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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狗与恶犬(近代现代)——晏双笙

时间:2024-07-10 07:16:23  作者:晏双笙
  这一夜程殊睡得很不安稳,几乎隔一会儿就会从梦里惊醒一次,醒了就盯着蚊帐顶看,或者拿手机在网上查,看累了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梁慎言把他搂在怀里,看他醒了,也不问,只是手掌摩挲着他的背,像哄小孩一样拍着,等他睡了就跟着眯一会儿。
  天亮了,程殊睁开眼,扭头见梁慎言睡觉还皱着眉,伸出手轻轻给他抚平。
  轻轻地挪了挪位置,靠到他怀里,寻到一个温暖的地方贴着。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全家人都起了。
  程三顺和林秋云从堂屋出来,看见程殊身上穿的,就知道什么都瞒不住,但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沉默着吃了个早饭。
  去医院的路上,车里气氛都是绷着的。
  快到医院时,程三顺忽然开口,“我都四十多岁了,不年轻,要说活够没,其实也差不多,要是……你该什么样还什么样。”
  程殊猛地一抬头,他没怎么坐过小车,下意识地回头去看,被安全带勒得一疼。
  抿紧了嘴角,转回来时绷着脸,语气很急,“你烦不烦?能不能等医生说啊。”
  气氛一点就着,但谁都没再说话。
  医院里全是看病的人,什么样的都有,大家都匆匆忙忙的,谁都顾不上谁,更不会好奇地窥探别人来看什么病。
  在一楼拿了检查报告,拿了复查号去门诊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关上,医生给他们分析着目前的病情发展,肺癌中期,属于小细胞,正常治疗的话至少有三五年的时间,恢复得好那就十几年二十几年都有可能。
  后期治疗会考虑切除病变部分,需要化疗,会用到靶向药。
  更多的就太专业了,他们也听不明白,最后总结下来就是还能治,不是晚期,效果好再活个十几年不成问题。
  听完了,程三顺跟林秋云的脸色都好了很多,放宽了心。
  得病了是糟心,但还能治就是不幸中的万幸。
  程殊坐在后面一点,一直绷着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习惯地转头去看梁慎言。
  梁慎言冲着他笑了下,安抚地抚了抚他的背。
  “医生,后续治疗、手术这些大概需要多少钱?”程三顺和林秋云一边装东西一边问:“那是不是现在就得住院?”
  医生看了眼梁慎言,其实在他这里不存在什么打了招呼就多关照的事,病情的发展和控制,每个病人都不一样,关照了也不一定往好的发展。
  只能说,他们都在尽力让病人康复。
  “后续的治疗费用,包括用药住院这些,一年的花费大概是十万左右。”医生紧接着问:“你们有合作医疗,是可以报销的,要是买了医疗保险,那就能报更多。”
  一年十万。
  程三顺和林秋云一愣,对视了眼看向医生,想问什么又好像不用问。
  治病这事,谁都知道,越严重花的越多。
  这个数,治疗就不只是刚才听起来那么轻松。
  程三顺那么一个脾气暴躁的人,这会儿看着局促,拿着袋子,手在旧外套上搓了搓,整个人在白炽灯下显得那么瘦。
  他问:“医生,能保守治疗吗?就吃点药那种,稳住病情不变差就行。”
  程殊坐在凳子那儿,没听医生回答,光是他看过来的眼神,就让他觉得窒息。
  没去看梁慎言,他站起来,一个人先走了出去。
  医院走廊全是人,叫号的声音不时响起,耳边传来机器操作提示,他靠在护栏那儿,茫然地看向四周,鼻尖忽然一阵发酸。
  他们那儿的人,这辈子都没怎么到过外面的世界,一直都安安心心地生活在那个小地方。
  对于他们来说,世界或许没那么大,一日三餐、几亩田地、左邻右舍,那就是一生几十年了,他们没觉得自己渺小。
  可是在钱面前,他们显得这么渺小,又这么无能为力。
 
 
第77章 
  病得治,钱要花。
  当天就给程三顺安排了住院,病房是单人的,多了张双人沙发跟小方桌。
  程殊拿着他爸妈给的存折跟卡,在医院外跑了三家银行才取到现金,凑一起有两万多。
  办入院手续得在医院不同楼层跑来跑去,要交的费用有很多,一叠单子拿出去,又换回来另一叠单子。
  等回到病房,程殊把剩下的钱跟着存折和卡一起给了林秋云。
