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问题就去查,查出是什么问题才好对症下药,越拖越难治。”
程三顺听他是这样说,心里堵得慌,“我要你管——”
梁慎言又打断他话,站直了点,“我是不想管你,但你是程殊他爸,我喊你一声叔。你要真不想治,那就闭紧嘴,这事别让他知道,要想治拿好身份证跟合作医疗本,明天去市里的医院。”
“三顺,小梁都这么说了,明天去看看。”林秋云立即附和,“你那钱不够,我这还有。”
程三顺站着好一会儿不说话,突然身上那股劲儿一下没了,颓然地坐在凳子上,用手抱着头。
梁慎言烦躁地皱起眉,不想再劝了。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之前他提醒过程三顺去体检,但一直拖到今年才去,期间还烟酒不忌,在麻将馆里打牌一坐大半天,再好的身体都得垮。
“这事先别让程殊知道,等检查完了再说。”
梁慎言一怔,看向程三顺,因为这句话到底是动了恻隐之心。
人的感情可真够复杂的。
一秒一个样。
“医院、检查的事都交给我,你联系人找台车,开车去快点。”梁慎言交代完,就从堂屋走了。
哪怕他跟程三顺没多少感情,但刚才那样的气氛,也待不下去。
回到房间里,梁慎言给萧婉茵打了个电话。
“妈,你帮我问问阿姨,她对呼吸内科方面的专家熟不熟,最好是这边的。”
萧婉茵正在逛街,听到后让他等一分钟,立即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坐下,“儿子,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梁慎言靠在椅背上,捏了捏眉心,过了几秒才解释,“是程殊他爸,上个月的体检出了点问题,是……”
“肺。”
萧婉茵握着手机,心一沉,“我现在去找你阿姨,她虽然不是呼吸内科的,但总归是在医院,肯定能认识。体检发现了是好事,去医院做个仔细的检查,等结果出来了再对症治疗。”
梁慎言“嗯”了声,想不到其他的话要说,最后只是又喊了喊萧婉茵。
萧婉茵都心疼死了,“你先别慌,程殊还小,你得给他撑着,你后面还有我跟你爸、你哥,出不了事的,医学这么发达了。”
梁慎言往后仰着头,闭上了眼,久久才又应了声。
他太清楚程三顺对程殊意味着什么了,哪怕是个不合格的父亲,却陪了他十八年。
那已经是程殊到目前为止的一辈子。
整个下午的时间,家里气氛都很闷,空气都紧绷起来,一点小摩擦都能点着。
萧婉茵那边很快给他发了省会医院的专家名单,又让他把体检报告和之后的检查报告都拍一份发过去,他小姨去单位里问问。
他这边忙完了,天也黑了。
七点多程殊放学回来,去房间放了书包,就等他开饭。
吃着饭,他想起体检报告的事,问了一句,弄得其他三个人都一怔。
“能有什么事,之前住院那回不是说了好得很,就吃的要注意控制,当心脂肪肝。”
程三顺反应快,编了假话哄他,“以后得少喝酒。”
旁边林秋云点头,跟他说自己就是有点胆结石,没什么大问题,平时少吃蛋黄。
程殊听了一点没怀疑,要是说一点问题都没有,他才容易想多。
“明天要晚点回来,有课后补习。”程殊正写作业,看梁慎言进来,扭头看他。
梁慎言走过来摸了摸他的头,“明天有事要忙,不去接你了,你自己回家的时候注意安全。”
程殊蹭蹭他手心,又回去刷题了,“又不是小学生,还得你接,我跟芸姐他们一块的。”
梁慎言站那儿看着他的背影,皱着眉,眼里闪过纠结,到底是没有和他说。
一切等检查结果出来了再说。
第76章
去医院做检查,不是查完单项就算完了,尤其是程三顺这样涉及到肺部病理活检的,从前期其他检查到后期的病因筛查,前前后后跑了三四趟医院,才做完了所有检查项目,等着出报告单。
肺部有肿块,大小都有,初步排查可能是肺肿瘤或者肺癌,但病情发展到哪个阶段、是什么类型还是得看活检结果。
从市区开车回家的路上,程三顺靠在后座,手边的袋子摸了又摸,整个人都蔫了,望着窗户外一句话不说,到家也只是自个进了房间。
车不敢停到附近的坝子,都是停大街上,每天多走一小段路。
梁慎言看了眼手机,已经六点多了,再晚点回来,说不好会跟程殊碰上。
在院子里洗了手,正要回房间,就见林秋云站在旁边,像有话要说。
“那个,他爸去检查了这么多天,医生是怎么说的啊?”林秋云小心问,声音都不大,“肺的问题,严重吗?”
