曾见过顾千秋,现在一定会心神俱震。
但他已经见过了,这个人……也就骗骗活佛那种睁眼瞎吧。
俞霓恶声道:“你顶着这张皮,打算做什么?”
“顾千秋”并没有直接回应,手上霜雪明一转,数枝雪灵力流转。
不需要别的证明,天下第一数枝雪就是最好的证明。
“顾千秋”温声道:“俞霓,我不想杀你。”
不得不说,这个“顾千秋”的仿冒程度已经堪称完美了。
这种情况下,顾千秋会做出什么反应,他一清二楚。
甚至当初在惊虹山上初见,那顾千秋也是这般,用冷酷却迟疑哀伤的眼睛看着他,说:“你走吧。”
俞霓本来不想太用全力,毕竟一会儿还有天碑恶战要打。
但这个“顾千秋”的完美,反而在一定程度上刺激到了他奇怪的脑回路,忽而金猫睛一亮,隔着慈心大师,两人对视。
“顾千秋”迟疑了两秒,然后缓缓笑开:“你爱信不信吧。”
没用。金猫睛没用?!
他扭头要走,俞霓一拂袖,道:“那喝口酒再走吧。”
一张白色的案几横在“顾千秋”身前,几乎横断开整个礼堂,把打得水深火热、你侬我侬、不分你我的人修、鬼修粗暴地分列开。
案几上面摆着七盏酒。
“慈心大师,戒酒戒色戒杀生。您请回避一下,好么?”
他嘴里问着“好么?”,其实已经凝好了一掌,当头拍向那巨钟。
这次俞霓几乎没有留手,霎时间灵力一涌,整个大殿的房顶都被掀飞了,狂风灌进来。
顾千秋被劈头盖脸浇了一脑袋灰和碎石,连忙“呸呸呸”,刚想找个人责怪一下,就见左边的老铁头上顶着个西瓜大的石头,右边郁阳泽的造型也没好到哪里去。
谁能想到俞霓出手这么突然?!
大概只一秒钟的对峙,俞霓推掌用力,巨钟当即化成无数碎片、佛光小点灰飞烟灭。
而慈心大师本人被推出数里之外,重重撞在一个佛塔之上才停下来,慌忙之中一个抬眼,就隔得很远,看到俞霓那双含笑的眼睛!
糟糕!慈心只来得及想了这么一念,就双眼一翻。
身侧无数狂奔而来的护寺武僧和小沙弥又哭又叫,震天彻底。
但大殿这边则安静得如同无人在场,针落可闻。
那到底是……天碑无上。
修真界天才如过江之鲫,何止千万?
名字能高悬闪耀的,又有哪个是好相与的?
在场的普通修士和鬼修基本都跑完了,毕竟外面好歹能有搏命机会,立场也明朗。
而留在这里,谁知道这狗日的会不会突然发疯,把他们都给杀了?
“看我做什么?坐啊。”俞霓亲亲.热热.地对“顾千秋”说,“千秋就不会拒绝我的。”
仇元琛和郁阳泽同时看向顾千秋。
后者信誓旦旦地小声狡辩:“我会拒绝的。”
但其实,他真的不会拒绝。
不过这不是因为对俞霓旧情未了,而是因为他有足够的底气和自信,他相信自己无论什么情况,都能弄死俞霓罢了。
“顾千秋”只迟疑了大概半秒钟,就想坐下。
忽然,有人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然后替他坐下去了。
是南门明珠。
顾千秋脑袋上冒了一排:???
仇元琛用密音道:看样子人人都想替你出头啊!
顾千秋:我不是,我没有,你别污蔑我!
郁阳泽:……
仇元琛:你跟这位又是怎么回事?
顾千秋:回头告诉你!我跟他是和平分手的!
对于只有“丧偶”的顾盟主来说,“和平分手”简直是罕见存在。
俞霓眯起眼睛:“……南门院主。你与千秋,还有私交吗?”
南门明珠处在一种非常紧张的状态里,但并不是因为面对俞霓,而是因为站在他身后的“顾千秋”。
他能感觉到那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灼热,探究,打量。
南门明珠缓慢笃定道:“他是我……心上人。”
俞霓静了几秒,就连那“顾千秋”都轻轻挑了一下眉。
顾千秋:“……”
顾千秋不可思议地说:“他刚刚表情震惊了一下,对不对?”
