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这不合规矩,”她眨了眨眼,眼尾湿润却没有流出任何东西,“但是,我只是……只是希望能知道她是不是还是——”
最后的词卡在了喉咙里,连同着她的泪。
分秒在死了一般寂静的像沙砾划过嗓子眼一样,干涩而痛痒,一点点的耗尽竹昱最后的那一点点神智。她感觉头很昏,肿胀感让她恍惚着感觉那种卡着脖子的窒息感再次降临。
“是。”
一声很轻,很短的回答,撞进竹昱的耳膜里,颠倒玄幻的翻涌感被这个简短平淡的回答瞬间压住了,她连呼吸都忘了,吊着气:“……什么?”
池厉锋放下摩挲了半天的保温杯,紧皱的眉头和压低的粗眉始终没有解开,甚至肌肉紧绷的嘴角都是平的。“是,”他重复道,“这是我以中央公安部特派八〇〇二行动后续负责人的身份回答你的问题,竹昱同志。”
*
帝都,城西区,紫玉山庄。
“你的逻辑反应能力比我想象中的要强得多。”
茶室里,中式古装饰彰显着家庭主人的气质独韵而敦厚,竹帘映着镂空雕花的木窗外阳光正好,翠柳如茵的剪影,光影斑驳的落进了紫衫茶杯里。
池厉锋端起茶杯,坐在她对面,“你是从什么时候怀疑的?”
“并不久。”竹昱接过茶杯,老实回答,“她很强,骗过了所有人,甚至于我。”
池厉锋闻言倒是来了兴致,抬头看着她一挑眉:“看来你对自己在她心里的地位很有自信。”
竹昱咂了口茶,摇摇头:“不是我对我自己的自诩,而是她给我的自信。”
池厉锋倒是没想到她的回答会是这个。
“尕垹村的扫黑行动里后面我的定位丢失,通讯设备在打斗时被砸坏,没有记录到我俩一段简短的对话,”竹昱说,“我问了她一个问题。”
“我问她,是否还爱我。”
池厉锋挑起一支眉毛:“你在那时就已经开始有答案了,是吗?”
“不,”出乎他的意料,竹昱否认了,“是她给予我答案之后我才确认的。池田靖她很会撒谎,但也很不会。”
“就像如果是她真正在意的事物,她不想做欺骗时会选择反套路。”竹昱说,“她会把问题主动权交给别人,就像当时她给我的答案一样。”
池厉锋眼底忽然有什么神色变化了,那双比池田靖更深邃的琥珀色眼眸闪过一丝豁然与明朗,似乎终于放下了什么东西一样。“她反问了你,”他接话,“——果然。”
竹昱看向他:“应该是我来说这句话,您早就知道,或者说这就是一个局,是么。”
茶室的门被敲了敲,两人转头,看见站在门框旁斜倚着的女人。“我倒是不知道你心这么软,”田昭双手环臂,开玩笑的冲池厉锋道,“这么快就招了?”
“依着她的性子,就算咱们不说,她也会自己去查,甚至不惜辞职深入金三角……”田昭背后闪出一个熟悉的人影,竹昱挑起眉毛:“——柏叔?”
柏澄笑了,“还丫的记得你柏叔!”他走进来,“你们瞧瞧,这么多天茶不思饭不就的就光来想这件事了,瘦成什么样子了!”
“我倒是没发觉,”池厉锋此刻的声音倒是有些哼哼唧唧,“立青同志对她倒是特别上心。”
刚刚的对话几乎是明示了身在虎穴的池田靖依旧愿意去相信竹昱,甚至于不惜暴露凶险来传递这一信息。
“这不很好?”柏澄拍拍他的肩,“至少咱们能信得过的又多了一个人。”
田昭倒是在一旁看的明白,忍俊不禁:“他那哪是对公事,那是觉着自己闺女就被这么翘了,难受!”
竹昱坐在三个饱经沧桑血海的老刑警面前倒是有些拘谨,竟然分出一条神经默默吐槽难怪池厉锋田昭夫妇能养出这么一个皮天皮地的姑娘。
他俩自己都很......皮。
“所以,”看着这个气氛,竹昱大致猜到了之前父女二人剑拔弩张的气氛大概并不是真实的,微微蹙眉,“这到底是这么回事?”