这几天程三顺谁都不搭理,具体检查什么样,只有他自己跟梁慎言知道。
梁慎言在外套上随意擦了手,想了想才说:“结果不是很理想,目前看肺癌的可能性更大,但病灶具体发展到哪个阶段,是什么类型,还要看报告单。”
肺癌。
光是这两个字,就够了。
林秋云再怎么不懂,肺癌就是癌症,癌症意味着什么,哪还能不知道。
她眼圈一下红了,抹了抹眼角问:“小殊那里还瞒着吗?”
梁慎言没说话,稍微低下头,看了看脚边什么都不知道的五福。
这几天瞒着程殊,是因为马上又要省模了,高考前的最后一次模拟考,全省卷子一样,省内排名也会更直观,他们都不想影响程殊的状态。
现在基本确定了是什么问题,再瞒下去被发现也只是时间问题。
难道这病还能瞒一辈子?
不能。后面的治疗期,想瞒都瞒不住。
过了很久,梁慎言开了口,“不瞒了。”
林秋云一怔,愣愣地看他,“他马上要考试了,还剩下一个多月,会不会影响他考试。”
梁慎言摇头,知道她的担心,“要是因为这个瞒着他,后面知道了,他心里会更难受。”
病情什么样谁都不知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得让程殊知道。
林秋云明白了,叹了一声点头,“那等结果出来了就跟他说,现在医学发达,我网上查了,肺癌也能治,保守治疗也有活了好些年的,不是得了就活不了。”
梁慎言在医院里待了天,又来回开车,只点点头,什么都没再说,径自回了房间。
再晚一点,程殊骑着自行车回来了。
一进家门就闻到了熟悉的饭菜香,一边去放车一边问今晚吃什么,听到林秋云回答,拿着从路边折的一小束桃花回到房间。
他们这边一到春天,从学校到家里,这一路上都能瞧见桃花,粉粉花瓣沾满了枝头。
从一眼望过去粉白的桃林,到花期快结束时的粉绿相间,特别好看。
平时他不折的,毕竟是别人家种的桃子树,是要结果卖的。今天大概是天气太好,路过的时候忍不住从人家院子外边折了几小枝。
程殊关了房门,几步凑到梁慎言后边,伸手捂住他眼睛,把花放到他鼻子前,“你闻闻是什么。”
梁慎言自然地关掉了手机屏,抬手握住他手腕,“闻不出来,是树枝?”
程殊打开手指,往前探头,“是桃花。”
“送给你的。”
梁慎言抬眼看着他,程殊脸上的表情很开心,和今天的天气一样,“连送花都会了,这么浪漫?”
边说着,边把花妥帖地放进花瓶里。
那就是个装饰用的摆件,不过这会儿倒是派上用场了。
程殊得意地点点头,这会儿才去放书包,“以后我还会更多。”
“再过一阵樱桃就熟了,后边菜园有两棵,每年都能结十几斤,我跟我爸吃不完,不过有你跟我妈在,肯定吃得完。”
“这么多啊?”梁慎言插完花,侧身看他换衣服,指腹在手机屏幕上反复摩挲。
高考的压力在程殊身上几乎看不到实质性的,他很擅长排解掉这些东西,比起别人逐渐焦虑的心态,他跟以前一样,做好自己该做的,能多做多少就做多少,至于其他的,他不会去想。
所以这一阵,家里、学校里看着最轻松的就他。
“我们这边有本地的樱桃、枇杷和杨梅、桃子,从四月底可以一直吃到七八月。”
程殊换完衣服,正要抱着脏衣服去洗,忽然嗅到了什么味道,低头在衣服里闻了闻。
梁慎言正好低头看手机,是他小姨发来的一些建议。
“你衣服上怎么一股消毒水的味道?”程殊皱了皱眉,问他,“你去医院了?”
梁慎言打字的动作一顿,不慌不忙地回答,“你真是狗鼻子。是去医院了,上火了喉咙不太舒服。”
程殊边往外走边说:“等会儿给你弄个秘方,包好。”
梁慎言回完信息,手机锁了倒扣在桌上,起身从他手里分走一些衣服,一块走出房间。
“偏方还是秘方?”
