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阳泽就下意识松了一些。
毕竟还留着他有用。
“顾千秋”被用力甩在地上,白衣染尘,狼狈不堪地捂着脖颈,发出惊天动地的咳嗽。
但眼神却寒亮,死死盯着郁阳泽,神情戏谑地说:“……原来,是这种感情。”
他好像发现了极端好笑的事情,一边咳嗽一边大笑:“哈哈哈哈哈哈,我原只以为姓顾的对天碑无上有迷一样的吸引力,没想到,对良玉榜也是一样哈哈哈哈哈……”
郁阳泽不动如山。
“顾千秋”兀自笑了一会儿,心却渐凉,道:“……你就不怕我告诉他?”
“我怕啊。”郁阳泽蹲在他面前,声音很轻,“但是,你活不到那时候了。”
“顾千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郁阳泽站起来,垂眸道:“刚才你右手掐着的不是数枝雪剑诀,而是这小院的秘密禁制。若我不跟他们唱这一出好戏,你跑进院内,我可打不开‘宝月映琉璃’的禁制。”
金乌:“!”
素娥:“……”
“顾千秋”的重点却明显抓错了,神情中闪烁着一种更胜利的光,字字清晰:“传闻中,郁阳泽性情冷漠,不爱与人相交,今日却说了这么多话……你心乱了。”
金乌和素娥对视一眼。
郁阳泽一哂,并不回应。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了一道不太正经、带着笑意的声音:“哟,大家都在呢?代盟主大人,好巧啊!”
秋珂不知道去哪里鬼混了一圈回来,身边不见殷凝月,手中的长剑不知道沾了多少鬼修的血迹。
不过还是从那斑斑勃勃的痕迹之中,露出一点剑光本来雪亮的颜色,惊心动魄。
而最奇怪的是,她身侧大概七八米远的地方,走着另一个人——自在。
小和尚大概身体不好,行动略微迟缓,但是已经重新戴上了他那张和善的面具,慈眉善目的。
秋珂浑然不觉对峙氛围,笑吟吟地负剑溜哒上来,左边看了看那对兄妹,右边看了看郁阳泽,最后看了看坐在地上的“顾千秋”。
郁阳泽下手太重,“顾千秋”脖颈上有一道很明显的指痕,淤血堆积,惨淡不已。
秋珂用夸张的语气说:“哟,盟主大人,你怎么坐地上呀?也不怕天凉受寒。”
但是却一点伸手扶人的动作都没有。
郁阳泽轻飘飘的看她一眼。
大概良玉榜上,除了他之外,都是这些奇葩。
——古来如此,厉害的人总有些怪脾气。
秋珂、自在、金乌……一个比一个脑回路不正常,现在凑成一锅了,也不知道谁能更胜一筹。
“别这么看着我嘛,代盟主大人。”秋珂一抖手腕,长剑上的血迹全都被灵力震开,寒光入鞘,“我跟这位小师父不熟的。只是在路上刚好撞上了,他怕我偷袭他,我怕他偷袭我,只好一起上来了。”
自在配合地笑了一下。
他看清了场上的局势,眼神在“顾千秋”身上一停,居然也没有上前要解救人质的意思,就站在那里。
金乌疑惑道:“这俩人是谁?”
素娥冷静道:“不知道。”
郁阳泽并不在乎来了什么人,清清冷冷地站在那里,注意力没从“顾千秋”身上挪开过。
自在沉吟了一下:“原来真是如此。”他上前半步,礼貌地说:“我心中有疑,烦请郁少侠解惑。”
但看郁阳泽的样子,他是不怎么想乐于助人的。
“我师父琉璃月琉璃心琉璃佛,断看人心,领悟佛门他心通,是世上最不可能被欺骗的人。”自在娓娓道来,“但你与仇楼主,甚至这位女施主,都在第一眼见到他时,笃定了他的身份。为什么?”
郁阳泽:“……”
秋珂挥了一下手,道:“别这么夸我。我只是不相信天道之下,有人能重新睁眼罢了。不然我跟顾盟主连面都没见过,哪儿来本事分辨真假啊?”
但自在肯定也是顺道一提她,说完之后,就死死盯着郁阳泽。
金乌和素娥也默默看着他。
两人小声嘀咕。
“所以那真的不是顾哥哥?”
“……”
“你这脸盲什么时候能治一下!这是病啊,小妹!”