  程三顺换了病号服坐床上,那股颓然的劲儿散了,又跟平时一个样,“别丧着脸,趁着时间还早,你跟小梁回家去,你妈在这就行。”
  捏着那一叠所剩无几的钱,林秋云抬起头,笑着附和,“你过几天要考试了,回家好好复习,等考完了再过来,离得又不远。”
  程殊站在床边,手指无意识地蜷了蜷,过了会儿才点头,“嗯”了声。
  人冷静下来,脑子就明白了。
  得病了就治疗,想些有的没的,那都没用。
  “那我们回去了,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你个小孩子,好好念书就行。”
  程殊懒得理程三顺的话,轻轻拍了拍林秋云的肩膀,“妈,有事要跟我讲,我十八了,不是小孩。”
  闻言林秋云“哎”了声,抹抹眼泪,“是大人了,还很懂事。”
  梁慎言站在旁边,很安静,连刚才陪程殊跑上跑下的时候都不怎么说话。
  直到这会儿,才走上前,从口袋里拿出拿张准备好的卡。
  “医院里要用钱的地方多,这卡你们是备着急用,不然等我们赶过来也要好几个小时。”
  程殊猛地一怔,僵在那儿,不敢去看那张塞到程三顺手里的卡。
  程三顺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连忙往外推,“这不能要你的了,你拿回去,前期的费用够了。”
  梁慎言没有拿回卡,余光扫过程殊的侧脸,“叔,我在家里住这么久了,还跟我见外啊,只是备着急用,不是别的。”
  程三顺和林秋云对视了眼,正要说什么,梁慎言手机恰好响了。
  梁慎言看了眼屏幕,朝他们点了下头,“我出去接个电话。”
  他拿着手机往外走的时候,从程殊后面经过,伸手在他后脑轻轻揉了一把,动作又轻又快,并不会让人多想。
  太自然了,他们俩在家里也经常这样。
  那张银行卡被程三顺拿着,一向财迷的他,都觉得这张卡烫手,不该要。
  “征收土地的钱,多久能发,是不是得签个同意书之类的。”林秋云开口说:“要是那边的钱到的快,咱们就再凑一凑,撑到那时候。”
  程三顺靠在床头,抹了抹脸,“才刚通知,钱发下来起码得一年半载。”
  其实林秋云也知道,钱到不了这么快,“那再想想办法。”
  程三顺想了想,商量道:“要不问建国跟树苗他爸借点,等土地的钱到了再还人家。”
  林秋云点头,“那打电话问问,要是能行,我回去一趟当面借。”
  他们说话的时候,程殊一直站在那儿,留意着门外梁慎言的动静,过了一会儿才开口。
  “东借西借,不如就借言哥的,从一个人那儿借,以后好还。”
  他一开口,他爸妈都愣了,转头看他。
  房间陷入了安静,他们都心知肚明,跟梁慎言借是最方便的,不用东凑西凑,欠的人情少一点,好还。
  “那打个欠条,人家也心安一点。”程三顺攥着那张卡,“你包里有纸跟笔吧,拿来我写张。”
  程殊打开书包,笔记本翻到空白页跟笔一起递给他。
  程三顺写得很快,字其实还挺好看,写完撕下来,“你回家了再给小梁,在这给他,他心里肯定觉得我们又见外。”
  程殊接过来点点头,看了眼落款和日期,折了起来塞到书包里层的口袋。
  “那里面用的每一笔都得记好了,还好医院都有票。”林秋云揣好存折跟卡,从现金里拿了二百出来,“乖,你好好上课,别多想。”
  程殊接过钱,塞进衣服口袋,低着头闷声答应了。
  梁慎言打完电话进来,那张卡已经被林秋云收起来,都是明白人,谁都没再提刚才的事。
  住院还得买些东西,不过周边超市、便利店都有得卖,买起来方便。
  他俩回家前,多跑了一趟,把日用品、换洗的贴身衣服买齐了,三点多钟才走的。
  往返医院这一通折腾,到家的时候都已经七点了。
  换了衣服,又简单收拾了下,八点多才进厨房弄点吃的填肚子。
  平时这个点,家里是最热闹的。
  电视声音在院子里都能听到主角的台词,小狗会追着飞来飞去的虫子跑,还有他爸妈总是争遥控器。
  今天却安静得,连笔落在纸上的声音都格外清晰。
  “跑了一天,写完这套就睡,明天再写。”梁慎言正在翻看资料,看了眼时间,往程殊那边瞥去,已经三个小时了,程殊一直没停过笔。
  程殊“嗯”了声,没有抬头,还是在写。
  梁慎言放下文件夹,起身走到他椅子后,看了一眼卷面,等他写完了才握住他的手腕。
  “如果你要用这种方式来发泄,那我陪你,虽然效果事倍功半。”
  程殊抿着唇暗自用力,想要挣脱他的手。
  只是他一向拧不过梁慎言,挣扎未果后,就干脆不说话,僵持着跟自己较劲。
  “才开始治疗你就受不了,那后续治疗,你打算怎么办?什么结果都有可能出现。”
  梁慎言松了一些力道,摸了摸他的头,“睡一觉,好不好?”