虽然很残忍,但是仇元琛和郁阳泽都点了一下头。
不用猜,这装他的狗日的刚刚心里肯定在想:情史还挺丰富。
顾千秋拳头都硬了,被仇元琛和郁阳泽死死拉住,他恶狠狠道:“霜雪明怎么能落在他手里!”
他们这边动静太大,南门明珠和“顾千秋”都看过来了一眼。
顾千秋一顿,然后装作路过,快速顺着墙角就溜走了。
俞霓站起来想跟,忽然又凝在“顾千秋”身上──准确的说,是那把霜雪明身上──他又施施然坐了回去。
“南门院主,我这酒,一般人可喝不了。”俞霓“啪”地一拍桌子,一个黄金盏腾空而起,飞悬着直扑南门明珠,“请吧!”
南门明珠伸手一截,滴酒未撒,仰头直饮。
门外,顾千秋一拍郁阳泽肩膀:“你在这里盯着他。我跟老仇去找琉璃。盯不住也没关系,记得我刚刚跟你说的。”
这个“他”是指假的顾千秋。
虽他觉得黄泉清气九成可能性是琉璃本人揣兜里的。
但此人来路不明,目的不纯,盯一下最好。
郁阳泽微微颔首,迟疑了一下,也道:“你也小心。”
顾千秋一愣,他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叮嘱。
但仇元琛已经劈手拎起他的领子,躲过一截烧断砸下来的横木,飞身直奔琉璃方向而去。
虽然跑了不少普通修士,但也不乏一些艺高人胆大的。
郁阳泽和那对旧府的兄妹打了个照面,都心照不宣的保持了安全的距离。
那些武僧已经和小沙弥一起,将慈心大师运走了。
郁阳泽刚好站在路边,一眼看去,就知是合欢宗的幻境。
打得几乎只剩几根承重柱子的礼堂内。
南门明珠已经喝到了第六盏酒。
俞霓神色上的戏谑稍稍一收,在南门明珠端起最后一盏的时候开口:
“你向天碑隐藏了自己的实力?怎么做到的?”
天碑无上,大概格局是三、三、四。
打个比方,也就是俞霓、仇元琛、凌晨三人属于中间的那个“三”,跟向上的“三”令狐良剑、穹旻、琉璃之间隔着天堑,但跟向下的“四”也有沟壑。
南门明珠排第七,“太极生天地”,按道理,哪里能和第四的“巫山戏云雨”对手?
南门明珠笑而不答,将第七杯酒一饮而尽。
世人都说,六壬书院的院主是读书读出来的天碑无上,几乎没在江湖中出过手,可惜今日看客不多,见不到两人大打出手。
可惜。真是天大的一出热闹啊。
而那个“顾千秋”不知何时,已经挪到了门口。
然后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慢慢将最后一片衣角也撤离了。
郁阳泽没多想,抬脚就追。
却发现旧府那对兄妹也跟上了,跟他差点撞在一起。
素娥冷漠地打量他一眼,倒是那金乌笑眯眯地跟他打了个招呼。
郁阳泽倒并不怕他们,见他们谦让,当即就追。
素娥落后半步:“他是谁?”
金乌摸着下巴:“不知道诶。”
素娥对他哥完全失望,抬脚便走。
金乌忽然道:“小妹,比一下么?”
素娥回眸,视线猝然相撞一瞬,她忽而笑了:“好啊。”
第65章
仙盟盟主令“定天下”高悬。
严之雀喝问琉璃:“千秋呢?”
刚刚琉璃大光相一开,所有人都被瞬移到这里来了,却偏偏不见死而复生的顾千秋!
琉璃并不做声,严之雀却不给他面子,当着所有人的面道:“千秋为了仙盟鞠躬尽瘁,自刎祭天。他现在既已经回来,就该重掌盟主之位!而不是因为灵力尚未完全恢复,被你当作禁脔!”
他也许并不是真心要让出位置,但这番话,可谓太难听了。
众人就是被从人脑袋打成狗脑袋,也绝对想不到把“顾千秋”和“禁脔”给联系到一起。
琉璃也是一怒,抬眸冷道:“是因为他看不见你么?”
严之雀一愣:“什么?”
琉璃提了一下嘴角,尖酸刻薄的话他是吐不出来的,但两人对视瞬间,严之雀几乎以为他知道了什么,心跳漏了一拍。
鬼修都大军压境了,眼看着就要内哄。
众人慌张上来递台阶,“哎呀消消气”“误会!肯定都是误会!”“咱们先一致对外,灭了这些鬼修才是正事啊!”
