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云照蜷缩墙角,不敢再回忆那日的场景。
冗长的沉寂包裹着他,思绪却是不知不觉地飘回了过去,绝望和恐惧围绕着他,他拼了命地甩着脑袋,想要将那些尘封在记忆中的往事通通甩开,可结果却总是不尽人意。
终于,云照崩溃了。
“滚!都给我滚!”忽然猛一抬头,他赤脚跳下床榻,怒愕的眸子里布满了血丝。
云衹熟悉的笑脸蓦然浮现在眼前,云照微微一愣,红着眼眶想要靠近,但在他即将触碰的那一瞬,云衹的面孔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名芳华女子嗜血的决绝。
云照瞳孔骤缩,眼底的恐惧一闪而过,紧接着愤怒爬满双眸,他抽出墙上悬挂的长剑,疯魔般在空中一顿乱舞。
很快,喧嚣的声音引来了院中候命的侍女,几番敲门无人应答,那侍女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
一抹银光噌然乍现,额角碎发随之断裂,侍女吓得当场怔在原地,许久才想起去请裴勉过来。
得到消息的裴勉马不停蹄地赶来,入眼便是云照歇斯底里的画面。
“云照!”他吓坏了,高喝的同时眸中划过剑光,但未曾后退半步。
耳畔是裴勉急迫的呼唤,云照却似着魔般充耳未闻。
银剑闪着寒光,桌椅碎裂一地。
裴勉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眼睛盯着云照的一举一动。
最终,趁着云照失神的间隙,他成功将那柄剑夺了过来。
“云照!醒醒!”又是一声高喝,裴勉把躁虐的云照禁锢在怀,一遍遍地呼唤。
“滚!全都给我滚!”云照双目猩红,两排贝齿躲在薄唇之后,不停发出骇人的厮磨。
裴勉从未见过云照如此失控的模样,心中焦急万分,不由拔高了音量:“看着我!醒醒!”
不知是愤怒还是害怕,裴勉感觉到云照的身体在不停颤抖,当即又放缓了语调道:“别怕,我在。”
说罢,他抬起同样颤抖的手不断顺着云照的后背。
温柔的抚触让怀里人慢慢冷静下来,云照眸色稍缓,记忆中的可怖画面逐渐被一个束着马尾的少年所替代。
“裴………勉?”他缓缓抬眸,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人,殷红的眼尾轻轻上挑,眼中绽出一抹惑色。
裴勉应声道了句“我在”,然后把云照的脑袋按进自己胸口,嘴里不停喃喃:“不怕了,不怕了啊。”
受到安抚的云照情绪渐渐平复,但周围一地的狼藉毫不留情地彰显着他方才的疯狂。
“我是不是,又闯祸了…………”
裴勉揉了揉他的发丝,道:“这不怪你。”
可话虽如此,云照并没有从自责的悔恨中脱离,他两手紧攥袖口,宛如一个犯了错的学生。
裴勉见此心疼不已,思忖道:“云照,我突然又想知道了,你说的那个秘密,告诉我吧?”
云照一愣。
第17章 坦白
自打记事起,云照便知道母亲不喜欢他,或许更确切地说,应该是厌恶他。
整个皇宫,除了皇兄之外,所有人都对他避之不及,就连父皇也是。
他与云衹,虽是一母同胞,可待遇却是天壤之别,云衹是父皇登基后的第一个皇子,携爱所生,而他云照则是父皇与母后在冷宫里一夜荒淫所出的敝履。
七岁前,他未曾踏出过冷宫半步,他甚至不知道母亲为何对自己整日动辄打骂,食不裹腹的滋味他尝了整整七年,身上的伤痕新旧相叠,没有一处完好,可即便如此,他依然渴望母亲的一个正眼。
为了讨好母亲,他不惜捅伤自己,只因母亲曾扬言让他去死。
冷宫里的日子并不好过,就现在的云照而言,他已经记不清父母的样貌了,那寥寥几载的记忆早已尘封,他不想、也不敢去回忆。
但结果总是事与愿违的,纵使记忆模糊不清,每到月黑风高之夜,他总能梦见儿时与母亲在一起的画面。
书念错了罚,字写草了罚,有时甚至无缘无故就…………
大抵是不愿接受这段过去,自从被云衹接出冷宫后一直到现在,云照都没再踏入过冷宫大院半步。
平静的叙述诉说着不平淡的生活,裴勉听得认真,忽觉胸口一阵刺痛。
他实在无法想象云照度过了一个怎样的童年,在他的眼里,云照一直都是个金枝玉叶的人,合该被人捧在手心,可偏偏就是在这样一个光鲜亮丽的外表下,内里却早已千疮百孔。
“云照………”
裴勉掌心贴上云照脸颊,伸手抚了抚对方泛红的眼眶,涩笑道:“我记得我曾妄言过,你云照是个娇生惯养且一无是处的草包,原来事实并不是这样。”
云照眨了眨酸涩的眼角,薄唇轻启道:“那事实到底如何?”
