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痛吟,匕首穿膛而过。
几乎同时,裴勉轻功一跃,一掌推开楚少泊,将云照死死护在身后。
楚少泊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云照。
云照喘着粗气,豆大的汗珠自额间滚落,好似方才那一刺拼尽了他的全力。
但事实也确是如此。
正如楚少泊所言,那软筋散的威力可以麻痹一头牛,云照将将的那一刀,虽未刺中对方要害,却也称得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但爆发往往是一瞬间的。
在刺中楚少泊之后,云照再无力气支撑,双腿绵软就欲跌倒,幸得裴勉眼疾手快地将他捞起,才不至于摔倒。
“你怎么了?”自人醒来后,裴勉便觉察到云照的不对劲,切问道。
云照整个人瘫软在裴勉身上,有气无力地回道:“他给我喂了软筋散。”
闻言,裴勉眸光一瞥,望向楚少泊的那双眼似乎要将人啃噬殆尽。
愤怒、心痛、悔恨…………
各种情绪交织起来,令见者皆生畏惧。
云照从未见过裴勉这般模样,心里也是咯噔了一下,原打算劝一劝对方,可转念一想,自己又能劝得住什么?
若是当时被掳来楚国的是裴勉,在得知对方遭遇的这些事情后,自己难道就做得到冷静么?
自然是不能的。
眼睁睁看着裴勉拾起掉落在地上的佩剑,他心中担忧,却并没有出言阻止。
对面。
楚少泊遭了一刀、又挨了一掌,缓了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只是还未站稳便听耳畔传来一声厉喝。
他猛地抬眸,只见裴勉双目猩红,额间青筋暴起,举起剑便朝他刺去。
心下一惊,他飞速躲闪,但还是被利刃划破了手臂。
裴勉一刀落空,口中怒然低骂了一句。
丝毫不给对方反应的机会,他猛一侧身,持剑的那只手同时发力,再次刺向楚少泊。
楚少泊虽武功不弱,却也只是肉体凡胎,云照方才那一刀实打实穿透了膛口,加之眼下的裴勉已杀红了眼,不过短短数招,他已然落了下风。
刀尖划过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
手无寸铁的楚少泊躲在其中一根盘云柱后面,身上多了好几个血骷髅。
然而,裴勉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
早在得知云照这些年经受的苦楚时,他便在心里默默定了楚少泊的死罪,尤其方才,楚少泊竟当着他的面亲吻云照,这对他、对云照来说,无疑是奇耻大辱。
受伤的臂膀拖着剑,他一步步走下台阶。
每走一步,那台阶之上便留下一道血印。
世人总爱在敌人弥留之际听其诉讼遗言,可眼下,裴勉只字未语,只踏着血阶,步步逼近。
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让楚少泊死。
许是知道自己无路可逃,楚少泊也不再后退,他看了眼高堂上的云照,眸中闪过一丝温柔,却在目光投向裴勉时消失殆尽。
身上的伤口还在汩汩流着血,疼痛的感觉持续不减。
他想,即便自己今日命陨于此,也决计要拉上一个人垫背。
心里下了决断,他紧接着掌心开始聚力。
随着脚步声愈近,他将仅剩的内力尽数凝集,直至一抹银光噌然闪现,他一声厉喝,抬掌直冲对面的人劈去。
裴勉虽已有心理准备,可还是被楚少泊这惊人的爆发力震到了。
一个内脏俱损之人,竟还有余力这般。
但震惊也仅停留了须臾,他眉目微敛,在瞬间将内力汇聚剑柄。
两股内力相撞,自然是胜者为王。
而这个胜利者,毋庸置疑是裴勉。
利刃穿透掌心,楚少泊被死死钉在盘云柱上。
手筋尽断的痛苦让他浑身止不住发抖,虽咬牙未哼一句,可额间渗出的冷汗早已将他出卖。
刀尖刺破掌心卡入柱身的那一霎,裴勉非但没有停手,反而再度驱动内力,直至楚少泊动弹不得。
一瞬间,大殿安静了下来。
裴勉立在原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那眼神,蔑视中透着大仇得报的快感。
忽然———“呵呵…………呵哈哈哈哈!”
一阵肆笑传来,楚少泊缓缓抬头,凌乱的发丝遮住了半边眼,但仍可见其中的不甘与愤慨。
“你赢了。”蓦地吐出这句话,他胸口一阵躁热,极为挑衅道:“可即便你赢了又怎样?云照已与我成过亲,你没机会了。”
说罢,又是一阵刺耳的狞笑。
裴勉眼眸眯起,冷笑一声道:“成过亲?”