程殊瞪他,“毒方。”
夜里大人都休息了,院子里静悄悄的,梁慎言点开医院公众系统那儿的检查报告。
看了一会儿,坐在椅子里好一阵没动,等外边传来一声狗叫,才把报告发了过去。
抹了一把脸,梁慎言打开门拐进旁边的厨房。小灯开着,程殊正在那儿捣鼓一个橘子。
“快来尝尝你的毒方。”程殊用纸拿起放在灶台里烤的橘子,递给梁慎言。
梁慎言拿着手机,伸手去接,手心被橘子烫了下。
手里的橘子被开了个小洞,正在往外滋滋地冒水,还能闻到一点菜籽油的味道,橘子皮被烧得往外窜苦味。
“小时候我感冒了,咳嗽了,我爸嫌去医院麻烦,就弄这种土方,还挺管用。”
程殊擦擦手,担心他接受不了,“就有点苦,其实还行。”
梁慎言看着他,“嗯”了声,坐小凳子上,剥开橘子皮,尝了一瓣,是挺苦的。
挺甜的橘子不知道为什么,被这么烤过反而苦了。
程殊坐在他旁边,托着脸看他,跟平时比有些安静。
梁慎言吃完了,喉咙是舒服不少,擦了擦手指,转头看他,等着他开口。
“言哥,我觉得我爸最近有点怪。”程殊收回了目光,盯着地面,水泥地有些年头了,不少小坑落在上面。
梁慎言没出声,等着他往下说。
这俩人住一起多少年了,哪能看不出来人不对劲。
太能看得出来了,连他都觉得程三顺这段时间装得太正常,反而不对。
程殊捡起掉在旁边的筷子,一下一下在地面画着,“他肯定瞒着我什么事,别是在外面跟人赌钱欠了一屁股的债吧。”
才说完就自己否定了,“欠了好几百的时候他都不见这样,难道是好几千?还是上网被人骗钱了。”
梁慎言拿着手机,想到刚出来的检查结果,等程殊转过头来看他,脸上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在看到他的表情时,程殊眼里一闪而过的是慌乱。
程殊下意识地想避开他视线,捏着那根筷子,自顾自地说:“幸好过一阵要征地,那样还有钱还给人家,不然都没钱。”
梁慎言想过要在什么时机告诉程殊,但是没想到是在这个时候。
今天程殊回来,还那么开心地送他花,和他说春天到了,夏天还有很多惊喜。
这对程殊来说,太残忍了。
“好晚了,我都有点困了,回去睡觉吧。”程殊不等他开口,站起来往外走,“今天在学校题都写够了。”
梁慎言坐在那儿没动,开口叫住他,“程殊。”
程殊站在厨房门口,灯光正好落在他身上,显得背影单薄,垂在身侧的手轻轻在抖。
他很轻,极力控制住声音地喊他,“言哥。”
像是乞求,又像是依赖。
梁慎言不知道怎么说这件事才能让程殊好受点,但这事发生了,就没办法好受。
哪怕是一心求死的人,在面对突如其来的病发,第一反应都会是求救。
死,那是在本能之外的选择。
“明天我们一起去医院,医生会给出最佳治疗方案。”梁慎言说得很慢,甚至有一两秒他没去看程殊。
“这里不行,就去别的医院。”
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割在绳子上的一把刀。
等他说完,悬在程殊心上的那块石头,重重地砸下来。
疼得他弯了一下腰。
梁慎言站起来,凳子在地面刮出声音,走到程殊身后,牵住他的手,“检查结果不差,后续治疗虽然有点麻烦,但配合治疗就不会有大问题。”
程殊听到治疗、检查,心像是沉到水底,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梁慎言没有强行让他转过来,接着说:“明天去医院了解了治疗方案,就安排住院,我在联系北京那边的医院了,要是有床位就转过去。”
程殊心都乱成一团了,梁慎言说的话听了又像是没听,指甲快划破手心,憋红了眼圈,鼻子堵得不通气。
哽咽着问:“肺的问题?”
梁慎言扫过他绷紧的下颌,“嗯”了声。
程殊心又往下沉了,心口发紧,只能用力地攥着梁慎言的手,哽咽变成了啜泣。
他没办法保持镇定,他很慌,脑子也很乱,想起了很多事,再也没办法,转身把脸埋在梁慎言怀里,眼泪洇湿了胸前一片衣服。
梁慎言抬手搂住他,手心贴在他后脑,把人按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
垂着眼,一遍遍说:“别怕,我在呢。”
怀里的啜泣声那么轻,连哭都是收敛的、沉闷的,不敢放肆发泄,却让梁慎言难过极了,他说不出“不会有事”这样安慰的话,他只能告诉程殊,不论发生什么,他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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