裴勉轻笑一声,抬手将人揽入怀中,望着远处道:“事实就是,你比这世间任何人都要坚强,你从来都不是草包,你是我裴勉打心底敬佩的人。”
“是么?”云照软趴趴地贴在裴勉怀里,听着裴勉的一声声赞美,疲乏的眼角终于扯出抹笑意,“现在才知道,是不是太迟了?”
裴勉把人楼紧道:“的确是迟了些,所以我现在向你道歉,你愿意接受吗?”
云照眉峰轻挑,“若我不接受呢?”
裴勉垂下眼帘,道:“那我就天天向你道歉,直到你接受为止。”
“没脸没皮。”云照低声喃喃了一句,嘴角的弧度却是如何也收敛不住。
温暖的体温包绕周身,云照心知,这是裴勉替他开辟出的、专属于他云照的一片天地,任由他无理耍泼。
心底涌起的暖流冲散了堆积而来的苦涩,云照缓缓抬眸,盯着裴勉清晰的下颌线晌久,忽然张口唤了对方一声。
“嗯?”裴勉跟着应了一声,“怎么了?”
温吞的气息拍打而来,云照闭着眼睛,感受着裴勉有力的心跳。
许久等不来回应,裴勉低头看了一眼,发现怀里的人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他盯着云照恬静的睡颜,喉结不自觉滚了几下。
“云照?”他试图晃醒对方。
云照却依旧睡得酣甜。
鼻腔内灌满了云照颈间的清香,裴勉小心翼翼地把人放倒,心脏逐渐抑制不住地狂跳。
踌躇不决间,他干脆牙一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云照唇瓣上轻轻点了一下,然后做贼似的奔了出去。
第18章 生辰礼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晌午,再次醒来时,屋内敞亮一片,云照直勾勾地盯着房梁,呆了片刻后慢慢把指尖放到了唇上,眉眼不知不觉染上一层绯色。
是错觉么…………
云照摩挲着唇沿,心里拿不定主意,总觉得有谁朦胧中吻了他一下。
裴勉俊俏的面容登时浮现在脑海,他陡然一惊,立即在心底否认了这个猜想。
但不得不承认,他希望这梦是真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愈发渴望裴勉的触碰,他想要裴勉不顾一切地拥吻他,想要裴勉同他一样,难以自拔地爱着对方。
但他又深知,裴勉能与他成亲全是因为他腹中孩儿的缘故。
他自认了解裴勉的性子,所以他利用孩子这个筹码自私地绑架了裴勉,否则谁又愿意相信,堂堂护国大将军,手握兵权,怎会甘心与他这样一个脾性极差的人度过余生?
想到这里,云照心骂了句不自量力,眸中划过一抹自嘲。
虽然成亲以来,裴勉待他还算得上不错,只要是他提出的要求,裴勉总是会立刻做出回应,以至于他一度认为裴勉是否也喜欢于他,但究其根本,云照觉得还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裴勉能与他在一起,完全是因为责任的缘故,若是没了这孩子,他想,裴勉大概连个眼神都不会施舍给他吧?
胸口不觉一阵闷痛,云照眉头紧锁,然后重重吐了口气,心道不能再胡思乱想了。
他一边起身下榻一边抚上自己的小腹,嘴里喃道:“放心吧,你爹爹他不会不要你的。”
顶多不要我罢了。
眼底的落寞一闪而过,他紧接着用力甩了甩脑袋,好像要将这些糟心的事儿一并甩掉。
当真是………唉!
心里忍不住叹了一声,云照觉得自己最近有些过于情绪化了,脑子里整天胡思乱想,哪里像个一国摄政,倒像是个深宫怨妇。
“云照———”
正想着,一道洪亮的声音忽自院内传来,巨大的推门声伴随着踢踏的脚步,直逼云照耳朵。
本就心烦的云照现下更加焦躁了,未等门外人靠近,他耷拉着脸扭头质问:“这般慌慌张张,你最好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冷淡的口吻让门口的人一怔,方才还兴致勃勃的人一下儿变得蔫巴了。
裴勉不晓得云照为何无故对他发火,呆楞的眸子里满是可怜巴巴的委屈,但也仅仅留存了片刻,他又立即凑上前咧嘴道:“云照,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云照想了想,连说几个都被裴勉矢口否认后,颇为不耐道:“所以,到底是什么?”