笑话,要是现在盟主跟天碑第三打起来了,他们不得被这些虎视眈眈的鬼修给生吞活剥了啊?
凌晨苍白着一张脸,缓缓提嘴角。
似乎知道了什么秘密,但是他并不打算戳破,就这么满怀恶意地看着他们被骗,已经足够令人心情大好了。
远处,仇元琛和顾千秋蹲在树冠里,偷偷去看。
好在今天人实在是太多了,漫山遍野全都是,没人发现这里蹲着两个看人出殡不嫌事大的。
“啧。来早了。”仇元琛说。
顾千秋深有同感地点点头。
最好的情况其实是:他们赶到的时候,琉璃和凌晨已经两败俱伤,严之雀也在乱棍之中被人打死。老仇上去直接戳死凌晨,而他上去用各种手段对琉璃进行非人道的折磨!……直到他交出黄泉清气。然后又由老仇来把他宰了。他们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但现在,他们好像还没打起来呢?
快点!我要见到血流成河!
琉璃没来由的,忽然一阵心慌,而且越看凌晨的笑意越心慌。
这种陌生的情绪席卷,他有瞬间的不知所措。
但下一秒,琉璃直接抬手,霎时间,整个琉璃寺的佛灯爆燃。
居然是先下手为强了!
首先是三门左像密迹金刚怒颜张口、手持金刚杵,右像那罗延金刚忿颜闭口、平托降魔杵,赫然出手,将面前的鬼修砸得粉碎!
佛门有杀生戒律,但是降妖除魔灭鬼,当然是可以的了。
一时间惊叫声四起,金刚降魔杵之威下,鬼修别说残肢断臂了,就是剩点骨头渣渣,都能算“尸身完整”的了。
而凌晨冷笑一声,忽然山间狂风大作、风雨如晦,那阴暗的黑雾瞬间席卷整个琉璃寺,还在继续往外扩,远超三十里了!
山门紧闭、天王闭眼、韦驮背身、佛陀垂眸。
所有人群皆退避。
仇元琛惊道:“他一上来就开了大天命?!”
“天命”一开,除了本人之外,敌我不分,而且后果很严重。
往往都是打急眼了才会掏出来当杀手锏的。
而且……他这个远超三十里的范围!
“天命”,其实分为天命和半天命。
他们平时所说的,其实都指半天命──因为天命全开只代表了一件事──他没想活着离开。
当然,除了仇元琛有些特殊。他不分半天命和全天命,因为寂灭勾陈式掏出来,就是毁天灭地顺便灭自己的招式。
但天碑之上其余九人,全是如此。
顾千秋也蹙眉:“不对啊……凌晨这么想死?”
黄泉鬼修如何、凌晨人品如何,顾千秋一清二楚,鬼主是绝不可能为了所谓黄泉大同义勇献身的,这背后必有缘由。
但是……是什么呢?
“山鬼啼风雨”的天命全开,威力不可小觑。
整个琉璃寺的香火都在瞬间寂灭,唯余大雄宝殿释迦牟尼面前的一盏残蜡,还保留了最后一丝风雨飘摇的光。
但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琉璃寺上的所有植物都在瞬间枯萎。
顾千秋和仇元琛脚下树枝“卡擦”一声,他们只好落地,那些干透了的树叶劈头盖脸地落下来,被仇元琛灵力轻轻一震,瞬间化成无数齑粉,被风吹散了。
本来风景如画的天下第一寺,霎时间残花败柳、枯木飘零。
他们站得很远,还有仇元琛灵力隔绝,顾千秋说起话来也不怕人被人听见:“定天下在他手里,真是委屈了。”
那琥珀色玉玺乍看起来高悬,但还是被凌晨的天命压制住了。
于是显得有些可怜的好笑。
“才天碑第六而已。”顾千秋不食人间烟火地说,“若是我拿着定天下,抡起来敲也把凌晨敲死了。”
仇元琛本想怼他两句不看实际,但被这话给逗乐了。
“定天下是‘象征’大于‘实用’,一个玉玺哪儿来那么大的威力?”仇元琛回忆起往昔,“那主要是用来设下禁制的吧?曾经你……”
他又很古怪地顿住了,没说下去。
但顾千秋浑然不觉,自然而然地接话:“我祭天的时候在惊虹山用过一次啊。不然你冲进来,要跟我殉情怎么办?”
58/201 首页 上一页 56 57 58 59 60 6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