柏澄敛了笑:“你刚刚猜测思路正确,这确实是一个局,但是并不简单。”
“它是一个局中局。”
*
时间倒退回去年7月份。
其实池田靖调任G市都可以说是计划实施的前奏,三年看似窝囊的生活并没有让他如表现出来的一般颓废,温霄瑷惊奇于她强大的意志从地府里爬回来,而池田靖明白自己不能死不瞑目。
在得知南掸邦和北掸邦交火数月,政府介入多次无果,却原因不明的忽然停火,然后就是密报北掸邦腊戍原政府无故倒台的消息后,她就知道事情没完。
命运是多舛而纷繁的。
她找到池厉锋,后者把人大骂了一顿。
池厉锋和田昭在三年前差点儿就失去了自己的闺女,两人当然不愿意再让她以身试险。
“您要是不同意,我就自己偷偷跑回去。”池田靖不以为意,挑明了说,“哪怕直接记过处分被辞退,我以一个普通公民的身份,也要把那个人弄死。”
池厉锋是她亲老子,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的性格。
于是三年前没有结局的“破阵计划”在中央紧锣密鼓的策划中再次拉开帷幕。
池田靖最早开始察觉到不对劲,应该是在阿沙亲自流窜中国内陆倒卖毒品,KTV被查追杀的时候。
不过因为三年前八〇〇二行动对亚洲毒品打击巨大,以至于令人闻风丧胆的联合园区几乎炸毁,像阿沙这种自由中间人流落至此也不无道理。
直到九·一二行动之后,警方开始对这一方面上心,柏澄和池厉锋多次跟池田靖进行了联系,就海的康出现在中国境内做了大致猜想。
“她甚至启用了三年前组织特派给她的手机卡号,”柏澄说,“那是专门为‘朱鸢’同志准备的。”
九·一二行动中海的康企图射杀一名中国警察的举动是包不住的,那时候的池田靖敏锐的反应到Shang开始了自己的计划,隐退的海的康是第一个。
那么很快就会是自己。
“你会后悔的。”
池田靖难以启齿的后悔,是害怕一定会有终有一日信任崩塌的降临,过往的美好将会成为杀死竹昱最沉重而致命的一把刀。
“她本身来到这里就是带着目的的,”柏澄靠在椅背上,沉声说,“所有都在按照我们和她的计划展开,除了你。”
竹昱倏然抬眸。
“你是她苦涩煎熬中唯一一抹欢喜。”
池田靖了解竹昱,她知道她是一个多么外冷内热的人,一个隐忍克制却又热烈真挚的人,一个理性下感性的人。所以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要去招惹她,尽管在8月份会水街区看见的第一眼她就漏了一拍心跳。
在九·一二行动之后,池田靖表面上被组织忌惮,计划正式开始。因为警方在明敌在暗,所以就连池田靖都不知道Shang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把自己“迎接”回去。
他们必须抓住机会,随机应变。
通过瓦解人心和信任,逐步剥离池田靖在组织和警方内部的信誉,最后通过逼出三年前她无法断定的“叛徒”的那根刺,彻底的把人逼回金三角。
池田靖在看见陈粒茗分尸案的那个符牌的时候就知道上井祇的舞台搭好了。
该是自己上去配合演出的时候了。
“所以……”竹昱颈间筋骨突起,肩颈绷直,“就连邬盎的绑架,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是,也不是。”池厉锋深呼吸说道,“她猜到了陈村被剿灭是必然的,也猜到了下一步紧跟的就是压死自己在警方这边的最后一棵稻草,但是……我们没有算到他们会找邬盎下手。”
“她甚至猜测到Shang可能会绑架你作为要挟的筹码,”池厉锋轻笑一声,“她调侃说到时候会像个英雄一样就美,然后再把这样美好的形象摔进低谷。”
上井祇刁钻而精明,多年的监视让他不会不知道邬盎与池田靖的关系有多好;而相较于池田靖的交友圈,邬盎简直是最佳人选。
“监狱解救的行动里,我们没有料到会有狙击手。”柏澄说,“因此在打死阿沙后红点落在你头上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快吓死了。”
包括池田靖。
她在看见邬盎额前的红点的时候就知道这是上井祇的授意,但是没有想到这个颠公竟然还要给自己和竹昱之间摆一道。
“那时你被她拿枪指着,”田昭问,“有后悔信任过她么?”
竹昱摇摇头。
哪怕理智无数次告诉自己,自己的爱人是个十恶不赦的毒枭,那颗永远跳动的心还是在说,我爱你。
田昭一晃神,脸上罕见的露出微微悲怆和茫然,喃喃的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这一点,你倒是很像。”
倒是很像你爸妈,如同伉俪,专一而深情。
“至于从去年调任G市之后所有你所看见的,不过是我们希望你所看见的。”柏澄说,忽然表情变得揶揄了,“就比如,老池和他闺女关系紧张,每次去G市都要吵架……”
池厉锋脸色黑线。
竹昱沉思片刻:“因为警方有叛徒?”