裴勉听罢笑意更甚,接着不知从哪儿拎出来一个包袱,边打开边语重心长道:“你说说你,都是要当父亲的人了,怎么连自己的生辰都忘了?”
“生辰?”云照有些讶异,确认似的又问:“我的?”
“是啊。”裴勉应道:“难不成是我的?”
说着,他扫视了眼云照尚未束起的墨发,然后径直走到了对方身后。
“什么东西?”感受到头皮传来的牵扯,云照从怔愣中回神,忙不迭问道。
裴勉不给他反应的机会,抬手把人又按坐了回去,道:“自然是好东西了。”
云照听后没有再说话,只任由裴勉在自己头发上摆弄。
片刻后。
“好了。”裴勉指节在发丝间来回穿梭,忽地畅快一笑,拉起云照的手把人带去铜镜前,笑问:“如何?”
铜镜中依旧是那张眉眼如黛的脸,朱唇似血,面如冠玉,皎若天边之月,只是那双向来清冷的眸子此刻染上了层淡淡的惊愕。
“你何时学会束发了?”云照偏过脸问。
裴勉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正准备解释,却忽然瞥见镜中那双带着质疑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只听云照发问了:“这般熟练,想来是经常做了?”
裴勉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心里直喊冤。
“怎会!我从未替旁人束过,你这可是冤枉我了。”他迫切道。
云照听罢醋意消了大半,但仍旧没给裴勉好脸子,他静静欣赏了下镜中的人,最后把视线放在那根剔透的簪子上,问:“这就是你给我挑的生辰礼?”
裴勉点道:“可还喜欢?”
云照嘴上说着一般般,心里却早已乐开了花儿,想想这么些年下来,“生辰”这两个字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陌生了,光是每日的政务就能压得他喘不过气,其他的就更不用提了。
看着云照一脸惊喜又强装淡然的模样,裴勉心里偷偷笑了下儿,心问都这么多年了,云照这家伙怎么还是那么别扭。
他没有当场拆穿云照拙劣的演技,反而装作失落道:“既然不喜欢,那等哪日我再去给你挑个别的。”
说罢,他抬手就要取云照头上的发簪,被云照一个侧头避开了。
裴勉憋笑憋得肚子疼。
“咳!”许是为了打破这尴尬的局势,云照清了清嗓子道:“买都买了,左右也退不了,扔了也浪费,我暂且勉为其难地簪着吧。”
裴勉好容易才忍住没笑出声,半天道:“好好好,那就多谢安王殿下高抬贵手了。”
云照自认方才的演技天衣无缝,眼下裴勉又这般说辞,他默默松了口气,心道这簪子可算是保住了。
眼中转瞬即逝的得意没有逃过裴勉的法眼,想想从前那个恣睢狠厉的摄政王,如今熟络了才发现对方满满一股子孩子气,说出去只怕是不会有人相信。
嘶…………倒是有些可爱。
嗯…………可、可爱?
脑中忽然蹦出这么个想法,裴勉刚开心不过片刻,紧接着便渗出一身冷汗。
操!
他忍不住心骂了一句,暗暗斥责自己当真是不要命了,竟能将“可爱”这两个字安在云照的头上,若非云照那家伙没有读心的能力,否则自己就是有十条命也不够云照嚯嚯的。
一边庆幸的同时,他偷偷瞟了眼身前盯着镜子的人,确认对方没有察觉后长舒了一口气。
“裴勉?”
这边刚松口,云照的声音蓦然响起,裴勉刚刚卸下的心顿时又提到了嗓子眼儿。
“怎、怎么了?”他强装镇定问。
云照一心扑在自个儿的生辰礼上,压根没察觉裴勉的异常,指尖捻挲着簪尾道:“明日随我进宫一趟吧,有个东西给你。”
“什么东西?”一听不是关于自己的,裴勉暗下拍了拍胸口,好奇道。
面对裴勉的追问,心情不错的云照并没有如平日里那般不耐,鲜有地温声道:“无需多问,去了便知了。”
裴勉只得作罢。
外头烈日正盛,葱郁的绿荫遮挡不住浓郁的暑气。
因着将军府下人来报,说老夫人因为陪小外孙玩耍的缘故摔折了脚踝,所以裴勉不得不回去一趟,出于礼貌,云照本想一同前往,但耐不住裴勉的苦口婆心,生怕他累着了,态度十分强硬地将人留在了家中,因此,云照就这么呆呆坐了一个下午。
直到傍晚将至,距离裴勉约定的回家时间已然过去一个时辰,但王府大门依旧没有打开的迹象,他才锁着眉头准备去将军府好好瞧上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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