“……闭嘴。”
郁阳泽淡淡道:“那大概是因为琉璃不够爱吧。”
众人:“……啊?”
这么严肃的话题,关乎着未来仙盟的走势,整个修真界的命运!
你是怎么山路十八弯拐到这里来的?!
自在嘴角抽了一下:“郁少侠,你说别的我就认了,你说这个……是不是有点信口雌黄?”
郁阳泽礼貌地:“哦?”
金乌和素娥对视一眼,心有灵犀。
自在含蓄而奇怪地笑了一下,道:“这里是天下第一佛寺,供奉着横三世、竖三世、三身、五方、华严三圣和不计其数的菩萨。我师父冒天下之大不韪,要在这里迎娶道侣,还不够说明什么吗?”
郁阳泽更轻蔑:“那他连人都能认错,也是一种本事。”
自在从小就在寺里长大,能被天碑第三的琉璃收为弟子,从小就是听着别人的恭维长大的——特别是对琉璃的恭维。
虽然他们信佛的不太在意这些虚名,但是“宝月映琉璃”威名赫赫,谁敢说话如此难听?
自在表情有些难看,刚想开口又说些什么,郁阳泽突然抽出侠骨香,剑气一动!
曾经洞穿过身体的剑气迫近,自在心绞一痛,居然捂着心口,下意识退了半步。
抬眼一看,就见郁阳泽长剑直指身后素娥的眉心!
素娥去“偷人”的动作一顿,极短暂的权衡了一下,缓缓收回了伸向“顾千秋”的手。
她平静道:“你刚刚没出全力。”
秋珂挑了一下眉。
金乌扭头对自在道:“不用听他妖言惑众。那就是你的…师娘。”
自在皱眉,金乌快速道:“哎呀,刚刚你没来礼堂,所以没见到‘数枝雪’和‘霜雪明’——普天之下,我不信还有第二人能会数枝雪。你也不信吧?”
秋珂在旁边当杠精:“你这话说的。那代盟主也会呢。”
金乌置若罔闻:
“哎呀,你不信我,你还不信你师父吗?他天生长了一颗琉璃心,是绝对不会被骗的!”
“我看这郁阳泽就是因为和严之雀狼狈为奸了,两人为了盟主和代盟主的位置,不惜杀死修为尚未恢复的顾盟主!”
此言一出,满座震惊。
郁阳泽似乎觉得很好笑,哂了一下,压根儿懒得反驳。
秋珂惊奇地看着他胡言乱语,感慨世上居然能有如此傻.逼。
金乌道:“不如你与我们联手,先救出顾盟主,如何?”
自在似有意动。
气氛立刻被拉得紧绷。
这个时候,只要自在轻轻点一下头,这里马上就会被点燃。
天下良玉来了一半,也不知道谁会被撞得稀碎。
然就在此时,又生异变。
从老远传来一声断喝:“郁阳泽!”
从山路上“噔噔噔”地跑过来一个布衣姑娘,非常不会看气氛的冲进人群,指着郁阳泽道:“终于抓到你了!哼,我看你还跑?”
众人:“……”
这姑娘在江湖上估计没什么名气,反正几个人是都没认出来。
秋珂不清不楚地“哟”了一声。
估计脑回路已经曲折离奇地转出去,变成“郎有意来逐流水,流水无心恋妾身”了——她又戏谑地看了一眼郁阳泽,没出口的那句话一定是:我的代盟主夫人呢?
郁阳泽笃定自己不认识她。
但是他没有第一时间用侠骨香将这个姑娘戳死的原因,是稍远一些的山路上还站着一个人。
随着郁阳泽的目光,秋珂就笑了:“我当是谁,原来是同悲盟门口要饭的。”她居然额外看了一眼颜子行的屁股,“原来能站起来呀。我以为生根长地上了。”
郁阳泽:“……”
这姑娘出门没被人打死,其原因在于她本人很能打对吧?
就这得罪人的本事,但凡身手差一点的,早都被人弄死了对吧?
但颜子行并没有看在场的任何一个小辈。
他缓步上前,然后停下。
“顾、千秋……”
第70章
山抹微云,天粘衰草。
顾千秋坐在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单手撑着下巴,拢着衣。
冷不防跟枯枝上的寒鸦看了个对眼,又没忍住叹了口气。
面前躺着无数尸体。
身后远处传来“哐哐哐”、“砰砰砰”、“动次打次”的声音。
此情此景,他应该吟一首诗。
但是,姓顾的只是看起来满腹经纶,实际上的文化程度…还是有点惊天动地的。
绞尽脑汁,他缓缓道:
“千山鸟飞绝。”
该说不说,这回还挺应景。
“万径人踪灭。”
嗯,确实都死绝了。
“孤舟蓑笠翁。”
对不上。小缺陷而已。
“独钓寒江雪。”
……两个小缺陷罢了!