这下吃惊的换做对面的三个人了。
“……呵,”田昭最先反应过来,竟然笑了,眼神重新开始审视面前的姑娘,“看来靖靖不是一般的信任你,连有卧底的事情都说了。”
“所以其实她知道她委屈了你。”柏澄接话,轻咳两声,“不给你有实质性的……名分,就是碍于这件事。”
池田靖不能把这件事做的高调,让上井祇知道竹昱是她真正的软肋,唯一的弱点。
夏风拂过带着小暑热气的浪,吹进窗内半开放式的茶室,室内安静的只有开水沸腾声,和几滴晶莹的泪掉在茶砚上。
竹昱落泪无声。
许久,池厉锋开口,语气有些别扭和黏糊,“我有一封信要给你。”他说着,拿出一个老式信封,“这是,靖靖留给你的。”
竹昱当了这么多年一线刑警,当然知道这是什么,也知道池厉锋最后两个没说出口的字是什么。
——遗书。
她接过去,没有打开,而是抬起头,正视着三位前辈。“我想要接她回来,而不是留着这张纸。”
“G市刑侦总局刑侦第一支队队长竹昱,以我对组织和国家的信任起誓,绝不背叛,坚守秘密。”她带着鼻音,语气却毫不拖沓,“我希望参与八〇〇二行动‘破阵计划’,辅助揪出我方叛徒。”
柏澄斜睨了一眼池厉锋,后者垂眸,面无表情的沉思着;田昭斜靠在长椅上,手肘肘着软垫,望向两个男人。
“你俩大老爷们儿的磨磨唧唧,”最后还是田昭直接敲定,“孩子,你要为‘鸢尾’同志感到骄傲。”
鸢尾,八〇〇二后续行动特赦代号。
“她给我们带回了一条重要的消息,”田昭打开手机的照片,里面赫然是尕垹村制毒厂房,满是毒品的室内角落撂着些许枯枝,“关于卧底的信息。”
竹昱看着没有违和感的照片,又觉得哪里不对。
柏澄提醒:“树枝。”
对了,树枝。制毒厂房里不应该出现这种东西,她眯了眯眼,大脑飞速运转,看着图片里看似随意的摆放长短不一的枝桠:“……摩斯密码?”
Trait① L。
“L?”竹昱不明所以。
“情况紧促,我们只能推测她想表达的意思。”柏澄说,“据我们分析,L应该就是平时毒枭卧底与Shang联络时,Shang对其的简称。”
竹昱压低了眉眼。
这个L,会是代指的谁?
--------------------
感谢观看~
注:①原译“特征、特点”,这里视作池田靖表达“traitor”的缩写,译作“叛徒”
第85章 85
掸邦,腊戍。
池田靖脱了上衣,露出血肉模糊的伤口。舟车颠簸和生死绝决的逃亡根本没有机会管这些“小伤”,一直到一队人陆续跨了河,悬着的心才慢慢平下来。
但是人都是肉做的,落荒逃窜间淌了河水,休息不足,饶是池田靖这样的身体也不是毫无损伤。深深浅浅的伤口没有及时清理反复感染化脓,匆忙长出来的痂底下全是炎脓。
园区里的岁月静好的别墅和乌烟瘴气的工厂有些违和,池田靖坐在小沙发上,面前摆着医用药品,她朝镜子里看了看化脓发肿的刀伤,手里的医用剪刀一撂,快步走到门前,“哐”的打开。
不出所料的,门前站着一个男子。
“……”池田靖耷拉着眼皮,无视了前者对于她只穿着内衣、大片裸.露的伤痕累累的上肩的惊讶,平静的说,“我要吗啡。”
上井祇收回目光:“不是有布洛芬么?”
“顶个屁用。”池田靖不再理他,自径坐回去,小桌子上杂乱的摆着处理工具,“实在不行你给我拿点儿黑疙瘩。”①
上井祇闻言皱眉:“不行。”
池田靖转过身,微微抬头看着他。“你信不信这样处理我会疼死?”她语气平静的陈述,指着自己发黑了的伤口,“老子能撑到现在纯属运气!”
上井祇很耐心的听她抱怨着,兀自的扣了两片布洛芬,递给她一杯水,倒是笑了:“就你那自制力,算了吧。”
92/107 首页 上一页 90 91 92 93 94 95 下一页 尾页 |