  从昨天到现在,程殊看着正常,但整个人如同一根绷紧的弦,随时都有可能崩断。
  程殊努力瞪着眼,感觉到梁慎言的手拿开了,心里一空,慌张地反手抓住他。
  梁慎言被他的反应弄得一怔,很快握住他的手,“我不走。”
  听到他的保证,程殊脸上的慌乱被藏了起来。
  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待着,梁慎言站在椅子旁边,伸手摸着他的头发,动作很轻。
  程殊绷紧的情绪一点点软下来,过了很久,想到什么,自己先松了手,翻出书包里装着的欠条。
  “那张卡里的钱,是问你借的,这是欠条。”程殊声音很轻,手指捏得很用力,指尖泛了白,不敢看梁慎言的眼睛。
  梁慎言心里那一点怒意,在升起来的瞬间被程殊的眼神浇灭,盯着那张欠条看了一会儿,才接过来。
  下颌绷得很紧,控制着语气,“我俩的关系,你给我打欠条。”
  到底是没有忍住,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他看了眼手里的欠条,觉得荒谬又可笑,程殊是真懂得怎么羞辱他,怎么在他心上剜刀。
  程殊一听他的话,立即抓住他的手,“不是,我不是跟你生分,我只是——”
  只是不想欠你太多了。
  那么多,他要怎么才能还得了。
  “你只是什么?只是不想欠我。”梁慎言语气冷静,眼神里的难过却一点没藏着,“他是你爸,那我是你什么人?外人,朋友还是别的?”
  程殊慌了,他最怕梁慎言这样说话,也怕他跟着自己一块难过,声音有些哑地解释。
  “不是外人,不是朋友,是爱人。”
  梁慎言垂眼看他,伸手替他擦掉眼角的泪迹,指腹轻轻点了点他发红的眼尾,“你一直都会说。”
  程殊眨了眨眼,另一只手也抓住了他的衣服,“我不跟你生分,不跟你见外,但那是治病的钱,不一样,言哥,那不一样……”
  凭什么要让梁慎言跟他一块承担这些,跟他谈恋爱,却要被拖进这些事情里。
  梁慎言语气变得温柔,问他,“有什么不一样?”
  程殊内心的恐惧在这一刻得不到安抚,几乎要把他吞没,缓缓闭上眼,“我想要你好好的,什么都不用担心。”
  梁慎言轻叹了一声,弯腰吻去他脸上的泪痕,把人抱到怀里,“如果跟你在一起只享受快乐,那不正常。”
  “别哭了,好好睡一觉。”
  躺到床上,程殊靠着梁慎言的肩膀,闭着眼,睫毛还是湿润的。
  紧绷的神经卸下,疲惫席卷而来,困意变得汹涌,他来不及去想别的,整个人被梁慎言的气息包裹着,只能感受到这一方安全的巢。
  程殊一直握着梁慎言的手,一夜都没松开,第二天醒来时,眼皮还肿的,人倒是好些了。
  人醒了也不着急起床,赖在床上,盯着身边的人看。
  梁慎言这些天并不算轻松,尤其来回开车加起来得六个多小时,这一觉不止程殊睡得沉,他也睡得很沉。
  醒来时发现程殊肿着一双眼皮盯着自己,侧了侧身,伸手刮刮他的眼角,“肿成一条缝了。”
  程殊不生气,等他收回手时,凑过去亲亲他的下巴。
  这是好了,又晓得哄人了。
  梁慎言用手挡了挡,结果手心被亲了下,想要治治他碰到事就总想把自己推开的毛病的劲儿也散了。
  板着脸故意逗他,“不写题了?”
  程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写呢,等会儿就写。”
  说完,趁人不注意,亲了亲他嘴唇,自个翻身下了床。
  昨晚睡前忘了拉窗帘,外面的太阳照进来,都有些热。
  梁慎言在床上又靠了会儿才起的床,这一阵事情不少,多少会有累的时候。
  好在跟好转的天气一样,程三顺的病情还能控制,程殊的成绩在提升,家里公司里的事都正常。
  他去洗漱的时候,程殊站在水池边,穿了件长袖跟牛仔裤,手里正在洗小白菜,打算一块煮个汤。
  程殊看见他出来,叫了他一声,他停在原地盯着程殊看。
  程殊抬起手背,蹭掉脸颊边的水,笑得露出两颗尖牙,“言哥,谢谢你。”
  梁慎言挑起眉,笑了下,往卫生间走,“别总想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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