远处山路的尽头,重檐歇山,三殿并列的大殿中,“轰隆”一声,爆发出一道强力的灵力冲击!
那灵力横着席卷,顾千秋一缩脖子,灵力擦着他头皮就过去了。
面前的树木齐齐横断,木屑碎草漫天。
那刚刚和他看对眼的寒鸦,也变成了无数寒鸦碎片。
这个位置已经是天命的最边缘了,完全没别的地方躲。
——如果那两个傻.逼还不再死一个的话,顾千秋指不定就要某道被乱飞的灵力就地正法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上。
漆黑夜幕,没有星星,只有一轮圆圆的月亮挂在遥远的天际。
但是,此时有云层缭绕,几乎盖住了月亮的轮廓,也不知道凌晨要努力到几时才能下得雨来。
“……”忽然,顾千秋面前出现了一个少年。
修真界中人辨不清年纪,约莫比郁阳泽稍长几岁的样子。
他腰间挂着一把剑,身上有一点脏污痕迹,但是不算狼狈。
估计也是一路躲着那天命,逃到这里来的。
顾千秋往旁边挪了挪屁股,慷慨的把这避难地方送出去了一半。
少年在他身侧坐下。
“……”大概是两个人很可能最后会死在一块,顾千秋生出了一种遗憾的惺惺相惜,主动搭了话,“你叫什么名字?哪家的弟子?”
单看五官的话,其实少年是个温和俊朗的长相,但大概是生活得并不如意,眼角和嘴角都向下走,低含下巴,不含笑意看向某个人的时候,会让人很不舒服。
一看就是苦命蹉跎过的。
但少年对他笑了一下,这种不舒服感立刻被冲淡了很多:“小门小派,不足挂齿。”
这话的意思就是他不想说,所以也别接着问了。
顾千秋通情达理地颔首。
轰隆——!
忽然之间,地动山摇。
一道巨大的声音当头砸下,顾千秋一个没坐稳,被从石块上震了下去,捂着耳朵抬头去看。
一个巨型的佛陀法相俱现,约莫能有几百米高,隐天蔽日,似乎举手投足之间可摘日月星辰。
佛陀威严睁目,手中降魔杵光芒大盛,连那巨大圆月都不敢与之争辉,摧枯拉朽般直扑凌晨而去!
霎时间,天地静默一瞬。
足足好几秒,才又有一道轰隆隆的巨响,整个天命范围内的所有人都被掀了出去!
顾千秋完全没有灵力傍身,来不及反应,就像个狂风中的断线风筝一样,呼啦啦的就起飞了。
若不是他隔壁的少年拉了他一把,两人仗着巨石躲避,此刻必定跟其他人一样,人仰马翻。
而与之恐怖招式对上的凌晨本人,虽然抬手做出了防御姿态,但两人之间的天堑差距不容忽视,瞬息之间就被推到了三里之外,狠狠撞在一块峭壁上!
呲啦啦——
千仞岩壁随之破裂,恐怖的碎裂痕迹爬满了山崖,西瓜那么大的石头像雨一样落下来,空谷回声。
琉璃清清冷冷地走出来。
他此时站在佛殿殿顶,身后是几百米高的垂眸佛祖法像,更远一些的则是一轮巨大的月亮。
那月亮的光非常轻柔,乍看起来和平日里赏的月没什么区别。
但只有此时真正沐浴在月光之下的人,才能从其中领会出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
顾千秋不受控制地偏头咳嗽了几声。
此时天命范围之内,所有一切尽在琉璃眼底,成千仙修、上万鬼众,顾千秋只是角落里最不起眼的一个碎催,连灵力都没有。
说难听些,跟块石头、跟棵草没什么区别。
但就是在极端的混乱之中,他这偏头一咳,却让琉璃在顷刻间往这边看了一眼。很奇怪。
但到底原因如何,估计连琉璃本人也不知道。
“咳咳……”凌晨咳嗽着笑起来,从碎裂崖壁上回落,不太在意地楷了一下唇边血迹,缓缓道,“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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