笑声戛然而止。
他走到楚少泊面前,“纵使你逼迫云照与你成了亲,我依旧是他心里认定的唯一的夫。”
这句话,与云照曾经说过的一模一样。
楚少泊当时便绷不住了。
想自己如蜉蝣一般飘游半生,如今的安稳日子也不过持续了年余,竟在一夕之间都被打破了。
眼底透着一股狠戾,他死死盯着裴勉,如狼似兽。
裴勉的视线停留在楚少泊血红的衣袍上,似乎在考量什么。
大抵是察觉到对方异样的目光,楚少泊顺势垂下眸,然后得意地勾起了唇角。
“如何?”他蓦然一问,“这喜服好看么?”
话语中极尽挑衅,裴勉却未恼。
他偏过头,将目光投向高堂上同样身着喜服的云照,紧接着———“嘶!”
指尖稍一用力,楚少泊腰间的封带便被扯了下来,未等人从震惊中回神,裴勉继续用力一拽,那火红的喜服便被褪了个干净。
“正如你所言,这喜服好看的很。”冷冽的语气不含半分温情,他大手一甩,将喜服披于身后,转身道:“那我今日便借花献佛,着此衣与阿照大婚。”
楚少泊愕然,“你敢!”
裴勉只撂给他一个蔑视的眼神,旋即迈步向云照走去。
第91章 终章
几个时辰过去,软筋散的功效已然消散了大半,云照撑着身子矗在原地。
视线投射而上,裴勉一步一步登上台阶,眼里是许久未出现过的柔和。
身后,楚少泊还在歇斯底里地吼叫,二人权当未闻,目中仅是彼此。
一年了。
他们分别了整整一年。
中途历经了太多坎坷,如今再逢,只觉得眼前的画面如梦境般虚晃。
“云照…………”
苦难终是过去了,裴勉前行的脚步却沉重异常。
天知道,最初在得知云照不见的消息后他有多着急,几乎是发了疯般寻遍了郢国每个角落,可云照就如人间蒸发一般,没留下半分痕迹。
那段时间,每一日都过得相当煎熬,可纵使云照消失,他也不得不撑下去。
因为这大郢,是云照豁出性命保护的,他必须替云照守着。
直到几个月后,他收到了楚国的战书。
自云照消失之后,郢国便一直无主,这期间也不是没收到过别国递来的战书,无一不是被他率军击溃的。
原以为,那只是一封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信笺,却不想也是他与云照唯一的一次重逢。
那个雍容、矜贵、不染尘埃的人,那个被自己捧在手心的人,却在当时,被楚少泊如同鸟雀一般关在笼中。
他当即只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到现在,他依然记得十分清楚,当时的自己被愤怒掩目,险些落入敌人圈套,是云照自捅九刀,才换来了自己的一线生机。
也是自那过后,他负伤严重,一病不起。
后来若非沈阙与孟君贤从中协助,那大郢的天只怕是要变了。
“云照,我来晚了。”
偌大的金銮殿,入目却仅有眼前之人,裴勉踏上最后一级台阶,那句“抱歉”却迟迟未能说出口。
云照窥探出他眼底的悔恨,未有安慰,只说道:“只要你还在,那就不算晚。”
可裴勉又怎会因为这短短的一句话就驱散掉心中的懊悔?
他牵起云照的手,“回想当初你我成亲,没有锣鼓,没有喜烛,什么都没有,就这么拜了三拜。”
一句话,将思绪拉回了多年前,云照回忆着,低眸笑道:“那又如何,我心甘情愿。”
可越是这样,裴勉便越是觉得亏欠。
“云照…………”他蹙着眉,满眼都是心疼。
云照不愿裴勉被这低落的情绪困扰,于是打趣道:“所以等回了大郢,你可要补偿一个盛大的婚礼给我。”
“那是自然。”裴勉听了,眼睛陡然睁大。
瞧对方拍着胸脯保证的模样,云照被逗笑的同时余光瞥见还挂在柱上咒骂的楚少泊,眸色沉了下来。
“为何披着这个?”目光扫过裴勉身上半挂的喜服,经过方才那一战,已是破了好几处。
他冷着眼,面无表情地道了句“真丑”。
裴勉听罢,立即将那袍子从身上扯下来,“是啊,真丑。”
原本,他也不打算真穿这衣裳与云照拜堂成亲,不过是当时气急了,想激一激楚少泊。
“嗯。”见人二话不说脱了衣服,云照眸色缓和下来,接着展开双臂,“将我身上这件也脱了罢。”
裴勉听话照做。
很快,喜服被褪了去,仅剩一层里衣。
裴勉随手扯下外袍披在云照身上,兽皮制成的裘衣格外暖和,是云照许久未感受到的安心。
可虽然如此,他的心里有太多疑惑未能得到解答,不过都无所谓了。
他现在只想与裴勉一同回到大郢,将过去许下的诺言全部兑现。
“那个人,你打算如何处置?”思忖着,他眸光瞥了眼柱子下奄奄一息的人,已然不见了方才的盛气凌人。
裴勉想了想,道:“若是我,那必然是将他碎尸万段方能解恨,可我与他之间的仇恨远不及你,所以…………”
说话间,他手一伸,将一把短刃递送至云照面前,“他的生死,一切由你定夺。”
云照垂下眸子,原地静默了须臾,然后伸手接过。
拎着刀,他迈步走下血阶。
实话来说,他在楚国经历了这么多,无论被辱到何种境地,他都没想过要楚少泊的命。
可唯独,在得知云昇的死因后,他便在心里暗下决心,定要让楚少泊偿命,以慰云昇的在天之灵。
如今,他就要替云昇报仇了。
锐利的刀尖闪着银光,骇人异常。
云照寸步未停,行至楚少泊面前。
“阿照…………”
眼前蓦然出现一道身影,五脏尽损的楚少泊费力地抬起眸子,原以为是裴勉,却不想会是云照。
眼底的狠戾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温柔。
可正是这眼神,云照只觉得万分恶心。
“你的喜服呢?”视线扫过对方身上,楚少泊没有看见半分红色,语气忽然变得激动。
云照神色漠然,但若仔细一瞧,不难窥伺到他眸中散发的憎恶。
他没有回答楚少泊抛来的问题,他已经懒得再与对方浪费口舌了。
而楚少泊仍在不停追问,若非被长剑死死钉于柱上,他大概早已蹦到云照面前了。
嘈杂声不绝于耳,云照面儿上平静,内心却汹涌无比,以至于最后,连他自己也记不起当时是如何杀死楚少泊的。
他只记得,手起刀落的那一瞬,鲜血喷注而出,眼前一片猩红,紧接着耳边静了下来,再接着他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意识朦胧中,他似乎听见了裴勉焦急的呼唤,可沉重的眼皮却怎么也抬不起来。
再次醒来时,四下已不闻半分血腥之气。
大概是睡了太久,云照一时有些迷糊。
脑中忽然闪过裴勉的脸,以及楚少泊死前的惊愕面孔,他呼吸一颤,立即掀被下榻。
他害怕,那些脑中闪现的画面都是自己的黄粱一梦,他害怕极了。
拖着尚未痊愈的身体,他脚步不停,直至推开门的那一瞬,院中蓦地有人一惊呼:“殿下醒了!”
紧随着另一人大喊:“快!快去告诉裴将军!”
院内乱作一团,云照被扰得有些头疼,可看着眼前熟悉的风景与面孔,他似有些不确定地询问:“这是哪里?”
其中一人闻言,面露激动道:“回殿下,这里是您的寝殿,长宁宫。”
“长宁宫…………”得到回答,云照口中反复咀嚼,然后蓦地笑了。
直至裴勉到来,他难捱心中激奋,迈步踱到对方面前,“告诉我,我不是在做梦?”
“自然不是梦。”裴勉同样百感交集。
沉默间,他握起云照的手放至胸口,“你看,它在跳。”
云照笑了,“是啊,它在跳。”
可笑着笑着,他哭了。
裴勉不忍地垂下脑袋,但更多的是自责。
“哭罢。”他将云照揽入怀中,呢喃道:“把这一年里受的委屈,都哭出来罢。”
啜泣声犹如刀刃,每一下都深深剜着他的心,但他能做的只有轻拍云照背脊。
忽然———“呕!”
一股腥甜袭来,云照身子一歪,呕出一大口鲜血。
裴勉吓坏了,立即蹲下来替对方顺背,“怎么回事?”
说罢,他挺身就欲叫太医,被云照制止了。
淬出最后一口血沫,云照从袖中摸出一粒黑色的药丸送入口中,嚼碎、咽下。
裴勉看愣了片刻,旋即追问:“究竟怎么回事?你方才为何会吐血?”
云照看了他一眼,拂袖抹去嘴角的血渍,半晌道出了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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